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见,反倒自在。” “夫妻之间,也有许多种过法。有的情投意合,一生融洽;有的面和心不和,反生怨尤;有的相敬如宾,只占名义;有的如同友人,相携相持;有的更如同仇寇,恨不得叫对方去死。” “假如只想搭伙,占个名头,不管对方死活,就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你还小,不需要考虑这种。最好找个适合共度余生的人。” 我听他说了这么多,同时也看完数十本奏折。问: “能不找吗?” “嘿嘿嘿,那也可以。我还是建议你先找找,万一有呢?实在不行,等你年满二十,仍没定下,就做个女冠,养百十个男宠……” 听他讲这么多、这么久,绕来绕去,我只觉得成亲是件麻烦至极的事,甚至觉得王琅也很麻烦,总是时不时扰得我思绪不宁。要是能解除婚约,自立女冠,简直再好不过。可惜出家人禁忌颇多,我也不想折腾女冠的清名,假如以后有人拿婚事来烦我,我就可以说,一心向道,无意成婚,尘缘未了,只做个俗家弟子。 “我要去看莺娘,剩下的奏折,要是皇兄今晚不能批完,明天早晨就独自去上朝吧。” 我抛下试图讨价还价的大皇兄,回华翎宫。 远远还能听见他喊我回去,说有重要的事要讲。 我已经不会再受骗了! “王家的事查出来没有?” “消息捂的很紧,当时附近当值的下人全被灭口。说是没伺候好王老夫人,应该不是这样。王二公子看起来不太好,颇为内疚。” “王老将军鞭责王二公子,下手极狠,还叫他跪着。” “鞭责……总要有个由头吧?” “王老将军说,王二公子待太上皇不凶不诚,才会革职待用,所以他才责罚王二公子。” “王琅革职待用这么久,拖到今天才挨这顿打?” 宫女不再说话。 我本有种预感,王老夫人的死怕是不太单纯。正好死在我及笈礼那天。是否是因为王琅与他母亲起了争执? 我决定从莺娘那儿出来后,再去瞧王琅,并把婚约一事说清楚。 细数,我也有许久没见莺娘了,不知她身体如何。 威宁侯府离皇宫不远,我来时莺娘午睡方醒,眼神很有些朦胧,肚子已经显怀。我不知其他人怀胎七月是多大,只觉得莺娘的肚子不算大,她身形实在纤细,就显得肚子有几分触目惊心。 谢承安一如既往的防备,但神色忧郁,像是被什么事困扰已久。 “殿下,你来啦。” “来看看你。谁叫你做绣屏的?怀着孩子,不许绣花。” “我听殿下的。”她倒乖觉。 我握着她的手,一翻过来,看见指头上好些针眼,新新旧旧,十分堵心。 “以后不许了。” “你们都看着郡主,别让她碰针线。”我盯着莺娘房里的丫鬟。 “是。”一个个跪下应承。 谢承安勉强给了我一个好脸色。 院中有葡萄藤,莺娘坐在树下小憩。微风习习,识字的宫女在给她念书。我派的太医已经在威宁侯府住下了,直到莺娘平安生产才会回宫。 提前催产,几乎注定了孩子的存亡。 我不知要怎么和她说,便向谢承安使了个眼色。 他借口说有公务要处理,暂且离开,我也寻了个借口,往院外去了。 “莺娘的身体,你应该知晓吧?我特意嘱咐过,没让太医说给莺娘听。” “知道。我正想着该怎样和她说。”谢承安看起来也很难开口。 “太医我先留在这里,你与她说清楚,要是说不出就让太医说,不要拖到八月,尽早决定。若缺什么药材,叫人给我传个口信。” “多谢公主。” “莺娘如果有事,拿你是问。” “是。” 谢承安躬身。 我早就和太医说过,如有意外,保大。 要是谢承安不和莺娘说,我也会告诉莺娘,孩子小,更容易生出来。 谢承安是她夫婿,必须担当起来。 我又回去陪莺娘说了会话,她谈及大宝,问我猫儿怎样,是否胖了。 我这才想起来,原先答应过送她一只猫的。一一将大宝的玩闹作态说与她听,待她乏了,才离开威宁侯府。 阴云卷积,狂风大作。 我换了身寻常丫鬟的衣裳,从角门处进了王府。 为了进来,不得不劳烦暗卫打昏守门的婆子。 我悄悄在心里叹气,想,我这一生,再任性最后一回。 王家由于处置了一批下人,防守不算严密。我上次进来过一回,虽然没去他住的院子,也逛了不少地方。 鞭责,罚跪,又会在哪里? 王老夫人冲撞了大哥继任的吉日,暂且不能举办葬礼。 身前身后事,世人尤在意。 我打算先去王老夫人的住处看看,还没进去,就从月门看见王琅跪在石板上。 他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袍,血渍干涸后颜色发暗,大片大片在他背后铺陈开。内里应还有一层,白袍完好,只有血迹,我不知他伤得怎么样了。 “替我守一守。” “是。” 暗卫们将四下的仆役打晕带走,宫女也停在十步之外。 我向他走去,愈近愈难落脚。 动静虽小,应是惊动了他。 他回头。 眼神竟透出些万念俱灰的意味。 一点光也没有了。 我心中一酸,低声问: “你怎么样?” “尚好。” 他低头,声音沙哑,仍跪在那里。 “四下无人,你休息罢。” 他摇头。 他脸色苍白,失去了寻常的颜色,唯有眼眶边通红,右脸颊上还有一道鞭痕,伤得不算很重。完好的玉器有了瑕疵,终究叫人心中耿耿。 “殿下,你来做甚?” “来看你。” 我跪坐在他身边,想握住他的手,又犹疑。 想擦一擦他脸上的血,也不能。 袖中有带出的伤药,想拿出来放在地上,再冷冷说,我们退婚,就此作罢。 可我终究把他放在心上了。 上元灯节,他戴着我挑猪头面具,无奈又顺从,只温柔一笑,再一本正经跟在我身后。 许多次,我一回头,他就站在不远处。 “及笈礼送得匆忙,叫殿下见笑了。”他轻声说着,从袖中取出木盒,已一片狼藉,像被什么东西碾过,沾了污泥。 “所幸都毁了,干干净净。” 我想起被烧掉的小笺,心想,要是重新放进去,装作没看见,是不是要好一些? “我无才无德,与二皇子勾结,谋害太上皇,实属重罪,无一处堪与殿下相配,婚约就此作罢。” “我有心谋算殿下已久,我与殿下缔结婚约,本就是王家的一场谋算。故意亲近殿下,是为了叫太上皇放心。如果没有与殿下的婚约,我断然不会受太上皇如此重用。我早知殿下中毒,故意叫人停了缠枝,好让殿下被病症所扰,忽视太上皇的病情。”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说着。 我只从他眼中看出极深的痛苦。 “……哦。” “你说了不瞒我,其实你每次说慌,我心中都隐隐有所察觉。” “以前叫你帮我拿会糖葫芦,你说不甚遗失,实际上都被你吃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清清楚楚。” “王大力,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在骗我。你骗我多少次了?什么时候,才能从你这里听到一句真话?” “不骗我,有那么难吗?我听不得吗?” 我真想抽在他绝望的脸上。 “殿下来,不就是为了解除婚约?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还请回吧。若是殿下要捉拿我,请早,再过一会宫门就会落锁。” “我说谎成性,心机深沉,秉性卑劣。殿下看到的,只是我想让殿下看到的。我如今大彻大悟,不想再欺瞒你。” 我戳在他背后有血迹的地方。 “嘶——” 他深深抽了口气,几乎栽倒在地。 “不行——” “不要……” 我想看他的伤势,粗暴撕下他的外袍,只见他里衣破烂,后背血肉模糊。 我手上都是血。 “你受伤了还乱扭什么?”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不说话。 我一下子把他里衣也拽下来,他跪得太久,站都站不起来。 或许是因为太急太气,脸色涨红,总算有了些生气。 或许是从没在我面前赤着上半身过。他微微含胸,低头,双手挡在胸前,生怕我看到了什么。 我真的被气笑了。 “你有什么看头?” 他还是不说话,只沉默的挡住胸口。 “要是我是个男子,看见你这样子,就该把你抢回府,关起来好生疼爱,叫你这口是心非的小妖精改改性子。” 我本就不是什么含蓄的人。 与十二打趣的时候,什么话没说过。 “有什么过不去的槛,你与我说,我帮你想想办法。” “殿下,我与她起了争执……我推了她一下,她就磕在桌角,断气了。” 他眼泪缓缓落出,打在青石板上,声音已有些哽咽: “我有时心里也恨极了她,从没想过会把她害死。” 我知道他说的是王老夫人。 我只好轻轻抱住他。不碰他的后背,摸了摸他的头。 “她身体本就不好,你不推,她也活不了多久。” “一定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才会推她。” “是桌角把她磕坏的,不是你。”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多给她烧些冥钱,你再娶十个八个美人,生一堆孩子,也叫她放心。” 我一直觉得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细想,他也只比我大几岁。 “我们就走到这里,以后只作故交,不谈其他。”我只敢这样来说解除婚约的事,别的字眼不敢提。父皇待我很好,六姐姐,十二都待我很好,王琅的亲人,对他却很严格。 “……好。”他点头,却费劲把我抱在怀里,我只觉得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滚烫的眼泪落在我耳后。 我当时不该叫莺娘替我的。那时就和他解除婚约,就该亲自与王老夫人战上一场。有时想起王老夫人的话,仍然生气。也许我把王老夫人气死,会叫王琅如今好受一些。 德妃布局谨慎,势必不会让太多人知道我的身份。尤其是王老夫人和王老将军。燕皇一直盯着他们,万一露出破绽,她就满盘皆输。要是王琅真像他说的那么厉害,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王家一心想把他教成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人,时至如今,他真没表现出一点狠劲,反而有些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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