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来前途未卜,赴京时孑然一身,身边并无旧人,后来赁下来舒嫽的这个宅子,才一并添了管家仆人,渐渐像个样子起来。 后来他要迎娶舒嫽,便又购置了一间大的宅子,而那宅子,想必是用不上了。 而就在今日,他从当今皇上的口中得知,自己寻求的真相,不过一句轻飘飘的木秀于林,君要臣死。 他想要的东西,苦心经营,明明唾手可得,却在刹那之间,分崩离析。 管家年纪大了,对这些小辈有老人家特有的慈悲,眼看这大好一桩姻缘就要散了,很是不忍。 他在心里掂量半天,还是上前劝道:“老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这两个人啊,就算是天造地设,也少不磕磕绊绊的地方,舒相是个姑娘家,您该多担待些,这动不动便避而不见可怎么好,您听老奴一句劝,舒相爷非是寻常小女子的心胸,您去哄一哄,必定能哄的好的。” 崔绍的轮廓在漆黑的光线中隐没,看不清晰,声音平缓,却说不出的苦涩“但愿如此,若是真能哄的好,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这之前,他希望她至少平平安安的,其它的事情,由自己来做便好,他一定会保护她的。
第39章 裴彰一到相府,见着的便是府里的下人七手八脚的将原本精心装饰的彩绸,花盆,统统撤了下去。 细罗在一旁指挥,看上去心情不怎么好,一见他,强打精神上前行礼,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裴公子来了,快请,小姐在里面呢。” 裴彰道了谢,自行往舒嫽住处去了,站在房门前,本想就进去,却在前一瞬收回脚步,抬手轻轻敲门“绾绾,是我。” 便从里面传来熟悉的一声“进来吧。” 不辨喜悲,平平如水。 舒嫽许久没见着他。 皇上下旨赐婚的时候,满朝文武登门,却独独不见他来。 舒嫽以为裴公子孤标傲世,不屑搀和这些,然而他不见人也就罢了,连句恭喜也无,自己去找他时,也不知怎么那么凑巧,竟一次也没见着,舒嫽也想这人是不是故意躲着自己,然而又全无理由,听说翰林院最近在编修一本巨作,只当他主持编纂,忙的抽不开身,便由他去了。 舒嫽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听见有人进门便回过头报之一笑:“好久不见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裴彰顾不上心虚,只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能不来吗?” 舒嫽还是笑,神情实在有些惨淡:“来得正好,再晚些,怕是见不着我了。” 裴彰见她这样,没来由的就有些生气,双眉紧锁冲她道:“昔日劝过你多少次不要去蹚浑水,你非不听,我倒要问问舒相爷,现今这个局面,你打算如何解决?” 她一介凡人,弱不禁风,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解决。 舒嫽再是心灰意冷,也架不住他这样,忙皱起鼻子捂住耳朵“我说裴大公子,你看我都落到这个地步了,你就别骂我了。” 裴彰见她这样,心疼早就掩过了怒气,也不好再责骂她了。 他在心中叹口气,再开口就柔了嗓音“那外面又是怎么回事?你同崔绍的婚事……” 舒嫽摇摇头,显而易见的不愿多谈。 她非是不能同裴兰阶说,只是不知如何去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讽刺,还不如就不说。 欺骗及背叛总是太让人伤神。 裴兰阶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我父亲他们在想办法,他们不会不管你的。” 我也不会不管你的。 明德殿里,舒嫽跪在冰冷的地上,满堂文武大臣分列两旁,正前方御座之上,龙袍金冕的天子正冷眼看着她。 “丞相,京兆尹所言,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她这边还未答话,宋太师却先声夺人。 宋太师头发花白,却不见老态龙钟,声音依旧洪亮,足以在殿中响彻“依老夫浅见,老夫与舒相无冤无仇,想必舒相想要陷害老夫也是无从谈起,”听着似乎在为她开脱,实则却直接定了罪,话锋一转更见了血“是以,老夫怀疑,这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话音刚落便有人忙不迭的附和“舒相不说,那臣是否能大胆猜测一下。” 这是尚书右仆射钱大人。 舒嫽腹诽,我倒是想说,你们给我机会说了吗? 便听钱大人接着说了下去“谁都知道,舒相与太子殿下相交匪浅,太子年纪日长,便将自己的手足兄弟秦王殿下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对于秦王殿下的外祖只怕也少不得猜忌,正得了这个机会,便令舒相私下动些手脚。” “胡言乱语!”老裴大人率先出列,手持笏板指着那官员鼻子骂道:“无凭无据仅凭猜测便胆敢污蔑东宫太子,你好大的胆子!” 钱大人似乎这时才明白自己说的不妥,连忙跪了下来“微臣失言了。” 又有人凉凉的道:“钱大人是失言,只是老裴大人这反应也太过了一些,这样护短,难道同舒相是一伙的不成。” 裴大人不愧是裴大人,铁齿银牙,咄咄逼人“依着赵大人所说,你难道是同钱大人一伙的了?” 接着也跪了下来“老臣之心,日月可昭,皇上明鉴。” 皇上却未有任何表示,那目光下落,似乎在看舒嫽,似乎谁也未曾看。 …… 舒嫽心中冷笑,这样好的机会,他们自然恨不能把这些事情全数栽到太子身上才好。 只是太子,他若当真懂得猜忌,知道谁该是眼中钉肉中刺,自己这一班大臣也就不必如此劳心了。 裴兰阶远离朝堂争端,他不懂的是,这个时候,弃车保帅,便是最好的决策,但是不巧的是,自己成了被弃的那个。 这煌煌庙堂,眼前竟似一场闹剧。 她从未如此刻般疲倦不已。 舒嫽目视前方,沉声开口,大殿中的每个人都听得到她明澈的嗓音“孙大人手上的茶叶,的确是微臣送的,臣也的确去找过那夫妻二人,臣无话可说。” 她停了一下,郑重的接着道:“臣行为不端,请皇上降罪。”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事情的的确确都是她做的,她的确无话可说。 御座上的天子自问出那句话之后便不发一言,此刻也没有言语,就在殿中陷入死一般沉寂的时候,皇上抬手拿起面前放着的茶杯,动作依然矜贵优雅,但没有喝,反手却向阶下砸了过去! 玉杯堪堪擦过舒嫽额角,然后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接着四分五裂。 舒嫽身形晃了一下,一道细细的血流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沿着她瘦削的侧脸,一滴一滴的落到了地下。 苍白的脸,猩红的血,黛青的眉,黑白分明的眼睛,她原本清秀的样貌此刻却被映衬出一种异样的美来。 大殿中站着的百官纷纷噤声,谁也不敢揣测当今圣上此时的怒意到底是何深浅,更没人敢去试探。 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中,皇上竟然从御座上缓缓步下,然后停在了舒嫽身前。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方明黄的丝帕,弯下腰,替她轻轻擦拭额角的血迹。 舒嫽不敢躲也不能躲,额角传来刺痛,却只是挺直脊梁,任凭皇上手中的丝帕沾染自己的血迹。 她看见皇上开了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只有他们两人听到。 “说你该说的,朕可以保你。” 这句话飘进她的耳朵,而皇上已经直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舒嫽缓缓俯下身,双手撑在冰凉的地面,她将头低了下去“微臣罪该万死。” 皇上面色忽然就沉了下来,转身走了几步后停住,背对着她,负手而立,沉厚的声音在大殿中带着丝毫不容动摇和质疑的威压“舒嫽,身为丞相,朕深信之,委以重任,不料其恃宠生骄,不思修身,罔顾国法,构陷忠臣,更有结党之嫌,着,压入大理寺天牢,听候发落。” 天子的话音落地,一言九鼎,覆水难收。 舒嫽抬手摘下头上乌纱,珍而重之的放到自己前方的光洁的地上,她从入朝开始便总担心自己这乌纱帽会丢,等到这一日真的来临,反而没有那么惧怕了。 她复又对着皇上叩了一个头“微臣谢主隆恩。” 接着有外面候着的兵士从外面进来,将人犯带了下去。 舒嫽第一次以这般模样走出这熟悉的朝堂,自己也觉得不甚体面,额角的伤口方才被锦帕擦过,但却没有受到好的料理,又重新流出血来,不是不疼但也不是疼的难以忍受,束好的头发也有几丝散落下来,她此时的样子,想必很是狼狈。 崔绍身为大理寺卿,早就在朝堂上有了立足之地,他立场已然明确,本该帮着秦王一党发难,却自始至终,未出一言。 舒嫽眼观前方,目不斜视,因此没有看到那个人的眼光,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久久的纠缠着她,恨不能将她笼罩其中,地老天荒。
第40章 舒嫽想起自己的那个梦,梦中自己深陷牢狱,生死一线,醒来后一身冷汗。 没想到美梦不长,偏偏噩梦成真。 这牢房完全没有因为里面关着是她丞相大人而给几分薄面,还是该黑的黑,该冷的冷,舒嫽坐在一摞稻草上,恍惚回到云州的土匪寨子里,继而不免想到那时身边的人,便揉揉眉心,强迫自己不去想了。 幸而那日早朝之前,她已经将一切安排好,派人传信太子,让他切勿轻举妄动,又和关系密切的大臣交代些事情,府中的事务也统统安排了大概,是以就算沦为阶下囚,也好在并无后顾之忧。 只是这几日来,细罗她们怕是要担心坏了…… 她方想到这儿,竟真听到了锁链响动,舒嫽心中讶然,心想难道还真的应了自己的那个梦不成,她转过头,牢门前站着的人竟然是皇上。 狱卒恭恭敬敬的将门打开,李公公左瞧瞧右瞧瞧,又伸手摸了一把栏杆,急忙嫌弃的掏出帕子擦干净了手,他恨不能重新将这里铺上一层金砖才让皇上进来。 皇上却恍若未觉,就这么踏进了牢房中。 舒嫽略有慌乱之余立即起身下拜“罪臣舒嫽叩见陛下。” 皇上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道:“今日是立冬,朕来给你送些御寒的衣物。” 李公公这时上前来,将手里拿的东西系数堆在舒嫽身侧,都是宫里拿出来的,件件都是好的。 同时小声同她耳语一句“舒相可快跟皇上服个软吧。” 舒嫽有些恍然,已经立冬了么?怪不得这样冷,颇有些寒意透骨的味道。 看来皇上没打算将自己直接冻死在这里。 她垂下眉眼:“罪臣谢皇上关怀,舒嫽愧不敢当。” 皇上冷笑一下“愧不敢当?难为你还知道愧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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