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及外边有人,他袖了纸包,叫了丫头来收好画作,揣着一颗纠结的心回去了。 韦鸿停住的院子,在韦府东南角,离后门只隔了一个住奴仆的杂院。他这院子无匾,就叫东院。 东院极窄,好在人也少,方能住下。除小厮洞明达练,一个守门兼洒扫的小四,便只有韦鸿停这个主子。 人少就清静。 洞明有微词,主子却很满意。 韦鸿停才进了院子,洞明就从台矶上冲下来,焦急问:“少爷,大姑娘今儿的生辰,你还没换衣裳呢。这礼,我都备好了,前儿才从外边带回来的那尊玉佛,我看就……” 韦鸿停止步,斜睨道:“要不,这少爷你来当?” 洞明忙扇了自个一记,垂首歪斜盯着左手,认错道:“让你不长记性,该打该打。” 他连抽了三四下,这才转过头,讨好道:“少爷饶我,我就是太闲,给闹糊涂了。少爷的事,还该少爷您自己拿主意。” 韦鸿停念旧,见他识相,只警告一番:“你若是三天两头管不住自己,趁早出去,到庄子上挑几天大粪,自然就长进了。” 少爷大步回房,显然是不赞同送那玉佛。挨了训斥又输了赌局的洞明,叭儿狗一样,垂头丧气地跟着。 达练在房门口等着,替韦鸿停打了帘,跟进屋里道:“少爷,墨磨好了。” 韦鸿停略点了头,吩咐道:“去找个字画锦盒,老规矩。” 那就是要找个旧的破的,达练往屋外走,横竖少爷不喜人伺候。 洞明耷拉着头跟出来,悄悄问:“你小子可以呀!愿赌服输,银子我给你,但你得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少爷要拿画当贺礼?” 达练呵了一声,讥笑道:“谁说少爷要画了?就写几个字而已。” 洞明闹不明白了,少爷的画,外边有人捧着银子来求。他这字写得也好,但字写得好的人多了去了,少爷的字可没多大名气,不值钱呀! 达练见他这神色,有意提点道:“你自个也不满这府里的人不把少爷当回事,那凭什么又要少爷把好东西塞到她们手上去。” “可是……”洞明仍是不解,纠结道,“可是少爷刚住进来,又给银子又给料子。难道不是想着借府里东风,涨点身份吗?” 达练摇头,恨铁不成钢道:“不交银子,能让他住下吗?” 那倒也是。 以老太太的抠门,大夫人的刻薄,住上一晚就会被轰走。 “那咱们外头有的是宅子,何必住这,受她们的白眼?” 达练戳了他脑门一下,叹道:“你这小子,一根筋,迟早让人卖了。祖父尚在,少爷若是住在外头,那是大大的不孝。住这,那是堂祖母怜惜,想照顾族人……” 洞明长长地“噢”了一声,悟了。 他朝达练拱拱手,诚心实意道:“多谢,还是你聪明。” 达练又道:“少爷好像有些烦心事,留个心,他真要轰你出去,我可劝不住。” 洞明是见识过少爷脾气的,缩着脖子应了一声。
第15章 洞明在东间翻出个半旧的字画锦盒,送回书房。达练则去厨房拎饭。 洞明一回屋,对达练那是心服口服——少爷果然只写了八个字,晾在案上,人正对着窗外沉思。 洞明不敢再自作聪明,老老实实卷了那字,装盒。 韦鸿停转身,见是愚钝的这个,便嘱咐他:“不必装裱,未正再送去。” “是。” 洞明将锦盒放在架上,给长条案腾出空来。 韦鸿停往案边来,洞明退后几步,贴墙站定。 韦鸿停刚要打发他出去,一摸到左袖口,又停了动作,转头问他:“我一友人,有那姑娘家向他表露心迹,正为难,求助于我。你一向和女孩儿处得来,依你的意思,如何相拒才妥当?这姑娘为人甚好,当委婉些。” 洞明差点笑出声,赶紧垂头绷住脸。 他家少爷一向木头身子铁板脸,处事不惊,云淡风轻,这回现了些窘迫与为难,真是难得。但洞明知道他要是敢笑出一丝,只怕立刻就得滚出去。 少爷是个洁身自好的,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爱和丫头们调笑,那也得滚。 所以,洞明板正了脸色,正经答道:“少爷,我只是对姐姐们客气了些,算不得亲近。不过,要是姑娘家对我有心,我是舍不得拒了的。少爷,人家姑娘能有情有勇,难得呀!” 去岁那花魁,明里暗里追着少爷示好,少爷可是铁面无私直接让人“滚”的。如今犹犹豫豫,“扭扭捏捏”,只怕是动了心思,又没整明白。 洞明心疼少爷孤枕寒室,决定冒死点上一点。 少爷果然为难了,皱着眉头打发他:“滚出去!” 洞明哆嗦着“滚”出来,门口达练面无表情拎着提盒,白了他一眼,无声道:“在外边等着。” 洞明颓丧地靠着廊柱,乖乖等着,只当达练有良计妙策要进献,却听见里边回话:“少爷,今日老太太带了人去那府,原定是小姐们都去,因此厨房并未预备姑娘们房里的饭食。今儿下学早,只怕……” 少爷不待他说完,回道:“你脚快,去外边备了,打点好厨下的人。” “是。那我让他们说,今儿耽搁了一会,让晚些来领。” “下去吧。” 瞧瞧,语气温和,洞明立时就觉名儿没拣好,人家又达又练,自己这,就是一豁口。 万分懊悔呀,当初他先选的名,怎么就寻了个坑! 达练出来,洞明自觉跟上,把方才少爷问的那话悄悄说了。 达练脚下不停,笃定道:“八成是那张家姑娘。” 洞明顾不上办差忙,一把薅住他后背,焦急问:“这又从何说起,咱们少爷,哪里轮得到那样的穷酸惦记?” 达练弓起手指,顺手给了他一爆栗,恼道:“你这猪脑子,再配上这秕谷子嘴,被轰出去是迟早的事。” 洞明那个急呀,一把抱住他的腰,哀求道:“好哥哥,求你了,还请指点指点。前些年在外头,少爷不是由着我们闹嘛,这回京,也忒没意思了。少爷跟变了个人似的,我怎么说怎么做,都是错。我也不想呀!” 达练扒开他的手,嫌弃道:“像个什么样子!站直了。” 洞明照办,达练又朝他招手,洞明会意,把耳朵贴过去。两人在墙角站定,先把话说明白了。 “若是寻常人,少爷只怕早回绝了。” “那张家的,不是更好拒吗?” 达练叹道:“咱们赶上了好时候,被买来的时候,少爷手里已经有些家底。但你是知道的,我们爷打小浸在苦汁子里,一步一步艰难着长大。当年若不是那府里容不下,这府里又当他尘垢秕糠,他也不至于一介少年,放下读书之道四处闯荡。” 洞明感性,抬袖抹了一把泪,仍是不解,红着眼珠问:“主子吃过苦,还能凭自个翻身,攒下家私名望,更该配个好家世好才貌的贵女呀!怎么就对这贫家女另眼相看呢?” 达练摇头,答道:“那倒也不是,少爷只是将心比心,念及无根无基,寄人篱下的惴惴不安,因此多了分怜惜。若不然,少爷娶她不就完事,何苦绞尽脑汁想措辞回绝?” 洞明安心了,点头道:“很有道理,如此,不若我们为他分忧?” 达练惦记着差事,挪步往院外走,提点道:“不要越俎代庖,少爷最不喜人自专替他拿主意。咱们啥也不干,先看少爷是何打算。” 洞明拱手道:“行,我听你的。哥,谢了。” 冬儿去了厨下两趟才领回饭食,许是补偿晚了点,不单菜式新,分量也比往常足。 莒绣比往常多吃了两口,放了筷子,闲走几步消食,便走回屋里做事。既无作业,便专心刻章,这是韦先生的关爱,她刻得格外小心。 冬儿好似有些心事,魂不守舍地做着活。 那窗漆本就有些剥落,被她这样重复来重复去地擦,实在可怜。 莒绣不忍心了,停了手里的活计问她:“冬儿,可是家里出了事?若有我帮得上的,你只管说。” 冬儿一惊,手里抹布掉了地。她弯腰捡起,仓惶答道:“无……无事,姑娘,我……” 她见莒绣仍看着自个,便胡乱道:“我娘身上有些不自在,我……” 莒绣浅笑道:“我这没什么要紧事,你素来勤快,各处都一尘不染,很不必赶这会子来擦。快回去吧!” 冬儿怔怔地看着她,莒绣又道:“午后我自个去上学便是,你记着去领晚饭就成。” 冬儿垂着头走到她跟前,莒绣伸手拉了她的,小声道:“我这还有积攒下来的二十两,若是请大夫拿药,银子不够使,你只管回来取,你知道在哪的。” 冬儿一直没抬头,凭空掉了几滴泪,闷闷道:“姑娘,那我先回去了。” 莒绣松开手,在她胳膊上轻抚了一下,柔声道:“快去吧,实在赶不回,我自个去领饭也成。别人若问起,你只管说是我嘴馋,打发你回去领糟菜就是。” 冬儿转身,抬手擦了泪,头也不回出去了。 莒绣看着她背影,想起远在陇乡的娘,不由得心焦——娘每年春上都要犯喘症,也不知如今怎样了? 她放下印石,磨了墨,提笔要写,几番纠结,又放下了。 也罢,若说在这嫁人无望,不说祖母失望恼怒,便是母亲,只怕也难安。 若写不实之言,祖母又会动那鬼心思,倒不如一字不提,见机再提。 韦鸿停纠结了半日。 杨家回了一匣子点心,他看也不看,直接打发他们下去分了。 人刚一出门,他又叫住了:“回来,给……” 洞明满眼是光,达练照旧是平静。 韦鸿停皱眉,又摆手道:“下去吧,该干嘛干嘛去,不用进来伺候。” 洞明达练一齐出来,互看一眼,又各自摇头。 聪明如达练都整不明白了,少爷这,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韦鸿停也不知,好在双日子不教丹青。他又挨了一日,到了夜间,实在是拖延不得了,这才拿定主意,打开了一直拢在袖里的纸包。 这一展开,他匆匆扫一眼,竟大笑起来。 门外洞明好奇得要死,又不敢造次,只得抱了柱子强忍着。 坐在院中石凳上的达练合上账簿,吹了烛火,站起身,捧着册子往屋里去。 洞明羡慕,舍不得错过学习机会,松开柱子,凑到窗边,将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去听。 屋里达练放下账簿,恭恭敬敬地束手候着,只当没瞧见主子满脸自嘲和笑意。 韦鸿停将那三张银票取出,夹进右手侧的书中,抬眼问达练:“可看出什么端倪?” 达练垂首答道:“短了一千三百二十二两四钱,我嘴笨,想叫洞明跟我一块出去,到柜上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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