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练没答,专心看着下一本。 洞明也不催,自顾自说着:“要是娶个老太太这样的,那就是火坑,坑一辈子。大夫人那样的,一天到晚耷拉着脸,多少债要还的模样,屋都不想回了。二夫人太丑!方姑娘性子太古怪,不合适不合适。范姑娘我觉着好,人长得标志,八面玲珑,聪明可人,可主子好像挺烦她的。董家两位,出身好,不聒噪,性子也好,随便挑哪个都使得,大的年纪更……” “这少爷你来当?” 洞明本在搜刮着未来主母的可能性,乍一听,惊得从凳子上跌落。他刚要讨饶,一对上达练那张顽笑脸,立刻明了,怒道:“你怎么这样呀?害我以为少爷回来了呢!” 达练哼笑道:“才和你说那四字,你立刻又犯病,有这闲功夫,到外边帮我跑腿去。” 洞明爬起,拿着架子问:“谁说我有功夫了?小爷我忙得很呢。喂,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去匣子里取一百,啊不,二百两,到铺子上去,兑成散银碎银,立时带回来。” 洞明又不懂了,问道:“闲钱还有不少,在这里住着,寻常又花不了几个钱,何必跑这一趟?” 达练懒得白费劲戳通这石头脑袋,只道:“你去还是不去?等会爷回来,我告诉他你在这帮他挑妻子,你猜他疼不疼你?” 洞明一哆嗦,忙道:“去去去,谁说我不去了?” 他站起身,整整衣带,还特意问:“还有什么活,一块儿告诉我,我脚快,保管都给你办齐了。你有什么想吃的?我从外边给你捎回来。” 他就是这么一客套,不料达练还真仔细想了想,道:“东福街的牛肉酱饼,多捎几张,用好的油纸包了,热热的带回来。” 洞明虽意外,也没怨言,达练时刻照拂,吃个饼子算什么,就是要吃头牛他都请得起。 洞明嘴快,手脚也快,出了门,不到半个时辰就回转,谁知主子回来得更快。 他心慌,唯恐要挨骂,搜刮着好话想要解释。 达练先他一步,指着他手里的玩意道:“少爷,洞明去外边兑了些碎银,在府里用起来更便利。” 洞明刚想说“是他让我去的”,就听见主子满意地点头,道:“不错,正好要用。这饼干净吗?” 洞明悟了,忙不迭点头,道:“我亲眼盯着他做的,干干净净。他那干荷叶放得久,我怕晒的时候积了灰在里边,所以油纸包是我自个去买的。” 少爷嘴角带笑,道:“这事办得不错。拿给达练,你把这……换个匣子装了,要带锁的,新的也无妨。” “嗳!” 洞明欢欢喜喜把酱饼交接了,朝达练眨眼,这回是心服口服,再不质疑了。
第29章 天有些阴沉昏暗,因早上去老太太那走了过场,莒绣紧赶慢赶到学里,时辰已不早了。 她顾不上平息静气,快步走到堂前,向早就等在这的韦先生表达了歉意:“对不起,先生,我来晚了。” 韦先生惯常是这张刻板脸,不喜也不见怒,语气平平道:“回去可练习了?” 莒绣忙从书袋里掏出一把画纸,因好好的画纸让她一裁为四,不太像样子,便小声解释道:“纸太大费功夫,我想着横竖是练习,不如从小的画起。” 其实是舍不得浪费纸,二奶奶好心给她添的那一沓,因她练字练画用得勤,所剩又不多了。 韦先生不置可否,接过画随意放在案上,点点那藤箱,道:“时刻不早,就不一一点评了,我写了批语在里边,你回去再细看吧。这些一会我看看,你下了学别急着回,听我给你讲完再走。” 莒绣乖巧点头,浅笑道:“多谢先生。” 韦鸿停见了她这模样,不自觉地转头移开视线,甩甩手示意她下去。 莒绣抱着藤箱回到案几那,刚落座就见门口进来一个范雅庭。 这么巧,难道先生也听得见外边动静? 先生是好人,有没有这个都是可亲可敬的。 她小心地把藤箱搁在脚边放好,方才一上手,她就暗喜。原先藤箱装着那些编织缝制的小玩意,很轻,如今很有些分量。先生这转卖可真快,一天的功夫就换来一箱子铜钱。 眼下处境艰难,她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攒点逃命钱。 她出门前,一共就七十八个钱,那回做绿豆糕就用得差不多了,如今手里有的这些,全是托韦先生的福。 这沉甸甸的恩义,得还! 莒绣趁开课前这点空当,琢磨着能做点什么当回礼。 做吃食?藏藤箱里不干净,也不方便用食盒盛了送过去。 做针线?男女有别,容易给先生招来蜚语。 她还能做点什么呢? 这回下了学,两人是真“教与学”,莒绣有刺绣基础,画花比画广景要擅长些,要注意的都是些细节之处。 韦先生在她画上添一笔两笔,这花立刻变得有了魂似的,鲜活起来。 莒绣一边听教导一边在心里感慨,所以韦先生落笔时,她稀里糊涂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先生,这能给我做花样子吗?” 韦鸿停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先生难得有这样的春风拂面,莒绣脸上热辣辣的。幽兰说先生有小画圣美誉,自个却俗得只想着针线活,岂不是亵渎了先生的精湛画艺。 韦鸿停见她这小儿女之态,主动道:“你还想要些什么花样子?画好了拿来这,我帮你改。” 这样也可以吗? 莒绣心里隐隐觉着这样有些过分,可她的人生里,头一回有人事事顺着她,头一回出了事有人可以去信赖去依靠。她有些自私地不想去戳破它,便没有“懂事”地推让,只垂着头道:“多谢先生。为这个,也为……那些。” 韦鸿停找准机会,趁门口两丫鬟说话之际,看向学生,再笑一次,温和道:“有事只管说,我是你先生,照拂你是该的。早些回去吧,得了闲到园子里多看看,花花草草,千姿百态,不是人能画尽的。等往后有了好时机,到外边走走,更好。自然鬼斧神工,非人力栽培能比!” 莒绣抬头看了先生一眼,正好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又慌乱着撇过头去,小声道:“我先回去了。” “嗯。”韦鸿停心软口软,又关切了一句,“午间让丫头晚些去领饭食,冷的吃了不好,伤脾胃。” 莒绣脑子里乱乱的,不敢再说话,只匆匆点头,接过那几张画纸,快速收拾了东西,头一回不顾礼仪,先他而去。 莒绣才绕过影壁,这老天爷就很不给面地哗啦啦砸下一堆雨,她不得不退回到檐下。 下了雨,冬儿应当会打着伞来接人,只是,万一冬儿此刻去领饭,也让雨给困住了呢? 从这儿回鹿鸣院,疾走也得半刻钟,若是冒雨而行,肯定会淋个透湿,赶不得!还是在这等着吧,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的。 她抱着藤箱,贴着墙站好,望着眼前的雨帘,想着方才那一幕。 先生对我,是真的好啊!可是张莒绣,你不能有非分之想,你是什么人,先生是什么人,不能…… “拿去!” 莒绣一慌,藤箱险些落地,得亏韦先生伸手相助,托住了往下掉的它。 莒绣重新抱紧了,心跳如雷,不敢去瞧先生的脸,也不敢接先生递过来的伞。 “先生,冬儿……我身边的人,一会就来接我了。先生不用管我,先回去吧。” 在韦鸿停眼里,这姑娘一直都是柔弱单薄的,所以,他不赞同地摇头道:“这风里夹着湿气,你站这也容易着凉。听话,撑着伞先回去,把衣裳鞋袜都熏一熏,免得捂了寒。” 他说罢,不容分说就把伞插进莒绣胳膊和藤箱的空隙中,然后一转身,潇洒走入雨中。 莒绣心急,费劲地夹住藤箱,单手去撑那伞,想追上去还给他。可他腿长脚快,就这么一两息的功夫,已经走出去老远,消失在拐角处。 莒绣攥紧了伞,莫名地想哭。 院子里边有动静,莒绣收拾好心绪,撑开伞,在肩窝那借点力将伞柄撑住了,双手抱好藤箱走回去。 回了西厢,美绣正倚着门在等她,一见就疾呼:“快进来,我给你倒了热茶,你先喝两口。这贼老天也真是,好好的天,这一下雨,什么兴致都没了。” 莒绣收伞进屋,把藤箱放在桌上,端起茶,饮了两口。她见美绣去摸藤箱,忙放下茶盏,把它抱回来,急道:“里边是先生布置的课业,也不知打湿了不曾。你用饭了吗?” 这藤箱脏脏旧旧的,美绣就是一时好奇,听见是学里的事,立刻撇开它,只管抱怨道:“没呢,我这一上午下午,都没事干,好无聊啊!” 莒绣抱着藤箱往屋里走,随口道:“你可以做做针线,或到四姑娘房里坐坐。她好些天没去学里了,应是留在房里绣嫁妆,你过去陪她说说话,散散闷也好。” 她来了这么久,就只头回见面和四姑娘客套过两句。因此美绣意兴阑珊地道:“人家又瞧不起我们,不去讨这个嫌了!” 莒绣将藤箱放在案上,找出件干净外衫换上,揽着她往外间走,道:“四姑娘是个好的,她在府里不受重视,难得不自怨自艾,也不是个狭隘的。你去了,她只会高兴。” “好。” 吃了午饭,美绣还想挨着她,莒绣拒了,道:“床小,挤着不好,你先回屋里好生歇一会,晚间还得去请安。我先完成学里的作业再睡。” 美绣无力地点点头,走到隔帘那,突然回头问她:“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呀?” 莒绣抿着嘴,朝她摇了摇头。 这事提都不用提,除非有天大的理由,否则老太太有一百个借口扣着人不让她们走。 美绣那样子,都像要哭出来了。 莒绣心里也不见轻松,回了房,打发冬儿家去看看。等人走了,她再抱着藤箱坐在床边,很是惆怅了一番,才掀了盖。 上边是她那几张画,先生没打诳语,每幅都有一张小签,写着不足之处和改动方法。 莒绣不急着数钱,一张一张仔细看过了,再整整齐齐放好。 画纸下边,是一个新漆盒,只比藤箱小上一些,堪堪卡在里边。莒绣费了些巧劲才把它弄出来,这藤箱的分量,全在它,沉甸甸的,单手可拿不好。 莒绣将它捧出来,放在褥子上,起身去寻针线篓,挑了粗线,剪下同长的几股,并作一股,扎了一头,再搓成细绳,为串钱作预备。 等坐回床边,她拿先前压在匣子下边的钥匙,开了匣子的锁,摘了锁拿在手上细看。这锁做工精致,又压手,不像是糙物件。 她把锁放在匣子一侧,小心翼翼掀开盖,瞧见匣中之物,一时竟不知作何发应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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