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使者们的请求再一次被驳回了。 叶汝真觉得很奇怪,无论是前世有缘还是花容月貌都只是借口,伽南人指定要云安公主的原因只有一个——那是风氏皇族中唯一的公主。 旁的皇亲贵女,就算可以被封作公主出嫁,假的就是假的,伽南人才不会被糊弄。 “龙神旨意,绝无更改。” 方才那名看向叶汝真的使者忽然道。 声音不大,但坚定不移。 使官连忙喝斥:“阿偌不得无礼。”又向风承熙赔罪。 风承熙慢慢地靠向御座,声音也不大,一字一顿:“在大央,真龙只有一位,那便是朕。” 这一瞬间,叶汝真忽然觉得“真龙天子”四字可能并非传说,冰冷锋利的气息从御座上透出,仿佛能化成有形,将大殿冰封。 在旁侍立的康福率先跪下:“陛下息怒。” 殿中的侍卫与宫人跟着跪下,叶汝真和袁子明也忙跪下。 最后,伽南使团也跪下了。 伽南使团的使官显然是个十分油滑的人物,即便是到了如此境地,也能三言两语打好圆场,最后再恭祝吾皇万岁,恭敬退下。 叶汝真觉得起居郎之职无甚难度,不用她口述,袁子明就已经记录在册,字还比她好看得多。 风承熙起身。 这是要起驾回后宫的意思。 叶汝真和袁子明躬身行礼,恭送圣驾。 风承熙经过叶汝真面前的时候,那截杏黄色龙袍的衣摆忽然在叶汝真的视野里顿住了。 不单停下来,还往叶汝真这边走了两步,堪堪停在叶汝真面前,微微俯近,吸了吸鼻子。 叶汝真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一颗心提了起来。 风承熙的声音从头顶飘落下来:“叶卿,你受了伤,身上怎么没有药味,反而有股香味?”
第4章 贴补 宫殿深长,即使是白天,阳光也无法完全照亮,两侧依然点了七宝树灯。 灯光照在风承熙的脸上。 他单手负在身后,是微微俯身的姿势,单眼皮薄而亮,眸子里像是含着一丝笑意,再次轻嗅了一下:“……好像还是女子的脂粉味。” 叶汝真内心慌得一匹,当即跪下:“臣死罪。臣去医馆之后,顺路去了一趟青云阁。” “……青云阁?”风承熙,“那是什么地方?” “……”叶汝真,“是一处乐坊。” 袁子明闻言大惊,悄悄在风承熙看不到的地方扯叶汝真衣袖,让她口上好歹有些遮拦。 朝臣狎伎虽不是什么大错处,但若是陛下认真起来,也是可以用“官声不正”掳去官职的。 殊不知叶汝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非要点名让她上值,但显然她已经入了皇帝的眼,不可能在宫里默默无闻,女扮男装的事早晚要给人揭穿。 跟欺君之罪比起来,被黜官完全就是无关痛痒。 果然风承熙背起了手,上下打量她,神色不豫:“受了伤还不忘寻花问柳,叶卿真是好雅兴。” 叶汝真继续放厥词:“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臣觉得人生苦短,应该及时行乐。臣虽受了点伤,但并不妨碍同姑娘们饮酒作乐。” “哦?”风承熙伸出手,勾了勾叶汝真吊着手臂的布带。 叶汝真立马呲牙咧嘴做出疼痛状。 风承熙似笑非笑:“就这还不妨碍?叶卿真真骁勇。” 袁子明不想看好友作死,把二十年的胆子都拿了出来,颤声道:“禀、禀陛下,叶大人才华横溢,去乐坊只是填词度曲,饮酒不过为了助兴,从未有过荒唐之举。” “从未有过?”风承熙凑近叶汝真一点,叶汝真只觉得他的温热吐息拂过耳尖,“这么说,叶卿还是童子之身?” “陛下尚未纳后宫,想来也是吧?” 这话是想也没想便说出了口,说完叶汝真就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风承熙脸上的表情果然僵住了。 殿中一片寂静,气氛十分尴尬。 袁子明看看叶汝真,再看看皇帝,慌得一头是汗,心一横:“臣、臣也是的。” * “伴君如伴虎啊……” 叶汝真走出大殿,远远望向风承熙离开的方向。 春日里的皇宫花开如锦,属于帝王的黄盖伞宛如一朵硕大的迎春花,飘然远去。 “陛下性子算好的啦。”袁子明劫后余生,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你看,你说去乐坊,陛下都没罚你。” 叶汝真叹息:“我是劝自己要记住,伴君如伴虎,以后说话可不能再这么不过脑子。” 更重要的是,一定要牢记这位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是一句话就可以要了她小命的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会忘记这一点。 大概是他昨日在姜凤声面前那带一点惫懒又带一点倨傲的模样着实有几分孩子气,就像世间任何一个头角峥嵘的少年。 “那现在咱们怎么去鸿胪寺?”袁子明问,“现在出宫算不算旷值?” 叶汝真:“什么旷值?咱们这是奉旨出宫办差。” 风承熙确实没有处罚叶汝真,但交给叶汝真一个差事,还让袁子明从旁协理。 “给你三天时间,去探一探那个伽南人的底。”风承熙的原话是这样交待的。 叶汝真摸不着头脑:“哪个伽南人?” 方才在殿上的伽南人可有十几个。 “就是让叶卿瞧得目不转睛的那一个。”风承熙道,“眼光倒是不差,那一堆南蛮里,也就那一个稍微能看。” 叶汝真:“……” 风承熙说完就走了,既没说查什么,也没说怎么查,更没说为什么查。 留下叶汝真在原地一头雾水,恍恍惚惚地想自己分明是个起居郎,为什么要干大理寺的差事? “听说在宫里办差都这样,越上面的人说话越少,下面的人办差全靠一个‘猜’字,所以当官第一要务就是要学会揣摩上意。” 袁子明一脸骄傲,“阿成,陛下这是对你委以重任啊,好好办差,说不定就能升官发财!” 叶汝真打了个哆嗦。 升官发财? 不不不。 “你一身才华本来就不该只在乐坊消磨,是时候大显身手了!”袁子明干劲满满,“走吧!” 叶汝真:“今天不行。” 袁子明:“???” 叶汝真皱眉:“手疼。” 袁子明立刻扶住她下台阶:“那你小心一点,马车一定要定期检查,要不我把我的马车先借给你……” * 姜家,书房。 “第一天出宫就回了家,第二天根本没出门,第三天去了鸿胪寺但只待了半个时辰,而且根本没有见伽南人?” 姜凤声把信看完,搁在烛火上烧了,“这位叶大人,是打定主意玩忽职守了。” “到底是明经出身,黄口孺子,难当大任。” 说话的是姜凤声的幕僚,唐远之,“起居郎位阶虽然不高,但近身伴驾,说不定便能左右帝心,陛下年轻,身边该多添些稳重老成之人才是。” “先等一等吧。”姜凤声道,“不急于这一时。” 姜凤声望向窗外,隔着水面,晚风送来悠扬琴声。 唐远之赞道:“大小姐着实勤勉,这么晚了还在练琴。” 姜凤声慢慢道:“姜家的子女,自然什么都要做到最好。” * 这日散朝后回到御书房,风承熙没有召见朝臣,摒退了左右,问叶汝真:“查得怎么样了?” 叶汝真从怀里掏出一份信笺递上御案。 上面一一列明那个伽南人阿偌的身高尺寸、衣食习惯,包括背上有一幅展翅雄鹰的纹身。 风承熙:“就这些?” 叶汝真:“十两金子,只能买到这些。” “……”风承熙,“你买的?” “自然,能花钱的为什么还要出力呢?臣毕竟有伤在身。” 叶汝真说着小心翼翼地捧了一下自己的右臂。 “那何不多花一点,便能买到他在京中与谁人碰过面,在宫中是否有熟人。” 叶汝真假装没有听出这话背后透出来的意思,诚恳地道:“陛下,臣的金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起居郎一个月俸银二十两,禄米三十石,臣跑这一趟差,一年的俸禄都不够填的。” 风承熙:“叶卿这是问朕要钱的意思?” 叶汝真:“不敢。不过若是陛下体恤,能容臣去户部核销一下——” 话还没说完,就见风承熙站了起来,走到她的面前。 叶汝真的身形已经和一般男子差不多高了,风承熙却还是比她高出一截,身段修长,玄底朝服上五爪金龙煊煊赫赫,压迫力惊人。 叶汝真一阵紧张。 来了来了,她终于激怒到他了,她可以被免职滚蛋了。 风承熙双手握住她的肩,脸上的神情比她方才还要诚恳。 “爱卿啊,非是朕不肯体恤,实在是国库空虚,钱都流进姜家的私库里去了。宫中也实在艰难得很,爱卿既然如此阔绰,不如贴补贴补朕吧。” 叶汝真:“……………………………………”
第5章 花筵 蜀中天高皇帝远,叶汝真对风承熙一无所知,这几日才着意打听出一二。 风承熙登基得早,才当了三年太子便当了皇帝,太师教太子可以请戒尺,大臣教天子可不敢动龙身一根寒毛。 据说风承熙少时性情十分顽劣,闹起来无法无天,谁也管束不住,一年里不知要换多少位帝师,什么荒唐事都干过。 一言蔽之,很有当暴君的天分。 后来忽然生了一场大病,病愈之后,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再也不像以前浑身长了刺似的到处扎人,开始好学上进,认真读书。 风氏皇族的宗亲们激动得连夜去太庙祭告。 只是他们祭得太早了,风承熙认真归认真,读了半天一篇《尚书》背得乱七八糟,颠三倒四,贻笑大方。 宗亲们绝望了。 孩子从前不上进,还可以说是不懂事没开窍,本质还是块璞玉。 现在上进了努力了,才发现原来真的是一块顽石。 更何况还有一个姜凤声一直陪着皇帝读书,虽然只大两岁,但天姿聪颖,勤奋好学,生生把风承熙比成了一个陪衬。 风承熙自己大约也被自己是个庸才的事实打击到了,从那以后圣贤书本被扔得远远的,整夜和宫人斗蛐蛐,上朝就坐在御座上打瞌睡。 又一言以蔽之,俨然便是昏君了。 再是几年过去,太后哭诉了好几回,风承熙终于稍稍有了点正形,至少不会公然在御座上打瞌睡了,御书房的小朝会隔三岔五也会召开,慢慢地开始参与政务,有了点亲政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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