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做贵妃的时候,他便喜欢这样一口一口地喂她,不论是点心,肉丸,羹汤,她都来者不拒,还会弯弯眉眼对他笑。 但自从他们闹僵之后,便很少有这样的时刻了,这还是她做皇后以来的第一次。 看她像一只小猫般吃得满足,他心口便洋溢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和融融的暖意。 一时间看着她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柔情。 火光之中,男子俊颜上一片温柔,少女则是垂着长睫,乖巧地吃着食物。 二人均是通身贵气,男俊女美,般配得不行,远远看去,就像是寻常富贵人家,极为恩爱的一对夫妻。 有人静静地站在远处,看了许久,眼眸中氤氲着未明的情绪。 片刻之后,他转身离去。他离开的地方,唯有透过稀疏枝叶、一道稀薄的夕阳余晖笼罩着。 一段淡淡的松香气味遗留在原地,显示着这里有人来过。 用完晚膳,蓁蓁看到被巾帕包着的东西,解开来,是几个圆鼓鼓、红彤彤的果子。 想必是白雨渐摘回来的。 诱人的果香散发出来,她浅尝一口,当真是香甜可口。而且这甜味十分适中,软糯清香,一点都不齁人,正好解了肉食的油腻。 汁水四溅,甜味萦绕在舌尖。 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他那个,一触即分的吻。 与这个果子带给她的甜味,一模一样。 姚玉书尝了一个,亦是龙颜大悦,“这是何人所得?赏!” 立刻有人领命。 蓁蓁将剩下的果子都用巾帕包好,那上面还残留着很淡的松香气味,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出来。 她说,“臣妾身子有些倦了,就先回营帐休息了。” 姚玉书也没留她。他一会还要与禁卫军统领商讨明日进山的事宜。 是以温和点头,示意她离去。 蓁蓁把果子都放回了营帐,却没有待多久。她拐了个弯,走向一较为僻静之处。 有细微的潺潺流水声传来,若她猜得不错,那里有一座幽清寒潭。 此次跟随保护皇后的暗卫,是暗网的人。 他们不会跟的太紧,她打了个手势,那些人,就不再跟着她往里进了。 往更深处寻觅,果然看见一池潭水。 四周怪石嶙峋,林木遍布。在潭水的前方,悬挂着一条飞瀑,白练似的飞流直下,落进那深不见底的潭水之中。 水流激越,哗啦作响。 潭中水尤清冽,盛满了月色。 水中,飘浮着一个人。雪白的衣袂被浸透,飘在水面之上,仿佛烟雾一般,随时都会融化在水中。 有一瞬间,疑似见到九天仙人。 美玉浸透了月光。 皮肤上,都挂满了水珠。他身子半浸在水中,脸上易容皆去,轻阖着长长的睫,面庞如同寒霜一般的白。 海藻般的乌发,在水中丝缕地散落开来,美得无与伦比。 像是沉睡的神明。 山中气温本就偏低,何况是在夜间。 她想起全子衿说,他很小的时候,曾在隆冬腊月,跳进寒冷彻骨的潭水中,想要溺毙自己。 什么样的痛苦,会让一个人,无时无刻不想着,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 今日,看着她与姚玉书的相处,白雨渐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甚至还给她往小腿上擦了药膏,内敛的温柔。 却转头,将自己浸在这寒冷刺骨的潭水之中。 若非她与他相处十年,还知道他有心疾一事,猜到他此刻必定心情不佳。 他莫不是打算在这里待一晚上? 明明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 筋脉尽断,却在湖边舞剑。 明明有哮喘还总是肆意酗酒。 身怀长命蛊就不在乎是否中毒。 手臂上那些青紫色的针眼。 包括在他们初.夜过后,横在颈项边的那把剑…… 这条性命,他从来都不想珍惜。 “白雨渐。” 她的声音,唤醒了那个浸在水中的人。 湿重的睫毛费力睁开,凝结成水珠,缓缓从眼角滑下。 他看到了岸边的她。 他干净清冽的眼瞳之中,仿佛拨开了浓雾,逐渐变得清明。 白雨渐向她游了过来。 到岸边时,他被水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趴在岸边,脊背弓起,脸颊也染上了一丝红。 他的头发黏在脸侧,抬起的一双桃花眼中氤氲着水汽,竟是不自觉地诱人。 他在水中,就像是那些传说中以美妙歌喉,诱人堕落的海妖。 “你快起来。” 少女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说着,她捞起他放在一旁粗大树根下,叠得整齐的雪色外袍。 他是穿着中衣入的水。 白雨渐从水中起身。 身上的衣衫被浸透了,紧贴着肌肉线条,哪有平时半点工工整整的样子,凌乱中透着致命的诱惑。 眉眼亦是淅淅沥沥往下滴着水。 眸中幽幽的黑,低垂着凝视她。 此时的白雨渐,欲得不像话。 像是白梅树化成的精魅,让人想要扑倒。 “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问。 很快,他自己就回答了这个疑问。 “……你总是能找到我的。” 他的嗓音很轻,很柔,应该是想到了在竹楼的时候,他在湖边舞剑,而她恰巧在他犯了哮喘之时寻来。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他的蓁蓁,总是能找到他的。 蓁蓁气不打一处来,找到他? 她可不想总是在这种地方找到他。 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身子吗? 蓁蓁不想说话,她伸手去解他身上的湿衣,手指一沾到他的身子,就打了个哆嗦。 她一边解一边低低地说。 “你心里不好受。” “可以来找我。” 就像潜入地宫中一样,来找她。 大可不必这样自己扛着,她可没忘他大病初愈。 当初那命悬一线的样子,她可是看在眼里的。 少女皱着眉,一脸埋怨。 白雨渐抿着唇。 他的神色很淡,眸子里的光,亦是微弱。 “我想冷静一下再去找你。” 他解释着,想让她明白,他并没有轻生的念头。 自从与她在一起后,他就再也没起过那样的念头。 也不想她认为,他是那样软弱的人。 他只是,他只是……太难受了,一定要用什么极端的办法,才能够缓解心口那股疼痛。 他无措地看着她,却发现她的眸子渐渐地冷了。 白雨渐慢慢地闭口不言。 是,他本就做不到那样地肆无忌惮。 看着她与正头夫君相处融洽,还能装作平静,若无其事地去找她。或是歇斯底里,冲她发泄自己的怒意和嫉妒。 他让她失望了。 “蓁蓁,你是不是悔了。” 他很平静地问着,手却有些抖。 他不明白自己的手为何会发抖,他感觉到他的心脏是冷的。就像是刚才的潭水那样冷。 应该是后悔了吧。 她想要的,肯定不是这样的他。 尽管。 这才是他爱上一个人的样子。 她想要的,应当是那光风霁月的白雨渐,强大无畏的兄长。 而不是一个卑微胆怯的“奸夫”吧。 白雨渐垂着眼,明明是那样高大冷清的男子,却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忽然间,他的腰被人轻轻环住。 中衣被她解开,他近乎半身赤.裸,乌黑的湿发披散在双肩,后背,还在往下滴水。 那水珠沿着肌肤滑落,风一吹便是冷透骨髓。 她将手中的外袍,披笼在了他的身上。 然后整个人依偎在他的胸口。 “兄长,你可是吃味了?” 他整个人像是冰块一样,她却没有离开,而是贴得更紧了一些。因为她的靠近,他渐渐回复了一点体温。 他惨白的脸,也恢复了点点血色。 像是从地狱之中,重新回到了阳世。 他没有说话,对自己的那些感受,难以启齿。 她知道,要完全扭转一个人的观念,是非常难的,何况如他这般执拗之人。她轻轻地说,“不必如同圣人般完美无瑕。神灵是心软的,人是被允许犯错的,兄长也是。“ 白雨渐垂眸,那双桃花眼里,像是揉碎了星子,风一吹就散了。 他专注地看着她,那眼神是那么地干净,炽热,她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传递着那属于她的、鲜活的温热。 他缓缓地将她抱紧,拥入怀中。 他的睫毛湿透了,轻轻一眨,便有水珠滑进她的颈项之中。 不知是刚才的潭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们静静相拥。 他的手臂搂着她,忽然凑到她耳边,喃喃地说。 “其实,我也很想知足。” 他的声音还带着湿润的水汽。 “能够再次看到你,陪在你身边,我已经很高兴,不该再奢求什么。我是……绝不愿让我的私.欲困扰到你的。” 他本就不是情绪外露之人。 这一生,所有的情绪,都在她身上倾尽了。 不论是愤怒、痴狂、悲痛还是如同现在这般的苦闷彷徨。 原来易地而处,不愿所爱为难,是这样的心情。 雄性之间争夺配偶,死伤常有。 但人,又岂能与畜生禽兽混为一谈。 蓁蓁啊。 是他从小看着长大。 说是他的掌上明珠,一点都不为过。 他将她看得太重,所以顾忌太多,始终不愿出手。哪怕看到她有一点点的损伤,他都是不愿的。 她如今的地位,亦是当初他期望看到的。 当初,他以逼退广宁侯为交换,像一个兄长一样,换姚玉书对她的承诺。 予她这一生的宠爱与尊荣。 桩桩件件,姚玉书都做到了。 作为她的夫君,姚玉书待她,比他做得更好。 他本就没有资格,再争抢什么。 不过是借着从前过往,借着她念旧的性子。 才能卑.鄙地与她在一起。 是他道德有失。是他背叛君主、亏欠姚玉书在先。 这些,是他该受的。 蓁蓁能够感受到,男子的身子更加紧绷了几分。 他的情绪在一瞬间低落下来。 眼底的阴霾再度回归了,他的脸庞,看上去更加苍白了。 蓁蓁难免想起在医书上看到的,郁结于心者,很难摆脱一些不好的情绪,他们无法控制自己,就像是在黑暗之中闷头行走,看不到半点希望。 白雨渐是什么样的人,她还能不清楚吗。 她相信,就算她与姚玉书只是未婚夫妻,清清白白,他都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痛苦和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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