这话有些意思。 韦鸿停掀帘,扶着坐得有些疲乏的莒绣下车来,扭头问他:“背着我捣了什么鬼?” 达练欲言又止。 韦鸿停一时也顾不上教训人。 乡村路窄,到这打止,再不能行车,众人都得下来步行。万幸连日天晴,路上是黄土而非黄泥。 韦鸿停伴着莒绣在前引道,冬儿和云堇书跟着,再是挑着箱子的几个。 韦鸿停眼尖耳利,远远地盯着山腰处,眯起了眼。他问道:“娘子,那是不是你家?” 莒绣归心似箭,抬头往那处随意一瞥,又看回自家这方向,答道:“不是,我也不认得,兴许是哪位乡邻发了财,新建的好房。” 被他盯上后,立刻钻屋里去的那混账,她不认得,他认得! 莒绣见他沉默,便跟着又看了眼,随后惊喜地道:“那是我母亲!” “娘,娘,是我啊,莒绣,我回来了。” 韦鸿停哪有猜不到的。他要教训的那小子,躲在他岳母娘身后,畏畏缩缩地跟着出来迎她们。 大事要紧。 韦鸿停扶着莒绣上前,伴着她一起跪下,恭恭敬敬磕头。 他才要请罪,已被娘子和岳母一齐牵起。 莒绣抓着他胳膊,泪还未干,又笑着引荐道:“娘,这是你女婿,姓韦名鸿停。我记着娘的话,趁便利,和他在外边成了亲。娘,你放心,他待我极好。” 韦鸿停刚要张嘴,岳母又欢欢喜喜道:“好好好!壮壮实实的,生得好,待你好,那就更好。饭菜都预备上了,快进屋里去。这些是家人吧,快请进,快请进!我们寒门蔽舍,没什么可招待的,还请多包涵。” 漏的礼数没补上,要请的罪,也没机会说出口。 母亲一停,莒绣就接上:“这是我在外边认识的两个姐妹,都是极好的人。她们见我要回乡,就跟来看看。” “那好,那好。好姑娘,我们这儿清静,常来走走啊。” 因一直在走着,冬儿和云堇书没客板行礼,只跟上了,围着叫了姨妈,然后说着些亲热的话。 一时间,女眷们叽叽喳喳。身后几人挑着箱笼,默默无言。 夹在中间的韦鸿停哭笑不得。 进了屋,他被娘子按在了座上,岳母亲自倒的茶。娘子不容他起身,也不许他拒绝,还哄他:“在我们这,女婿上门是贵客。” 秋瑞珍笑着又替女儿和两个小姐妹倒了茶,附和道:“正是。好女婿,一家子,快别说那些见外的话。我们家,托了你的福,如今是万事大吉,再没有比这更好的。” 秋瑞珍又转向同坐的几人,道:“好孩子,一路辛苦,你们都乏了吧。早些吃了饭,都去歇着,有话呀,咱们明儿再说。” 冬儿和云堇书连声道谢。 有小丫头进来请示:“太太,可以上菜了吗?” 秋瑞珍忙道:“快上快上。” 她转头,指着一直贴墙站,没靠近这桌的洞明道:“莒绣,这是个好孩子,帮了我许多,我想着……” 洞明哪敢让她再提那事,一个箭步蹿过来,噗通一声跪下,抢先道:“太太,我身份卑贱,太太不嫌弃,肯留下我伺候,已是我莫大的福分。” 秋瑞珍心意已定,接着道:“他有极好的人品,我想认他做义子。横竖如今分了家,这个主,我能做。往后啊,你就安安心心跟着女婿过日子,我呢,替他筹算筹算,早些娶个好媳妇。到那时,我有儿有孙,你在外边也能放心,我的日子也好过。你看,这样如何?” 莒绣正为这事为难呢,她想过很多次,要和他商量,接了母亲和他们一块去住。他那样好,必定是愿意的,只是他上无父母亲长,再来一个岳母,别人看在眼里,只怕要误会他是入赘,那样的话…… 再者,母亲把外边比作洪水猛兽,只怕是不肯去的。 这位义兄,看着实在,母亲虽不圆滑,却不是个蠢的。她既认可了他的人品,那自然是可靠的。 因此,洞明和韦鸿停两人都来不及开口,莒绣已抢先应下:“好,既然母亲喜欢,那一会去翻翻黄历,挑个好日子,办桌酒,正经认了哥哥归宗。” 洞明腿都是抖的,埋头被满脸慈爱的义母搀起来。他不敢去瞧脸色莫名的主子,也不敢去看往日被他嫌弃过的女主子。 他是来将功补过的,不是来火上浇油的,救命啊! 用过饭,喜上眉梢的秋瑞珍不留她们,连声催促,打发她们去歇着。 “铺盖全是新的,才洗晒过。” 带回来的东西,达练早分门别类请示过她,如今全归置好了。 莒绣挽着韦鸿停回房,惊喜地问他:“你还做了什么,怎么分成的家,这也太好了!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呢?” 她问着问着,也不等他答,靠着他胸膛,欢喜掉泪。 韦鸿停发现,今儿自己怕要彻底哑了。 他也不知道那崽子究竟做了什么。他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吩咐的达练:先去县衙和里长那,搞定婚书的事,再悄悄地叮嘱了管事人,务必要照看好,也不要露了痕迹,免得老货使绊子。 不是没想过霸蛮将人接走。只是他心里,对张家这些人,都是有怨的,包括没护住她的母亲。来时她细说了她娘的难处,他才懊悔当初想得不周全。 必定是达练那小子,背地里给这混账报的信。先前他恨不得削了兔崽子,如今仔细一想,却不得不承认,这事办得比他预想的要好。 岳母离了那糟心的家,住进了新宅子,身边有小丫头伺候,还有义子奉养。她日子舒坦自在,也免了他们将来的担忧。 只是,真要认那混账,做压自己一头的“舅子”吗? 他长舒了一口气,替她蹭干了泪,哄道:“红漆的几个箱子,是补的聘礼,方才送去了阁楼上。我是戴罪之身,抹不开这个脸。好娘子,这事,你替我去办,好不好?” 她方才一直拦着,就是不想委屈了他,连嘴上的请罪都不许他来说。 莒绣果然一口应下了,只是又问一句:“里边是什么,你先告诉我,我也好备个说词。” 说了,这事说不得就办不成了。他随口道:“都是些岳母大人用得上的物件,你同她说清楚,全了礼数再回房,好不好?我趁这个空子,去交代他们几句。” “好,”莒绣临走,又叮嘱道,“不要紧的事,往后再办,只赶要紧的活,今儿累着你了,早些歇着是正经。” “我听你的。” 莒绣一走远,韦鸿停板着脸对窗外怒喝:“还不滚进来!” 达练瞧一眼身边的大拖累,默默地抬脚往里去。 洞明怂,但更愧疚,达练帮了他许多,总不能这会还让人家来扛。他牙一咬,抢到他前头,进屋就跪下。 “主子,真不是我故意,我辞了好多回。太太她……” “噢,那是太太的错了?” “不是,不是,”洞明抬手就扇自己,一面狠扇,一面接着认罪,“太太心地仁慈,被我的鬼话给糊弄了,这才这才……都是我的错。让你嘴贱,让你狗眼看人低……” “停!” 洞明停了手,没胆子去瞧主子脸色,只老实跪着听训。 主子没说话,一旁的达练跟着跪下,刻板地认罪:“属下木讷,怕这事办不好,想着洞明嘴巧、脑子活络,便擅自做主,派了他来做这个。” 韦鸿停在他俩跟前走了两个来回,在洞明憋得快要断气前,终于开了口。 “先前的事,谁也不许提,太太和奶奶跟前,更是半个字都不能漏。倘若……” 洞明忙磕头保证:“奴才的嘴,缝上了。” 韦鸿停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冷声道:“起来吧,大舅子!” 洞明哆哆嗦嗦爬起来,干笑着讨好:“奴才不敢,一会我就去和太太说清楚,我是个下人,怎么好……” 韦鸿停坐下,倒了半碗茶,一口饮尽了,对着门口道:“达练,明早去把他的籍办了,落户在太太这。既这么说定了,往后,你就好好做这个大舅哥,若太太有什么闪失,我扒了你的皮!” “嗳嗳嗳,我记下了,一定好生伺候着!” 棒子打完了,该给枣了。 韦鸿停指着达练道:“你奶奶管着家,我手头上没银子。你在这填了多少钱,统个数,问他要去。” 洞明又跪了,急道:“儿子孝敬母亲,这是应当的。” 达练点化过他,他知道自己做的越多,才越有可能被饶恕。因此,他来时,特地不接达练的办事款,专掏自己的私房。 韦鸿停气顺了些,点头道:“起来吧,不要再随便跪来跪去。往后怎么孝敬,你自己裁夺着来。今日往前,她是我岳母,花销自然该算我的。此外,你家里还有父母,这又如何交代?” 他不是个小气的,跟着他的人,都攒了些家底。但孝敬岳母是大事,不自己来,这心里不踏实。 洞明起了身,拱着手交代:“家里兄弟还有四五个,当初单卖了我换米粮,已是尽过孝道。这几年,主子大恩,常有赏赐,我攒下来,又替他们置办了田地房屋。主子,我不欠他们了。” 他这辈子,只有主子的恩义未回报,粉身碎骨也值得。何况太太是个宽和人,给她做儿子,一点也不为难,能替主子尽孝,自然是心甘情愿的。 “出去吧,往后别再做个奴才样,丢你母亲的脸。” “得嘞!” 洞明无罪一身轻,欢欢喜喜跑出去了。 韦鸿停看了达练一眼,达练便留下来,等着主子算账。 韦鸿停是要跟他算账,不紧不慢道:“我和你奶奶商量过,要就近给太太置办些产业。你明日一早,去镇上看看。挑那稳当些的,置办几样,利钱够一年里外花销即可。” 达练拱手道:“是。” 韦鸿停多看他一眼,达练有些心慌,却听主子问:“太太离了张家,这里边是怎么一回事?” 爷特地把奶奶支走,达练便只拣要紧的来说。 “洞明先打听到老太太极信那个招摇撞骗的仙姑,便托她在老太太跟前胡吹了几句。上月张姑娘回来,奶奶没回,恰逢老太太娘家那边出了些事。老太太只当是外边闯了祸,已有些要赶人的意思。那边给张姑娘定了门好亲事,也怕太太将来拖累了她们,撺掇着分家。张姑娘再帮衬着说了几句,这事就这么成了。” 达练顿了顿,觑着主子脸色,又道:“洞明给那位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老的如今卧病不起,口不能言,也闹不起事来。分了家,洞明想接太太去城里,太太不乐意,只肯留在这,这才盖的房。先时太太不肯受,他才说了实话,太太见是爷和奶奶的孝敬,这就住了进来。” 岳母认义子,感激洞明尽心是其一,更大的考虑,应当是怕拖累了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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