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心里有气,见她扫这一眼,更气了,可再气也得干活。太太和姑娘身边,统共只留了她一个,还不如这对野小姐呢。 鸿雁拎着桶跟在两人身后,又不得不盯着她们看,见那簇新的好裙衫,心里酸酸的,真不是滋味。 回房后,鸿雁听母女俩说起二奶奶和张莒绣交好一事,她边伺候着解簪梳发边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这两人方才落魄到自个去提水呢。二奶奶也就是做做样子,真要同她好,也不会拿她当靶子和郡主打擂台。” 范雅庭正是这样想的,宴上那出意外,她已经从娘嘴里听了个详细。 那边自那次做客后,再没动静。她心里焦急,倘若这边再不成,那她一时半会也寻不到个好去处了。韦鸿停在学里,对张莒绣颇为关照,这人又没有多的可选,要是她先缠上去,难保不会出岔子。可要现下就同老太太说定,她又舍不得丢了那边的指望。 说到底,韦鸿停再好,也不过是个无名之辈,比不得有官有爵的人家体面。再是老宅那边,她虽不清楚内情,也能推断出一角,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无权无势,名声又不大好,那银子再多,也风光不起来。 张莒绣和尚梅韵前脚离开,后脚对桌的韦鸿停也走了。她甚至疑心上了两人有私约,不过随即又丢开这样荒谬的念头。 大姑太太心软,对鸿雁道:“我们这也没什么事了,你过去问问,有没有要帮忙的?” 鸿雁心里气极,赶紧看向自家姑娘。 范雅庭柔声劝道:“娘,都这会子了,人家早歇下了,再过去,反倒扰了人。” 大姑太太一想也是,便道:“还是你想的周全。那俩孩子,都是不错的,你和她们……” “娘!” 范雅庭内心对母亲是有些不屑的,若不是她太软弱太糊涂,当年进宫的,便不是没生养的蕙嫔。那自己这会,就不再是犯官之后,而是尊贵的公主了。只是这些话,说来无益,她冷着脸道:“娘,同她们太过亲近,让人误会了怎么办?既损了哥哥,也耽误了她。” 大姑太太忙道:“你说的也对。对了,老太太说书音后日过来,住你姨妈那边。你同她多往来,也是个伴。” 很早以前,范雅庭就向方书音示好过,只是方书音不给她脸,拒得毫不留情。范雅庭自认能屈能伸,也包涵不了那样的狗脾气,因此只虚应道:“方姑娘总有看不完的书,等她得闲了再说吧。” 大姑太太笑道:“那孩子的性情,也是个不一样的,如今她们方家愈发的体面。听人说,求亲的人不少,她特地躲到这边来。” 范雅庭在心里嗤了一声,面上却应道:“可不是。” 西厢窝在床上的两姐妹,边做针线边说悄悄话,懒得去听这些闲言。 美绣瞧见姐姐量的数不对,抿着嘴偷乐。 莒绣面上烧得慌,胡乱解释道:“他没得娘替他张罗,衣衫都旧了。我……我知道这样不规矩,美绣,我没给你做个好样,该……” 美绣忙道:“姐姐,你说的什么呢。我先前,那叫有眼无珠,姐姐这是慧眼识宝,怎么能一概而论呢?如今世道早不一样了,便是咱们那,相看不也要两厢见一见,说说话。姐姐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有什么要紧的?” 莒绣一直谨慎本分,像今日这样的,还有前些天那样的事,对她来说,虽然是心之所向,但实在难安。 美绣哪有不懂的,又劝道:“姐姐,先生那样看重你,倘若你端着远着,人家又有什么意思?” 莒绣正是这样想,才大着胆子回应,美绣这话说到了她心坎里,因此她舒了口气,小声道:“我原先觉着自己配不上,只想远远地欣赏,可如今,他的心意也是如此,我便舍不得见他失落,不忍见他难过。他……他过得比我还苦,比我还不容易。我心疼他,一想起来就心酸想落泪。” 完了! 美绣张圆了嘴,哭丧着脸道:“姑娘家若是怜起谁,是不是就是上了心?” 莒绣一愣,随即掩了她嘴道:“你小点声,不要急。出了何事,你慢慢说来。” 美绣丢下手里的活计,双手抱头,愁眉苦脸道:“我就该躲着的,那混蛋也太难缠了,我怎么……唉!我又忘了先前的教训,他跟我说那些生平,我居然想‘这家伙怪可怜的’,还悄悄为他掉了两滴泪。完了,完了,我不要做这种人家的孙媳妇呀!” 莒绣见她这形态,暗自松了口气,忙拉住她,劝道:“你别急,我看你这样,不像情根深种的样子。兴许就是见他不容易,一时起了些怜悯。” 美绣叹口气,噘着嘴道:“你知道我说的谁吧,那家伙,通房生的,打小就没人疼。你看他敷粉怪恶心人的,我问过了,他说白嫩些招人喜欢。再问仔细些,说是幼时得了贵人一句赞,他就牢牢地记着了,又傻又可怜。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也要省下钱来买脂粉维持这白嫩,你说可笑不可笑?” 莒绣怕她说得越多越投入,忙道:“说起来,侯府再慢待他,也不至于饿着冻着。老太太那样可恶,咱们不说他了,好不好?” 美绣一想到老太太那疯癫模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果然再不说她的孙子,转而说起宴席上听来的新鲜事。 “姐姐,你们走得早,不知道后边的事。喏……” 她朝窗外一努嘴,不屑道:“那边几位,只怕又打上了新人的主意。” “什么新人?”莒绣问道。 美绣重拿起布料干活,头也不抬道:“说是先帝爷的遗珠认了回来,没给正经的名分,只是她那独子,很得圣心,时常叫进宫伴驾。这也不是新闻,说是刚过了年就入的京,只是最近宠得过了些,就招了人眼,京里那些人家,没有不说起他的。” 莒绣又问:“你听谁说的?” 美绣嘿嘿乐了一会,才道:“房棉在哪家的花宴上见了一回,追在人家后头跑,混蛋骗子酸溜溜地在兄弟几个跟前诋毁人。又说房棉不规矩,又道那位油嘴滑舌、品行不端。要我说,这样才正好呢。” 莒绣也笑了一声,道:“个人有个人的难处,房棉只是想嫁个好人家,虽然做得明显了些,也是她自己的事,没碍着谁。” “就是,由此可见,这人有多混账。当初勾着房棉,如今见人跑了,又吃起醋来,难道这天下的姑娘,都要归他使唤不成?”美绣抬起的手倏地垂下,沮丧道,“姐姐,我先前怎么就那样瞎呢?” 莒绣哄她:“出门少,又年幼,才容易被人哄骗。如今你懂事了,涨了见识,自然就能识破他的鬼把戏啦。” 美绣耸耸肩,斗志昂扬道:“对,再有这样的,来一个我啐一个,就问:混账东西,你还要不要脸?” 莒绣只笑不语。 美绣脑筋转得快,这话刚落,又扯到别的事上去了:“姐姐,你说对面几个,谁最好?” 莒绣摇头道:“说不好,各有各的长处,也……” “也有各自的毛病对吧?我先前以为那十四是个娇憨的,后头又觉着她才是那个最厉害的。这人可真能藏!” 莒绣剪完手上这一块,拎起来拃过了,满意地放下,接话道:“一家子,光女孩儿就有十几个,没点心眼,只怕要被欺负死了。” 美绣又缩着肩哆嗦了一下,龇牙吸着凉气,完了感慨道:“要是一家子,整日勾心斗角,那也太江湖了!” 莒绣一边理料子一边笑,转头问她:“你是不是又瘦了些?” 美绣立刻丢开那惆怅,笑嘻嘻道:“是咧,这趟出门,总是有点儿好处的。” 不过,她才说完这句,又收了笑,抬手抚脸道:“姐姐,你说那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非说我没刚来时那样好了。说我这眉,没了精神,说我脸削了,没先前好看了。” 莒绣仔细看了看,认真道:“美绣,有件事,我不好和你明说。你只要记着,倘若你要和他有什么,将来会吃苦,可能会很苦。” 美绣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提起了那人,连着摆头道:“呸呸呸,怎么又扯到他了?姐姐,倘若我再提,你扇我两下。我的娘喂,这是中了邪还是蛊?” 莒绣忙道:“我看你这样子,不像是那样,说不得就是顺嘴带出来的。我方才那话,不过是白叮嘱一句,你记下就成。” “嗳嗳嗳,”美绣的性子跳脱,说丢开又说到了别处,“我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字也不回。啊呀,遭了,他是个睁眼瞎,如何看信回信?” 莒绣劝道:“你忘了,还有郭先生呀。” 美绣一拍脑袋,立刻道:“那就是他不想救我回去咯。臭爹,臭爹,等我回去了,非得踩烂你那宝贝葫芦不可,哼!” 莒绣抿嘴偷笑,美绣扭头,见她笑,也跟着笑起来,自嘲道:“我也就比姐姐好上那么一些,有这个臭爹疼一疼。只是呀,他这人,太靠不住了。今儿还惦记的要紧事,喝上两盅,立时就忘了个干净。” “这事不一样,他不会的。只怕是家里那个……不依。” 两姐妹同时叹了一声,美绣想起英明神武的未来姐夫,笑嘻嘻道:“也不知她见了先生,那脸要拉多长!” 莒绣脸上的笑,立时化成了愁肠百结,心道:倘若她不肯,岂不是要给他委屈受? 美绣做衣裳,喜欢裁一件做一件。手里这条一完工,她揉揉眼,掩嘴打了个哈欠,困倦道:“姐姐,早些歇着吧,我先回房了。” 她这样说着,却随意往后一靠,就这样睡过去了。 莒绣放下手里的活,下床来帮着她躺好,又盖上了被。她披上外衫,将烛台移到桌边,接着做活。 东院里,韦鸿停此刻也没歇着。达练帮他收拾要紧的物件,四儿侍立在门口,等着他吩咐。 韦鸿停心里记挂着袜子的事,也不耐烦多说,只道:“你把消息递出去,所有人,全改了名,就以……算了算了,这事先丢开。我让你去打听的事,可问到了。” 四儿拱手躬身,应声答道:“回爷的话,已经问过了。芳儿道是那回送鞋,姑娘特地把她叫进去,将宝贝放在了藤箱里边,她完完整整递了进来!” 与她有关的事,韦鸿停记得牢,送鞋那是在去老宅前,四月十八。那时,他还没闹明白自己的心思。她早早地表白了心迹,自己却因疏于管教下人,害她忧思这许多日子,实在可恨! 韦鸿停咬牙切齿看向一旁的达练,恨道:“那混账如今在哪?” 达练此刻心里也慌,想求情又不敢,只能老实答道:“他接了爹娘进城,今日歇在了外边。” 韦鸿停闭眼,面无表情道:“如此甚好,也不必再叫进来了。看往日他服侍还算尽心的份上,我也不罚他。你只叫他滚远些,从此,见一回打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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