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宁侯府有大夫吗?” “有。侯夫人请了几个擅长此道的大夫。” “侯夫人没和莺娘说催产的事?” “没有。公主,怀至七月生下来的婴儿,很难养活。就算是我也没有把握。何况莺娘本就体弱,她的孩子脉象要比寻常胎儿弱一些。” “莺娘怀得越久,孩子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大。届时莺娘生不出,催产药喝下去,再叫产婆以剪刀开产道,是有可能保住孩子的。” 谢临徽说起这事面不改色。 我一想莺娘可能会受这样大的苦楚,心中既难受又愤怒。 “我叫几个太医过去,她什么时候生孩子合适?尽早叫她生下来。” “公主,这事你是否要和莺娘商量一下?有些人,就想让孩子活下来。” “我知道了。”我觉得莺娘不会那么想。她又没把谢承安爱进骨子里,怎么会因为想给他生孩子搭上自己的命?要亲自与她说一说。 不知侯夫人是有意去母留子,还是暂且没与莺娘说?假如她有意,我定不会放过她。我就是莺娘的依靠,谁也不能欺负她。 “公主不缺财物,我与公主也算朋友,就把这个送给公主当及笈礼吧。” 谢临徽取出一把小匕首,象牙柄,十分精巧细致。 “这玩意太小,我用着不趁手,十二用不上这个。” “多谢。” 等谢临徽离开,我抽出匕首,寒光凛冽,吹毛断发。 这倒是不错,可以随身携带。 大哥继位,前朝后宫都要参加登基大礼。我穿着一套沉重肃穆的宫装,立在诸多公主之前,眼见大哥独立高台,下方千百人跪伏称万岁。即使他初时能忍,坐久了至高尊位,怕也会觉得我碍眼。 新帝继位,改年号为安和,封江熤为太子。 江熤不太明白,小小一只,爬台阶都有些困难。他悄悄回头,冲我一笑,眨眨眼睛。 太上皇搬到京郊皇家园林,彻底放权。 我也想去园子里住,大哥批不完奏折,我暂时还不能出宫。他不笑的时候很能唬人,笑起来完全是一尊弥勒佛。 为了把批阅奏折这种事情明明白白教给他,我头发都掉了一把。 “自明日起,我就要亲自上朝了。”大皇兄有点不知所措,停笔。 “你就当换了个位置坐。从站着变成坐着,轻松多了。”我埋头批阅奏折,有种怎么批也批不完的绝望感。近来正处于朝政交接阶段,朝臣们都急着向大皇兄投诚。可怜我小小年纪,就要不分昼夜处理政务。 “那不一样。以前我不用天天去,大朝会才去,什么也不用说,偶尔出声附和两声就行了。” “万一有人启奏,我该怎么说?” “父皇没教,也不让我烦他。” 大皇兄面露绝望之色。 “……”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二哥被燕皇教导过一段时间,我从六姐姐出嫁后,一直跟在燕皇身边。 那许多年间,燕皇几乎都没召见过大皇兄。更别说提点。 其他皇兄王府中都有几个幕僚、臣属,负责处理封地以及相关事宜,大皇兄虽然也有,但都是些歪瓜裂枣,没一个能顶事。 燕皇过于冷漠,以前宫中甚至有流言,说大皇子并非燕皇血脉。近年因为江熤,大皇子才出现在人前,以往都是一个背景板。 上回大皇兄能从狱中找来死囚,我已经查清楚了。他年少时俊俏也风流,常在胭脂巷陌流连忘返,结交了一批狐朋狗友。有些参军,有些做官,有些郁郁不得志远走他乡,有些死了。有个狱头和他交情不错,就给他弄出一只搜刮民脂民膏的“硕鼠”当替死鬼。 “你回想他以前上朝的时候,都是怎么说的?” “我都在打瞌睡。” “那么早……我在宫外,坐马车要一刻钟,得提前梳洗,每次都困得不行。” 大皇兄仿佛怎么睡也睡不够。 他确确实实在睡觉,一天至少要睡满六个时辰。 我无话可说。 其实大皇兄已经算好的,有的官员买不起靠近皇宫的府邸,从住处赶到皇宫要小半个时辰,天不亮就得起来。 我以前好奇,装成小太监悄悄跟在燕皇身后,混进朝会,听他料理朝事。并非那样轻易就能“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寻常时候,诸事顺遂也要半个时辰。若有大事,中午都留在大殿里。 “明昭,除了你,没人能帮我了。” “……”每次和大皇兄共处一室,我总是很困惑。 他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模作样? 连我都这样想,也难怪朝臣、宫人都畏惧他。 “你也不想我在朝堂上,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吧?万一叫他们发现,势必会常常唬弄我们。”他彻底放下笔,开始喝茶。 的确是这样,真叫人头大。 朝臣发现新帝不聪明,绝对不会想着辅佐他、成就他,而是满脑子架空、分权、捞好处。 我一边批阅奏折,一边想,难道我又要装成小太监,跟在大皇兄边上,悄悄提醒他? 那我岂不是每天都要早起? 处理奏折已经很累了,我还要细细讲给大皇兄听。他表面上说知道、理解、会了,实际上遇到类似的问题还要问我好几回。 每次叫我抓狂的时候,我都会理解燕皇为什么撂挑子。 皇祖母仙逝几年了,大皇兄登基后,高妃娘娘等妃嫔,就成了太妃,都搬去园子里,十二也去了,她还疑惑我为什么不去,我只好说自己生病了,要留在皇宫养病。除了大皇兄与燕皇,我上头真没一个人压着,大皇兄也从不拿那些礼节来压我,仍同以往一样。 中宫无后已久,我已经睡了很多年懒觉,每天早晨都睡到自然醒,睡到心满意足再起来,不知道多惬意。要是和大皇兄一起上朝,蒙蒙亮的时候,就要起来收拾,不管刮风下雨,都不能停。 而且我还要解毒,一直没闻缠枝,也没解毒,我每日都头晕、胸闷,暴躁易怒,多思多疑。 中毒一事实属绝密,只有谢临徽、燕皇以及部分暗卫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解毒,我也拿不准主意。 一想到这里,我就暗恨,为什么我不是一个果断的人?要是能决断分明,哪会如此麻烦。每次要做什么事,我都会想出几个方案,分析利弊,再想出相应的补救方法,以及最后的退路。有时候各个方案相差不大,实难决定。 这个问题不解决,我迟早要栽在上面。 行事拖泥带水,非大将之风。 难怪先人都爱占卜,我想弄个骰子,遇事不决的时候就丢一丢。 “阿昭是答应了吧?大哥没白疼你。” “这段时间,我觉得要先学会上朝,奏折的事,就交给妹妹了。” “等我学会上朝,就给你放假。想睡到什么时候起都行。而我就不一样了,还是得日日早起。” 大皇兄已经自顾自安排好了。 我不答应,也找不出一个替补。 总不好叫安享余年的燕皇重回皇宫,就算我敢这么想,他也不一定回来。 “对了,王珩之,他母亲死了,三年孝期,你是打算等一等,还是解除婚约?” “解除婚约。” “那我下旨。再给你挑一个更好的。”大皇兄拍拍我的肩膀,手掌厚重,拍下倒很轻。 “我有些话想与他说清楚,到时候再请皇兄下旨。” “行。别一时心软,会吃亏的。他要是出言不逊,只管教训。虽说这人不错,但出身天定,你们实在没有缘分,两个人凑一对,便是无冤无仇,也有许多不平,越处得久,越觉得不适,何况有仇有恨。”大皇兄语重心长的,这时候显得十分睿智。 既然他知道这么多道理,不应该如此呆傻啊?连奏折都不会看,只知道叫我看!!! “你们小姑娘没经事,总以为一腔柔情能化解一切矛盾,哪知道人心易变、恩爱易消的道理?” 他先是摇头,复而叹气,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 “男人都一个样,爱颜色好的。哪怕是一时心动,许下重诺,等十年二十年过去,半个字都不记得,仍然还是喜欢颜色好的。” 他说这话我总觉得怪怪的,要是这话出自青楼老花魁之口,就恰当了。
第48章 偷见 你有什么看头? “皇兄你也是这样?” “有些……不同罢。我年少时, 是京中有名的俊俏王爷,姑娘们都喜欢我,每当我走进胭脂巷, 手绢就像下雨似的砸下来, 里面裹着糕点、书信、小衣、鲜花、瓜果……什么我都见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 眼睛里流露出怀念之色。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 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每当遇到漂亮姑娘,我都要心动一下。因为这世界漂亮又温柔的少女, 太多了。” “后来心动的次数太多, 我连她们的脸都记不清。” “果然,男人都一个样。”我本以为大皇兄能说点有趣的, 没想到还是这个鬼样。 “说了有些不同, 你耐心听我讲完。” “我与那些女子只是萍水相逢, 我舍得花钱, 替她们捧个场,她们也愿意温柔软语讨我欢心。聪明些的姑娘知道我没用心,天真的,就希望能与我成一段千秋佳话。” “我从未给任何一个姑娘赎身过, 也不说空话哄她们, 久而久之,她们也识趣, 不给我添麻烦。” “我本打算一生就这样过, 你皇嫂被指给我了。我名声从没好过,她当时差点寻死。” “我本想解除婚约, 她却认出我曾救过她,一心一意认为我是个好人。” “她非要嫁给我,纵使我养了许多美妾。” “为了给我生个儿子, 她连生几个女儿,亏空了身体,如今总爱生病。她从不违逆我的意思,我要美妾,她就给我备好,燕环肥瘦应有尽有,生下孩子她好生照顾,从无怨言。” “我反而待她态度寻常。她越是痴心不悔,我越不敢说任何许诺的话。心中觉得亏欠她良多。” “她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同。我如今才发觉,她已经长到了我血肉里,不可分离。” “皮相再美,在我眼里,不及她半分好。” “然而她现在待我,远不如初。” “皇嫂真辛苦。”我没探听过大哥后宫之事。听他一说,实在同情大皇嫂。再说了,现在大哥如此圆润,谁能升起倾慕之心。我看了这么多奏折,没一个大臣要求大哥扩选后宫的。他们一定是怕大哥回,你家女儿年芳几何,孙女定人家没有?真是太实在了!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假如你不能像你皇嫂一样,为了得到回应,多年付出,痴心不改,就不要同喜欢的人在一起。” “除非他待你也是无怨无悔。” “日日相见,求而不得,抓心挠肺,痛不可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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