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绣知道她是好意,点头道:“姐姐也听我一句,不必争一时长短,好好地活着。谁也不知道往后是什么光景,但活着,才能见想见的人,说想说的话。” 尚梅韵默默地听着,眨一眼,落下两行泪,凄道:“若是相顾无言,若是两心相煎,又有什么意思?别人还能求个来世,我作恶不少,只怕要滚入畜生道。” “姐姐,什么来世不来世的,先活好了这辈子再说!” 尚梅韵垂头,笑了一声,道:“也对,仇人还活得光鲜,我倒先败了,不值当!” 她再抬头,又是精神奕奕了。 “我那还有些事,先回去了。妹妹,你记着,不要随意走动。” 莒绣再点头。 尚梅韵一走,守在外边的冬儿进来,欢欢喜喜道:“姑娘,奶奶这媒人,做得真好!” 莒绣正要阻了她打趣,就听外边一人大声道:“什么媒人?” 是方姑娘。 冬儿忙道:“姑娘快别说,一会方姑娘也要笑话我了。” 莒绣见冬儿揽了过去,一下稳住了,朝冬儿感激地看了一眼,顺着话道:“你去沏茶来,我们就不说了。” 冬儿装着羞怯的模样,垂头拎着茶壶出去了。 莒绣站起身来相迎,“姐姐,快进来坐,外边日头晒。” 方书音没有客套,只是盯着她发间的那枚钗眼都不眨,等她坐定了,还在看。 莒绣猛然想起,自己念着他,想着横竖不出屋子,就把那对雕花别致的银簪取出来戴上了。 这簪有二股,远看像是枚寻常的蝶恋花钗,但每片花瓣和蝶翼上,都用錾花工艺打出了有些像文字的图样。 莒绣虽看不懂,却很喜欢,试戴之后,没舍得摘。现下觉着不妥,也不好突兀地将它取下来了。 方书音突然移开了目光,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她念完这两句,转头定定地看向莒绣。 她时常这样心血来潮就吟诗,莒绣接不上话,便小声道:“莒绣惭愧,不通诗文,扫了姐姐的兴。” 方书音眯眼看她,眉间紧蹙,很是不满道:“既不懂,为何不学?少在那些无用的事上费工夫,你针线做得再好,又有何用?几两银子就能找个好绣工,庸俗!” 这话明明白白地刺人,便是出自好意,也让人难受。莒绣不再说话了。 方书音站起身,又往她脸侧各瞄了一眼,甩袖愤而离去。 莒绣心里有些难受,她不知这事是自己错了,还是方姑娘错了,垂头怔怔地坐在那。 冬儿进门,担忧地问道:“姑娘,你怎么了,方姑娘呢?” 莒绣木木地摇了摇头,她想起桑姑娘头回交好,也问过自己要不要学诗。 她那是希望自己学会了,能和四少爷能意气相投。那方姑娘此举呢?她是懂韦先生的,难道是他也喜欢诗词,方姑娘见自己文墨不通,才恨我不上进? 那就是我的过错了! 可莒绣知道,这些高雅的文字,不是她捂在房里就能一夜学会的。 方姑娘读了那么多的书,当初散学时,她也曾说过:我只会背诗,不敢轻易下笔写。好的诗词,触景生情,有感而发才精妙。否则便是无病呻吟,空洞的词藻堆砌只会贻笑大方。 莒绣起身,到房里翻出头回见礼收到的诗集,翻过几页,又无奈地放了回去。 她只是个刻板地一日一日做活的乡下丫头,这里边的风花雪月,她读来艰涩,也感受不出其中的情趣和意境。 这是不属于她的东西。 这一夜的莒绣,惆怅满怀。 隔日又有花宴,老太太尚未康复,姑太太们守着不能走开,郡主说是留在暑宫未归,便由二太太领着人去赴宴。 昨儿不欢而散,到了今早,方书音竟全忘了,热情地牵着她要一块走。 花的不是自个的银子,二夫人就相当大气了,出行众人,都是坐的四人马车。 落选的两位姑娘也加了进来。 姐姐妹妹们互相问了个好,莒绣留意到,和她一样神色有些萎靡的,还有五姑娘和六姑娘。 气色最佳是杨怡菻和范雅庭,两人都眉眼飞扬,嘴角带笑。 董云瑚脸上的伤,不知好了几成,这脂粉敷得重,一丝也看不出来。她垂眸,谁也不看。五姑娘离她远远的,只贴着六姑娘走。 云堇书本想挨着莒绣坐,可莒绣左边有一个方书音牢牢地牵着,右面一个范雅庭眼疾手快,挤了上去。云堇书忌惮这个厉害人,只好上了另一辆。 她人一走开,范雅庭投桃报李,道:“她手脚不干净,你怎么还带着她?” 莒绣笑道:“那只是个顽笑,当不得真。她胆子小,倒也没别的。” 范雅庭便不再絮言,转头问起方书音:“书音,听我娘说,今儿太太也要去,是不是?” 太太? 方书音却听懂了,点头道:“秦夫人与我母亲交好,这宴,自然是要赴的。” 范雅庭笑道:“老舅太太如今大好,太太多出来走走也好。” 方书音又不答了。 范雅庭自来不怕尴尬,又道:“老太太先前还说要过去住几日呢,也是不巧了。” 方书音闭目道:“过继这事,还没定下。” 范雅庭错愕,略显慌乱道:“原来家里还有这样的大事,那是不该凑这个热闹了。” 方书音突然睁眼道:“先前听你说,姑太太瞧中了莒绣妹妹,这事……怎么没了下文呢?” 范雅庭笑道:“我那哥哥啊,性子乖僻,没得糟蹋了妹妹。” 莒绣一直装着木头人,她们提到范雅君,这让她突然想起来。那一晚与方姑娘交谈的男子,可不正是这位。 “一直等你”? 方姑娘今儿这话,究竟是玩笑还是…… 莒绣掐着手指,垂头掩了心头的激荡。 范雅庭那话,挡了方书音下边的劝说,马车内,终于安静了片刻。一直鹌鹑似的董云瑚突然道:“范哥哥是个好的。” 车厢里的几人,都瞧了她一眼,只是没人答话。 气氛有些尴尬,好在办宴的秦府,离韦府算不得太远。 一到地方,范雅庭主动站开了,凑到了六姑娘身侧。云堇书立刻补了缺,虽顾忌还牵着莒绣的方书音,也迫不及待地抓紧跟莒绣说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 “秦大人家有三位跟咱们差不多年纪的小姐,还有几个……听说有位极擅丹青的姑娘,还得过宫里主子们赞誉。今儿要是有幸能见识见识就好了。” 莒绣朝她眨眨眼,云堇书立刻闭了嘴。 莒绣道:“多谢你费心告知。” 方书音拉着她向前行,突然道:“秦夫人是我干娘,一会我领你去她跟前见见。” 莒绣摇头道:“姐姐,不必了。今日宴大客多,夫人未必忙得过来。我们小门小户出身,怕失了礼数,在宴上凑个热闹即可。” 方书音却充耳不闻,拉着她疾走。 一个衣着富丽的年轻妇人迎上来,笑道:“书音,稀客呀,才听母亲说你会来,我还不信呢。快快快,你母亲早到一步,她们俩呀,正说着你的事呢。” “少夫人,这是我才认的妹妹,出门少,想见见夫人和莹妹妹。” 秦少夫人笑意不落,亲亲热热地迎着她们进去,嘴上客套道:“母亲最爱你们这些漂亮的女孩儿,本就盼着你,如今还多一个这样水葱似的好姑娘,还不知多高兴呢。” 云堇书有眼色,不太情愿地松开了挽着莒绣胳膊的手。 莒绣被方书音拉进去,虽不解其意,还是强行镇定下来。 三人穿过园子,进了一处院落,步入花厅。 正位的榻上,三位贵气十足的妇人亲昵地挨着坐在一处。 穿着妃色绣缠枝莲对襟长衫的妇人向着方书音嗔怪:“瞧瞧,我这个做娘的,还得到别人家才见得到她。云芝,你说这像不像话?亏你还夸她呢!” 被叫云芝的夫人笑呵呵地朝方书音伸手,方书音丢开莒绣向前,乖巧地被拉过去,坐在了榻前的小杌子上。 少夫人笑道:“书音妹妹这样灵秀,母亲时时念叨。夫人,您快别说这话了,要不然呐,母亲可要抢了去咯。” 莒绣站在堂中十分尴尬,无人搭理,杵在堂中也不像样子,她便照着礼数福了身,默默地退到一旁。那儿侍立着几个陌生的姑娘,莒绣悄悄地走到列末,又与那姑娘隔了一个人身。 方姑娘是个有见识的,私下那些放诞此刻全无,腻在秦夫人怀里撒娇,细声数着母亲管教过严的“罪状”。 两位夫人一个作势要掐她,一个亲昵地拢住护着她。另一位也抬着帕子笑。 笑闹过后,秦夫人抚着方书音后背,亲亲热热道:“只可惜我没生个好儿子,要不然呐,这儿媳我是抢也要抢来的。” 方夫人似嫌弃道:“快别说了,一会尾巴翘天上去了。你们呀,都纵着她,越发没个人样了!” 秦夫人是真心疼方书音,便道:“你呀你,自谦也要有个度。你也不瞧瞧,外边这许多,有哪一个比得过她?人都说自家孩子自家爱,哪有你这样嫌的。这么好的孩子,都让你给说怕了。书音,你别怕,你娘不疼你,我疼你。” “干娘救我,我娘成日里嫌我,就想打发我嫁出去呢。” 方书音往秦夫人怀里得意,方夫人就做出“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众人又是一番笑。 秦夫人玩笑过了,才正经道:“好孩子,你娘为了给你挑个好夫婿,日思夜想的,人都愁坏了。才跟我提起,说有一个极好的,虽家世上不如意些,才情却是一等一的,人也能干,品行相貌,再没有更好的。这样的人,你可愿意?” 方书音看了她娘一眼,噘着嘴道:“哪有那么好的?必是我娘哄干娘,哄我的。” 方夫人气得拍了她一下,方书音又往秦夫人身后躲。 方夫人哼了一声,道:“我挑的,你总也瞧不中,这回是你爹挑的,你总该信了吧。你爹冷眼挑了这么多年,唯独这个入了他的眼。说为人处事,和他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人,你见过,还夸过。我看这回,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方书音一脸被说中心事的模样,眨眨眼,脸上绯红,埋进她干娘怀里,再不出声。 秦夫人笑道:“这是大好的事,怎么也不同我细说说。我来讨个媒人差使,挣几个谢媒钱,可好?” 方夫人状似随意地往下方看了一眼,叹了一声才道:“说出来也怪不好意思的,若是按着旧例,这事都成不了。好在如今不必顾忌那些古板旧想法了,横竖我们家孩子,也就受教那几日,算不得违背常伦。” 莒绣先还觉着是自己多心,到此刻,再没有不明白的。她尽力稳住自己身形,平稳地呼吸,垂眸看向斜对面的香炉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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