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偌道:“多谢陛下,在下无事,叶大人没有撞到在下。” 风承熙微微一笑:“使者不必拘礼,看一看朕放心些。” 叶汝真知道,她没有完成的事情,风承熙自己来促成了。 姜凤书才给叶汝真看过,也不能到阿偌这里就不看了。 阿偌推辞不过,伸出手。 姜凤书微一侧身,侍女先把丝帕盖在阿偌手腕,然后才由姜凤书把脉。 叶汝真心想自己方才可没这待遇,看来姜凤书果然是情急之下出手的,她人生得美,地位又尊贵,没想到心地还如此善良。 她悄悄看了风承熙一眼——这么好的皇后,真舍得让给别人? 风承熙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视线敏锐,扫了叶汝真一眼。 叶汝真立即低眉垂眼。 这事往大了说是邦交,往小了说是旁人的私情,全跟她没关系。 阿偌自然是无事,太后再次含笑让大家继续赏花。 太医们在此时姗姗来迟,听闻已经无事,便打算回去。 风承熙道:“来都来了,给叶卿瞧瞧吧。叶卿带伤办差,辛苦得很。” 叶汝真:“!” 竟然还是逃不过。 好在园中有诸多女眷,总不能让她当人解衣验伤,再好说歹说,只留了一名太医。 小内侍领着太医和叶汝真进了附近一间偏殿。 趁着太医开医箱的功夫,叶汝真摸了摸袖子里的荷包。 只是还没来得及掏出来,就听小内侍在外磕头:“陛下。” 叶汝真手一抖,荷包掉进桌子底下。 风承熙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杏黄团龙缎袍,门外春日辉煌,在缎子上激起波光,像是穿了一池春水在身上。 “陆太医先请在外稍候。” 陆太医第一次听到皇帝如此和颜悦色跟他说话,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愣了愣才提着医箱去外面。 康福在外面关上门。 偏殿内一时就剩叶汝真和风承熙两人。 叶汝真先下手为强,“扑通”一声跪下:“臣死罪!臣有眼无珠认错了人,竟不知那一位才是姜家姑娘……” “朕也好奇,叶卿是瞎吗?明明说了是绿衣裳,你还能认成旁人。” 叶汝真:“臣见那位姑娘的衫子也有点淡绿色,而且臣觉得那位姑娘好像更好看些……” 风承熙翻了个白眼:“还真是上瞎。” 叶汝真:“臣死罪,臣无能,臣无颜见陛下,愿辞官回家。” 风承熙没说话了,殿内静得很,过了一会儿,风承熙道:“你很想辞官?” “臣明经中举,只能当当小吏,近身随驾,臣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今日是认错了人,下次还不知要犯什么错,万一哪一天闯下大祸,到时才后悔就来不及了。” 这些全是真心话,字字出自肺腑,无比恳切。 风承熙一掀衣摆,在椅上坐下,下巴点了点桌面:“倒茶。” 叶汝真不知这是哪一出,但还是恭敬起身,为他斟了一杯茶。 “再斟一杯。” 叶汝真越发不解,只好斟了。 风承熙端起一杯,道:“你也喝吧。” 叶汝真之前紧张得汗出如浆,确实是口渴得不行,一口气喝了。 这茶杯精致小巧,一杯也就一口,她看向茶壶,但不敢妄动。 “喝吧,这儿没旁人,你自己别写进起居注就好。”风承熙的声音闲闲的。 叶汝真一气喝了三杯才算解了渴。 殿内静悄悄,窗外春光明媚,御花园中的谈笑声隐隐传来,益发显出这份静谧。 静得好像她只是来喝茶一般。 “那个阿偌,不是普通使者,应该是伽南王子。” “……”叶汝真很庆幸她已经喝完了茶,不然很可能会喷出来。 不过回忆起之前使者们对他的防护,再加上他开口时的气势,这个答案似乎也并不意外。 布袋装不住锥子,狼也装不成羊。 “伽南人有个习俗,男子十三岁便算成年,成年礼这一天所猎得的猎物会作为纹身,永远留在自己身上。伽南王子阿路偌傩的纹身,正是雄鹰。” 叶汝真心想:这名字可真难记。 又想,难怪让她去查阿偌,看来风承熙早就起疑了。 “他是王子,为什么要扮成使者?” 风承熙微微一笑,他不笑的时候容貌甚是冷冽,像初春枝上积着的一层薄雪,但一笑起来,便是雪落生花,异常耀眼。 他道:“你猜。” “……”叶汝真,“臣愚钝,猜不到。” 伽南国一直是大央的属国,两国交好,如果由王子亲自出使,那正表现出伽南国的诚意,为什么要藏头露尾呢? “伽南王膝下只有一位王子,只要没发失心疯,是绝不会让这唯一的宝贝儿子进入平京的。”风承熙道,“唯一一个可能,就是平京有什么事情非常重要,重要到,他不得不让唯一的儿子冒险。” 叶汝真眨眨眼,脑筋转得飞起,奈何心中空空,实在转不出名堂。 风承熙瞧了她一眼,像是原谅了她的愚蠢:“比如和姜家订个盟约什么的。” 叶汝真:“!!!!”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毕竟万一姜凤声跟我打起来,伽南很有可能趁虚而入,到时候他们会帮哪一边可说不准。” 风承熙的声音风淡云轻的,好像在讨论天气,“所以朕想试试看,他们商量到哪一步了。” 叶汝真终于明白风承熙为什么要把姜凤书往阿偌面前送。 伽南国如果真的站在姜凤声这一边,娶姜凤书才是最好的选择——姜家事成,姜凤书才是真正的公主,云安公主只不过是阶下囚。 更何况姜凤书的美貌,无人能出其右。 接下来就看伽南国的选择了。 叶汝真如坐针毡。 她知道皇帝身边水很深,所以想及早抽身。 可没想到,她一只脚竟然早就蹚进了浑水里。 “叶卿,你看,朕这个借来的帝星,着实是没意思得紧啊。” 风承熙叹息,低头看着叶汝真,眸子里竟是透出一丝小鹿般的哀怜,“你不会像那些官员一样,看朕的帝位岌岌可危,就弃朕而去吧?” 叶汝真:“臣不敢,臣只是——” 风承熙自动忽略后面半句,微笑道:“朕与叶卿一见如故,就知道叶卿定不会负朕所托。” 叶汝真:“其实臣——” 风承熙忽然弯下腰,从桌子底下捡起一只荷包,掂了掂,拉开来。 叶汝真:“……” “啧,随身戴着金子,这般宽绰,唯有叶卿了。”风承熙道,“是你的吧?” 叶汝真:“……” 伸出手:“……是。” 风承熙却没还,荷包送到鼻前轻嗅一下:“叶卿,又去青云阁了?” 叶汝真:“………………是。” 风承熙拎着那荷包,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很像是要私吞的模样,叶汝真硬起头皮道:“请陛下赐还。” “这么贵重的荷包怎么会掉地上?叶卿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不会吧?他不会真的想私吞吧? 堂堂九五之尊啊! 叶汝真心中震惊,口里道:“臣手臂一时疼痛难忍,不小心掉落的。” “是么?”风承熙的视线闲闲扫向她,“难道不是想收买太医为你遮掩?”
第7章 选谁 叶汝真只觉得刹那间窗外的鸟语花香美人笑统统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自己的心跳声鼓动如雷。 砰,砰,砰。 她舔了舔唇,发现喉咙干渴像是要冒火,好容易才挤出一点声音:“陛、陛下……” 底下呢? 能说什么? 欺君之罪,要怎么求才能逃得过? 风承熙伸出手指,勾住叶汝真吊着手臂的布带,略略用了点力,叶汝真被扯到面前来。 叶汝真一动不敢动,脸色煞白,这个距离近到大不敬,她不敢抬眼,只瞧见风承熙的薄唇微微勾起:“瞧瞧,手臂真摔伤了哪有这样的?你装得也忒不像了。” 叶汝真呆住。 …………嗯???? “怎么着也该皱眉呼号两下吧?”风承熙扯动着那根布带,连带晃动着叶汝真的手臂,“叶卿,在假伤这件事上,你还有得学啊。” 叶汝真痛痛快快地跪下:“臣贪生怕死,听说每一任起居郎都干不长久,生怕以臣之无能早晚会触怒陛下,所以才假装受伤,想告病假。陛下,臣死罪,死罪!” “唉,连人都能认错,叶卿之能,着实让朕忧心。” 风承熙说着,矮身蹲了下来,托起叶汝真的下巴,“但叶卿这张脸,委实是合朕的眼缘,估且就将就着用吧。” “……”叶汝真真心实意地道,“您是天下之主,大可以不用如此将就的。” 风承熙叹息:“你不懂,能力不足,多多历练就好了,脸生得难看,那可真是没法子。” 风承熙说着站起了身,荷包扔给叶汝真。 叶汝真双手接住。 “又露馅了不是?右臂都伤了还能两只手接荷包?”风承熙道,“朕传授你一个装病的秘诀——想骗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你自己要先相信手臂受了伤,才能处处做出手臂受伤之后应有的反应,这样别人才会相信。” “陛下……也会装病吗?” “那是自然。”风承熙颇有一丝得意,“朕五岁的时候就用这招逃课了,屡试不爽。” 叶汝真:“……” 果然传言非虚,自小就有当昏君的天分。 * 姜凤声与姜凤书立在一株花树下,风吹落片片花瓣,落在姜凤书肩上。 姜凤声为妹妹拂去花瓣,眉眼带笑,两人都是仪容出众,风姿胜画。 姜凤声:“你方才犯什么糊涂?那可是外臣,你是未来皇后,一举一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我这不是为了兄长吗?”姜凤书道,“我看兄长对那位起居郎甚是关切,以为兄长有心招揽。” “招不招揽,怎么招揽,都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姜凤声温和道,“和前朝比起来,后宫同样凶险,你只要踏错一步,就会有无数人挖好陷阱等着你。凤书,陛下已经三番四次推迟婚期了,你年纪不小,莫要给陛下捉住拖延的把柄,耽误了青春。” 姜凤书略低了一回头:“是,兄长教训的是,是我鲁莽了。” 说话间,太后身边的宫人来请两人。 两人来到亭中,太后拉着姜凤书的手,笑道:“书儿好几日不曾入宫来看哀家了,听说日日在家中练新曲呢?今儿哀家有没有这个耳福听上一听?” * 叶汝真跟在风承熙身后,走出偏殿。 风承熙命殿外的太医退下,因为他已经亲眼看过,叶郎君伤口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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