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妈妈面皮抽搐,只能按下怒火,没好气道:“那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进去搜啊!” 那婆子又有话要说,她挡着门,不急不慌道:“屋子小,咱们一窝蜂挤进去,反倒查不出个什么名堂来。再者,为免将来惹闲话,不如咱们分做两班,各房来的人,每班去一个,彼此监察。一二三四……八,正好!” 她也不等徐妈妈答话,飞快地将人分做了两队,自己站到了徐妈妈身后,恭恭敬敬道:“徐管事,您只管吩咐,我们几个来动手。” 这话又将徐妈妈捧了上去,她脸色总算好了些,往北边一指,另一队就钻到空的屋子那面去了。 她抬脚,领着这三个婆子往莒绣屋里去。 冬儿和莒绣交换个眼神,两人都确信,话多的这个婆子,必定是尚梅韵的人。 如此,也不怕有人临时栽赃。 莒绣干脆不跟着进去了,拉着冬儿的手,两人都留在外间。 里边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莒绣静静地听着四周声响。 正房原本是有人走动的,此刻静悄悄。 对面东厢的门,开开合合,有四次了。 她不敢来,但至少是牵挂的。 莒绣知足了。 搜空房的人,一盏茶的工夫就出了来。领头那个婆子向莒绣告了罪,又开始搜检这一间。 有个贼眉鼠眼的婆子,手上翻着架子,却时不时扭头往莒绣身上瞄。 领头那婆子见状,丢下手里的罐子,走过来,刻板地道:“姑娘,得罪了。” 莒绣站起身,镇定自若地平摊了双手,由着她上上下下拍过,又翻看了袖子。 莒绣能感觉到这婆子不存恶意,抬手看着重,落在她身上,却是轻轻的。自己身上要紧的位置,她都看似随意地带了过去。 荷包里的丸药,她拿出一枚,凑到鼻尖嗅了嗅,大声道:“雄黄、野决明、杠板归,姑娘,咱们这可不比你们乡下,从未藏过蛇的。” 莒绣淡淡地道:“带习惯了,忘了摘。” 她又当着她们的面,自行将袖子翻起,把袖袋里的帕子抽出来,摊开晾在桌上。 婆子凑过去瞧了,硬邦邦道:“行了。姑娘,劳驾让一让。” 她说得不客气,莒绣却笑了笑,收起帕子,理好袖口,走了出去,等在门外。 正房的灯恰好熄了,莒绣摇头苦笑。 东厢的门又开了,她看到门缝间露出云堇书半个脑袋,便朝那儿轻轻摇了摇头。 云堇书犹犹豫豫地阖上了门,屋里的灯却始终没灭。 冬儿也被搜检过,走出来紧紧地挨着她站定。 两人在外又等了许久,里间的人终于出来了。为首的徐妈妈捧着两个匣子出来,咬着牙得意道:“也没白来,抓了个大贼。张姑娘,真真是看不出啊!” “看不出来什么?”尚梅韵在廊道那接口,再怒喝道,“我送妹妹的东西,谁许你这脏手去碰了!” 徐妈妈一愣神,后边那婆子立刻将东西接过去,麻溜地送进了里屋。 徐妈妈皱眉道:“二奶奶,这小人……” “掌嘴!” 玲珑几步冲过来,一个耳光扇得徐妈妈的脸歪到一侧。 尚梅韵已快步走过来,牵了莒绣,急道:“她不大好了,让丫头来找你,半天也不见来。原来是被这些混账绊住了!好妹妹,她托我来接你去见上一面。” 她语音哽咽,话才刚落,眼泪已滚下来。 莒绣也忍不住,一面走一面吸着鼻子问:“大夫呢?她身上带着丹的,那细细的,吃一丸就会好。” 尚梅韵闭目摇头,哀道:“不中用了,快走吧,她还想见见你。” 两人一齐往院外去,尚梅韵背对着那些人,大声道:“冬儿,你留下清点,少一样,坏一样,全记下来。咱们去那位好太太跟前讨要。” 她才说完这句,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云板接连响了四下。 神三鬼四! 佟云裳已经殁了! 莒绣脚一软,险些跌倒。 尚梅韵牢牢地架住了她,劝慰道:“她的五脏六腑早就坏了,日日夜夜地疼,难熬。去了也好,去了也好!” 她这样说着,双眼却不服管教,泪如雨下。 莒绣侧身,紧紧地抱住了她。 没能送佟云裳最后一程,莒绣愧疚,哭过这一场,不顾劝阻还是去了那边。 院里挤了许多人。 尚梅韵领着她进去,三太太站在西厢门口,怒瞪着她们俩。 尚梅韵心里有恨,讽道:“这位青天大老爷,我这儿,你查过了,我的妹妹,你也查过了。那下一个,该查何处?” 三太太正要开口,尚梅韵回转身,大声下令:“将门封起来,这里这些人,谁也不许走,一个个的,全要搜过。我的院子,岂容你们来放肆!” 三太太愤恨道:“无耻的混账,你眼里还有没有尊长?” 横竖桑毓琇的事已经传开,她哪里还怕这个小辈威胁。 尚梅韵挑眉,冷笑道:“太太不是要过查案的瘾吗?你放心,我是个孝顺的,方才就叫人去报了官。太太也不必拿规矩压我,我是奉官老爷之令,封了现场,方便查案呐!” 三太太指着她,气得浑身颤抖,却挤不出半句。 她身侧的安妈妈上前一步,眯眼盯着尚梅韵,道:“二奶奶,这府里,上边有老太太,还有太太老爷们,什么时候也轮不到你来做主。” 尚梅韵一个耳光抽到她脸上,懒得与她废话,一个眼神足矣。 安妈妈捂着脸,恨得咬牙,却没一点办法。她是个奴婢,天生就矮人一截。 此时,去搜检莒绣的几个婆子也在院里。 先前搜身那婆子,已经和守门的婆子联手将院门锁好,快速走到尚梅韵跟前,将钥匙上交。 尚梅韵丢下一句“仔细看好了”,然后牵着莒绣的手,藏好那些愤与怒,一齐走进去。 佟云裳就静静地躺在先前那榻上,面目安详,恍若酣睡。 韦鸿腾跪坐在她面前,牵着她的手,泪流满面。 莒绣很想学着梅姐姐那样飒爽,上前怒扇他。 可她不能那样做,她和他,不能扯上一丝一毫关系。 她有那许多顾忌,尚梅韵没有。她走在莒绣身前,遮挡了她,对着韦鸿腾嘲讽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你又不是不知仇人是谁,若有真心,缘何不替她讨个公道?哼,如今人都没了,你再来做这惺惺之态,没得让人恶心!” 韦鸿腾并不辩驳,只闷头道:“她有一句遗言。” 春分抱着个匣子上前,尚梅韵一让开,她就将匣子伸出来,递到莒绣跟前,开口道:“二奶奶喜爱姑娘,临了交代:这些送给妹妹做个念想。” 莒绣抹了脸上的泪,朝堂前行了一礼,这才接过来。 春分又道:“奶奶还说,总给姑娘惹麻烦,对不住了。” 莒绣泣不成声,只连着摇头。 春分的话,好似份例已用完,束手退到一旁,抬手指了备好衣裳的人上前。 韦鸿腾松开手,站起身,后退一步,再次跪好,朝榻上的人,郑重一拜。 “你糊涂了,这是做什么?哪有……” 三太太从外边冲进来,强拉着儿子要起。 韦鸿腾推开她的手,倔强地再拜,再拜。 此刻,三太太瞧这屋里哪个都不顺眼,怒火攻心,大骂:“我还没死呢,你到这摆什么孝敬。如今一个个都反了,规矩礼法去了哪!” 伺候的人要给逝者更衣了。 尚梅韵拉着莒绣往外去。 两人退到院中,莒绣听到里边韦鸿腾质问:“母亲口口声声说对她仁至义尽,往日种种,全是她挑拨离间,满口污蔑。如今她去了,你便在这发个誓,从此我再无二话。” 里边啪的一声响,三太太打完儿子,接着道:“十月怀胎,辛苦教养,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我为你,费尽心血,我问心无愧!至于她,一个贱婢,拖累我儿,牵累家族,死不足惜!” 被打被训的韦鸿腾丝毫没有收敛,苦笑道:“母亲有一把好盘算,父亲有一腔好计谋。齐世伯家的姑娘,母亲又求了多少回?可惜了,云裳在这时候去的!母亲,你猜外边那些人,会如何看待咱们家?” 他停了一瞬,悲怆道:“这吃相,太难看了啊!母亲总说是祖母毁了我,是云裳毁了我。如今,再多一个你们!我从此便是无勇无谋、无情无义之人了,多好啊!多好啊!” 里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三太太凄厉的叫声:“驰哥儿,驰哥儿,快来人呐!” 尚梅韵和莒绣往旁边让了让,冷眼看着三房的婆子丫鬟们冲进去。 里边一阵折腾,三太太从里边出来,形容狼狈,慌乱道:“尚梅韵,快开了门,快去请太医!” 尚梅韵抬手一指,珍珠拽着个婆子上前。 “进去给他看看伤。” 三太太认得出,这是留在自清苑里伺候佟云裳的医婆,她心里虽嫌弃,此刻却顾不得了。 院子里的众人煎熬,突闻院外有人捶门,并嚷道:“三太太,二奶奶,老太太那有请。” 尚梅韵嗤了一声,小声提点莒绣:“三老爷要管这事了,你安心回去歇着。” 她朝下边一扬手,珍珠上前,尚梅韵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珍珠点头,接了钥匙,快步走过去,开了院门。 尚梅韵牵着莒绣往院外走,到得门口处,又道:“难保有人丢了脸面不死心,珍珠跟着你过去住几日。” 莒绣没有推拒这份好意,点头致谢。 珍珠陪着她往外走,等离自清苑远一些了,主动道:“姑娘,你能不能劝劝我们小姐?她这样行事,往后在这……难做人。” 莒绣不问究竟指的那些事,只道:“梅姐姐做事,必有她的考量,劝不住的。” 三太太明着作贱,倘若忍气吞声,只怕更难立足。 尚梅韵行事果断,无所畏惮。莒绣只有羡慕敬仰的,怎么会以自己浅薄的一知去挡她的十用? 三太太是长辈,但她所作所为,令人发指,难道还要一味尊从她? 珍珠连叹了两声,忧道:“她吃了许多苦头,因对二爷冷待,家里太太老爷也不能谅解,直言不认她这个女儿。她没了娘家这条退路,又该怎么办啊?” 莒绣想起他对尚梅韵的批语,摇头道:“珍珠姐姐,你觉着梅姐姐含垢忍辱地在这住着,就是好日子吗?” 这话也是在问自己,她几次劝过她“好好活着”。可佟云裳的死让她明白,一个女人,在这个礼乐崩坏的家里,倘若不自强自立,想要活着都是奢望,更何况是好好地活着。 她一想到这个人,想到不过离开几刻钟,从此阴阳相隔,再不复见,便心痛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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