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汝真立即把抄手端到自己面前来,然后给风承熙换了一碗白粥。 这一下更惨,白粥是烫的。 最后好容易吃个肉包,还发现里面有花椒。 一顿早饭吃完,风承熙差不多是受了一趟刑,上了马车都还是蔫蔫的不说话。 当然,他那饱经摧残的舌头也着实说不出话来。 叶汝真的意思是找个大夫看看,让他留在家里养一养,反正她今日是去萧家访友,算是私事。 风承熙一听“萧怀英”的名字,便支棱了起来,只是声音含混,影响了大义凛然的气势:“萧怀英可是此事的重中之重,我怎能不去?” 陛下有要事,叶汝真自然不敢再多置喙。 马车行到一半,她下车走向一处卖点心吃食的摊子。 她照旧挽着老气的发式,穿着严实的衣裳,浑不像街上旁的女子发式繁复柔婉,衣裙更是轻盈明艳。 但夏日的盛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世间所有的光彩仿佛都向她倾斜,她站在那里,连买东西的模样都闪闪发光。 风承熙忽然感觉不到舌头疼了,早上遭的罪也烟消云散——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看叶卿穿女装还来得开心的呢? 叶汝真拎着点心盒子上来,就见风承熙手撑脑袋,歪头对着她,眉眼都带着笑。 叶汝真:“……” 她把手里的点心盒子递过去,“这是雪络丸,又甜又清凉,你含在嘴里会舒服些。” 又叮嘱,“别多吃啊。” 雪络丸一粒粒雪白浑圆,幽香扑鼻,风承熙含了一颗在嘴里,一缕清甜霎时化开。 当真是甜到了心坎里。 * 萧家在北大街,大门紧闭。 叶汝真叩响门环,管家出来应门,只道:“少爷身体不适,概不见客。” 说着就要关门。 叶汝真忙道:“刘叔,是我啊。” 管家叹了口气:“少爷说了,谁也不见。” 大门“哐”一声,在叶汝真面前关上。 风承熙淡淡道:“架子还挺大。” 叶汝真想起自己当初来向萧怀英辞行时,管家也是这样的神情,半是惋惜,半是无奈。 马车转道去织造署。 两人自然没说查蜀锦的事,风承熙小心翼翼地扶着叶汝真,仿佛叶汝真已经身怀六甲一般,向人道:“我今日陪娘子逛街,寻思着挑几件布料给我娘子裁新衣,结果逛了一圈,一件像样的料子都没看中。听说最好的料子都在织造署,把你们这儿的好料子都拿出来瞧瞧吧。” 叶汝真听着,心道这着实是难为他的舌头了。 织造署的人赔小心道:“大人与夫人请往这边歇歇,现今京里来的御史大人正在同杨公公说话,在查蜀锦之事……” 叶汝真与风承熙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下视线。 巧了不是? 不等风承熙说话,叶汝真道:“你去跟崔大人说一声,就说我们来看料子。” 果然,崔复和织造监察太监杨公公很快迎了出来。 风承熙表示不耽误两人办正事,让两人忙两人的,“离京之时,舅兄也再三交待,说陛下心系此事,若是能早日查明,陛下定然欢喜。” 崔复顿时干劲十足,催促杨公公。 “宁氏的蜀锦前两年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选上入贡。但这两年不知怎地,一年不如一年,瞧瞧这花色,这质地,还有,连光泽都差强人意。” 杨公公一面说,一面带着人抖开一匹蜀锦。 叶家做的就是布匹生意,叶汝真从小到大穿的都是最好料子,风承熙更不必说,两人一眼望过去,就发现这匹蜀锦确实花样陈俗,质地粗糙,光泽暗淡,上不了台面。 崔复对这些倒不是太在行,但看叶汝真与风承熙的脸色,便知道杨公公说得没错,“整个蜀中难道就找不出第二家能做蜀锦的?我瞧着这一匹倒是挺鲜亮的。” 崔复说的是旁边那一匹,杨公公把它取下来,同样展开。 屋内顿时亮了亮,这匹布宝光灼灼,柔亮动人,光华流动,眩目至极。 两匹布放在一起,高下立判。 “这才是蜀锦嘛!”崔复赞道,“何不选送这一匹?” 杨公公道:“这是林家布庄的。” 崔复:“那又如何?” 杨公公面有难色:“大人总该知道,宁氏是萧大将军的儿媳,她的儿子萧怀英尚领着织造署提调一职,若是萧公子不松口,老奴也很难换人。更何况这里头还关系着太守大人的面子。大人也是官场中人,该知道这里头的难处。” 崔复皱眉:“你是说,宁氏自己做不出像样的蜀锦,宁愿让蜀中断贡,也不让旁人出头?” “不敢,老奴可不敢这么说。萧大将军当初随先帝平定南疆,战功赫赫,天下知名,乃是一等一的大英雄,咱们感念他为国为民,也不好太为难他的后人不是?” 崔复道:“这话说得不对。战功归战功,难道有战功,子孙便可以欺行霸市,乃至怠慢上贡,惹得陛下亲自动问?” 杨公公只赔笑,不敢接话。 叶汝真道:“料子倒真是好料子。我在蜀中这样久,还没听过林家布庄呢。” 杨公公道:“说起这林家,乃是织造上的后起之秀,去年年底才从江州过来。因锦州乃至蜀中的蜀锦是宁氏一家独大,林家也没做成什么生意,叶夫人不知道乃是常情。” 风承熙忽然开口道:“他家的料子能摆在宁氏之侧,显然也有几分来历。宁氏身后有萧家,这林家身后不知又有谁?” 杨公公笑道:“二位大人皆是读书人,说起林家,定有耳闻。林家的老太爷姓林名敬,当年官至太傅,乃是名动一时的帝师。” 叶汝真心中一跳:“你说谁?” “原来是林敬老大人啊。”崔复的语气充满景仰,“林老大人清标傲世,风骨无双,身居帝师之位,依然不恋权势富贵,辞官还乡,视名利权位如浮云,实乃我辈楷模。” 叶汝真忍不住望向风承熙。 风承熙原本正扮演一名俯首贴耳的赘婿,一脸讨好地贴在她的身边,此时却是垂下了眼睛,慢慢地露出了一丝几乎可以称得上艳丽的笑意。 “……原来是他啊。” 58. 五十八 求子 江州就在锦州左近, 又被称为锦州后花园,马车不消半日可达。 林敬告老还乡之后,专心闭门著书立说,闲来焚香抚琴, 修身养性, 每年州学取士时受邀坐在首席, 选拔江州英才。 年轻学子皆以文章被林敬取中为荣,连同一些清雅诗伎也投诗拜见。 女伎投诗乃是增脸面的事, 一般文人雅士皆不会拒绝,说不定还相应相酬, 成就一段佳话。 但林敬从来不假辞色, 寒门学子的文章一律悉心批改,女伎的则一律封还。 清正之气,名满江州。 “我以前好像是听说过江州有个老头特别不近女色, 名气特别大, 连瑞王都请他上门做客来着。” 叶汝真道,“没想到就是林敬。” 马车在驶往江州的路上, 时值正午,太阳热辣辣照下来,即使马车两边的竹帘都高高卷了起来, 风也没办法完全带走车内的热意。 叶汝真包裹得严实, 一面说一面把团扇打得飞快,但这点凉风杯水车薪,她整个人都沁着一层汗。 风承熙只见她的肌肤因这层汗而益发润泽,活像一块浸了水的温玉,若是去摸一摸,定然是滑不留手。 要命的是他的手好像真的想去摸一摸。 明明没有敷粉, 肌肤却比旁人敷了粉的还要润白,明明没有涂胭脂,唇却热得发红,比旁人涂了胭脂的还要诱人。 真是太像了…… 风承熙不觉又想起了在京城胭脂铺中的惊鸿一见,女孩子带着惊惶的眼神,微微张口的唇便是这样又红又润,像枝头熟得不能再熟的樱桃,含在嘴里轻轻一抿,就能吮得满口汁水。 风承熙不自觉咽了口口水,拎起水壶灌了口水,强行把视线从叶汝真脸上挪开。 “有些人总爱装出自己没有样子。阴险狡诈之人偏要装公忠体国,贪财好色之辈就要爱清正刚毅。” 风承熙道,“我以前跟太后耍脾气,躲在御书房的书箱里,宫女给他上茶,他偷偷摸宫女的手。” “……你是不是当时就跳出来了?” 叶汝真虽然没见过小时候的风承熙,但以他长大以后的性子来看,只怕当场就跳出来了。 “……”风承熙无辜地看她一眼,“我那时才多大?懂什么?人家说的,宫女都是我的人,除了我谁也不许碰,我就跳出来把他骂了一顿。” 叶汝真恍然间若有所悟。 风承熙这爱护食、自己的东西不让别人碰的毛病,原来是从小就有了。 不过只是骂几句,林敬了不起只是在心中暗暗害怕小皇帝长大后对他观感不佳,能让林敬设计陷害皇帝,背后定然是有人撑腰。 当时姜凤声也才是个十岁的孩子,大约是姜家上辈家主干的好事。 “那边有个茶寮,”风承熙道,“下去歇歇凉,顺便等一等咱们的崔大御史。” 笔直的官道在阳光下被晒得发白,道旁一株巨伞般的大榕树,树下搭着个棚叶,有茶水有树阴,看得人心头一片清凉。 叶汝真在桌上坐下,先灌了两碗茶水,然后问:“崔复当真会来吗?” “他这种官儿,我见得多了。身上的差事并没有什么要紧,最要紧的是各处巴结人脉。” 风承熙道,“蜀中的官员品阶再高,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到底还是要回京城去,只有你这位天子宠臣才是他要抱的大腿。入蜀之后能先去织造署已经算是为着官声鞠躬尽瘁了,今日必然会去你家拜访。” “知道我们来江州,他就一定会追过来?” 风承熙声音微冷:“林家的铺子本来就在他此次监察差事内,顺水推舟,又可便于同行,说不定还能卖我个人情,为我引见这位林帝师呢。” “林敬教过你,会不会认出你来?” 风承熙瞧她一眼:“我七岁他就离京了,换你认认得出来?” 叶汝真想想也是。 但看着风承熙,视线一直难以收回来。 风承熙在宫里的穿着是帝王的雍容肃穆,做郗明德时是文士的清雅出尘,此时扮作一个毫无节操攀附宠臣的赘婿,走的是精致富贵的绣花枕头路线。 一身莲青色纱袍,上绣芙蓉万字花纹,换一个人定然是穿出一身的风尘浪荡气,但他的脸生得比这身衣裳还要精致,如天公精心雕琢出来的美玉,天生一段冰雪般傲意转眸间便流泄出来,把一身衣裳压得黯然失色,老实臣服于他的美色。 风承熙:“看什么?” “呃……就是在想,你小时候生得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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