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夏流也是我燕国人多好…… “此次无法与殿下同行了,我要先走一步,家中有急事要处理。”夏流又叹,颇为遗憾。 “什么急事?”我又问。 “与这次开战有关,等殿下到了苍国就知道了。”夏流道。 “那你以后还会来燕国吗?”我问。 我的朋友很少很少,夏流是其中一个。 他如果出身不凡,一旦入仕,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了。年轻的世族子弟常去游学,各地都去,等有了正事,再不能远行。 我向来喜相聚,不喜别离,想到以后不能常见夏流,心中叹息。 “如果殿下希望,我会来的。”他笑。 “我当然希望你来。”我示意他坐下来说话,他要比我高一些,如果都站着,不是他低头,就是我仰头,说话太累了。 我们对坐之时,格外融洽,不管是对弈还是交谈,高度都很合适。 “殿下稍待,我去换身衣服再来。”夏流给我看他的袖口,有些湿痕。 今天外面飘雨,风也大,他身量修长,即使打伞,衣摆、袖口难逃被雨淋湿的命运。 “好。”我让宫女上茶,顺带添了刚做好的点心,一边吃,一边等他。 他要离开了,我得想想送些什么给他。药材好像太普通,他也不缺财物,平时不爱书画,毫无嗜好。 假如是个女子,我还能送些首饰衣裳,男子就不能送这些,暗示意味太强烈。 我还没想出来,外面响起叩门声,还有夏流的声音:“殿下,是我。” “进来。”我随口道。 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墨发未束,湛然出尘,向我一笑,容色熠熠,我手里的点心落回盘里,那一瞬,我几乎怀疑自己看到了仙人临尘。
第71章 朱砂 殿下再留下去,今晚我就走不了了…… “你是……”我不太能确定。 要等他开口说话, 我才知道这是不是夏流。 “是我,殿下。”他坐在对面。 那双眼睛我认得,总是如此从容、沉净, 盛着温和的笑意, 如同澄明的月光, 也像寒泉。 “我可以揪一下吗?”我对他的脸跃跃欲试, 在此之前,我竟不知时间竟有如此出尘绝世之人。 假如我父皇年轻三十岁, 应该有一战之力。 长成这样, 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那么擅长易容…… “当然。”夏流仍用那种眼神看我,仿佛不管我做什么, 他都不会生气。 我便伸手捏住他的脸, 带着温润的水汽, 极其细腻, 像一块温玉,没有涂脂抹粉的痕迹,也没有易容材料。 脸上没有,我仔细检查脸与脖颈的连接处, 细细摸索一遍, 指尖触及的地方都染上淡淡的粉色,再往下就是衣领了。 他轻咳一声, 往后一缩, 忍不住垂眸。 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隐约可见细碎的水雾, 像雨后振翅的蝶,羽翼华美,又有种破碎的美感。 “殿下验出真假了吗?”他端起茶盏, 仍然不敢看我。 这的确是夏流的声音,与我往日听到的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差别,如同清泉击石,又如碎玉流珠,不急不缓,带着笑意。 “验出来了,你一定是传说中那种会吸人精气的画皮妖怪。”我一本正经道。 “为什么?”他不解,甚至有些茫然,看起来呆呆的。 “只有画皮妖怪才能长得这样好看,专偷人心。”我喜欢让他给我念话本子,尤其是那种奇闻异志,鬼怪传闻。 这一类话本子,总爱掺一些香艳情节。夏流每次念到这种地方都会提前跳过,或者寥寥数语,一笔带过。 常用“一夜好眠”、“一夜过后”、“熄了灯盏”等概括那些秾艶的描摹,面上一本正经,完全看不出来他手中的话本竟是那样的内容。 但身体总不会说谎,再如何平静淡漠,都掩饰不了他泛红的耳尖。 不久之前他还给我念过画皮鬼惑人挖心的故事,其中就有个画皮鬼不能淋雨,淋完雨之后借着回房间换衣服的名义,重新给自己画皮的桥段。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当真契合无比。再后面就是画皮鬼与人调笑,翻云覆雨,好几页的字,在他口中变成“熄了灯盏”。 “后面是什么,我怎么记不清了?”我故意问他。 “次日,王生醒来,发现怀中佳人鬓发褪色,忍不住伸手去抚……” 他记性当真极好,几乎过目不忘。 虽然跳过了一大段内容。 暖色灯光下,他被我看得拘谨起来,坐姿僵硬不少,耳垂都泛起浅粉。 “明日你的鬓发也会褪色吗?”我很想摸摸他的头发,笼罩着柔和的光泽,看起来很好摸。 “不会。”他随手将身前几缕乱发掠到耳后,白皙的手指从漆黑的发丝间掠过,拨人心弦。 “殿下,今夜我就要离开了。”他叹息。 “什么时候再见?”从他露出真容这一刻,我便有所觉察。 “很快。”他注视着我,像要将我永远记在心上,像要赴一场诀别。 “以后即使不能常见面,也能继续通信,是吧,溯洄?” “是……殿下如何得知?”他先是点头,又看着我,有些猝不及防。 “你来以后,溯洄的信就和原来有些差别。”我仍然照常写信、回信,最近与我通信的“溯洄”,应该才是我的哥哥。 以前那个“溯洄”,是夏流扮的。或者说,他们同时以“溯洄”的身份与我通信,字迹一样,但风格有些差别。 我仔细回想,才想出两人风格细微的不同。夏流文辞清雅,从来不写赘余的话,总是简洁明白,另一个文辞更华丽些,在遣词造句方面更有灵气,稍显唠叨?像有很多话想全说出来。 两种感觉交织,就变成了一个学识渊博又端庄大方,还有点活泼的“苍国公主”。 谁能想到,竟是两个人同时与我通信呢? 我真是,有点生气又十分无奈,有很多话想说,但一句也说不出来。 最近夏流一直与我同住,再不便写信递来,不管是纸笔,还是传信,都容易露出破绽。只剩一个人,与以前差别就明显起来。 “你究竟叫什么名字?”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曲折,以至于我有些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溯洄。如果夏流是我的亲兄长,绝不会如此待我。 “下次见面再告诉你。”他始终不肯坦白,如水中月,雾里花,炉边雪。 “那总能告诉我,溯洄是谁的字吧?” “溯洄其实是两个人的字,我字溯之。”他总算吐露出一点真相。 “他字洄之?”我挑眉,这可没有溯之好听。 “他还有一个名字叫江洄。”夏流失笑。 “那他肯定是我哥哥了。”我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江洄,越念越觉得好听。 “是你父皇取的名字。”他道。 我讶然,想想又释然。 父皇说,母妃曾为我们取名,如果是皇子,就叫江天阔,皇女就叫江明昭。 我一直以为他会叫江天阔,总将他想成顶天立地、英姿勃发的飒爽男儿。其实我心里也知道,当初他太羸弱,奄奄一息才被送到苍国,听说不良于行,想想就不太健康。 江洄倒是洽到好处,江河本该奔流到海不复回,父皇却求“江洄”,始终存着一份期许。 大约也是想着,我哥哥某日也能回燕国看看,看一看以往菱妃的住处,看父母留下的旧物。 这样一来,我们的名字父母各取一个,倒也很好。 “他在苍国,是叫容浔吗?”我现在已经不太相信夏流了,他总是藏着掖着,拎起来使劲抖抖,才掉出一点东西,还不知真假。 “是,本是荣王世子,如今已经快继任王位了。”夏流解释了几句,“他养父荣王身体一直不太康健,只是这几个月的事了,本来他打算来苍国,未能成行。” “还是先照顾荣王重要,我和哥哥什么时候都能见面。” “殿下英明。”夏流点头。 “你……”我平时听他说不觉得如何,他现在不易容了,再这样说,我稍稍有点难为情。 “殿下若去苍国,可以看看荣王。他是殿下的亲舅舅,以前非常疼爱容玥公主,如果看到殿下,他一定会很高兴。” 容玥是我母亲的名字,苍国那边不像梁国、燕国喜欢给公主加很多封号,很多时候都称其名。 苍国也是规矩最少的国家,他们更重律法,而不是礼仪、称谓上的细枝末节。不像梁国,女子都要贤良贞静,失了清白就要死。我们燕国正好位于中间,两边都沾点儿,但没沾全。 “我会去的!”我本来对苍国的印象停留在地图上,此时瞬间觉得苍国生动起来。 那里有我的六姐姐,有哥哥江洄,还有荣王舅舅。看来礼物又要多备一些,我原本没想到荣王,多亏夏流提点。 他能知道荣王病重的事……身份已经缩小到一个很小的范围了。 “你住在什么地方,等我去苍国,你会请我去家里做客吗?”我问。 “会,一定会。很快殿下就知道了。”夏流语气笃定,说得认真。 “一言为定。”我与他击掌。 “殿下,我要走了。”夏流似是不舍,迟迟不愿起身。 “我恰好得了一个玉冠,就送你当作临别礼物吧。”我将玉冠取来,为他束发。并非有多不舍,更是因为,我想摸摸他的头发。 那玉冠不挑男女,清雅古朴,与他很是相称,束好之后,他少了些随性慵懒,端坐着更像一樽玉人。话本里说的仙人,当是如此。 我以前女扮男装,也会梳男子发式,除去把玩他头发费去的时间,很是顺畅。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目清冷,隐有不虞。 “殿下也为别人束过发?”他终是问出来了。 “当然没有。”我轻笑出声,贴近他耳侧,小声告诉他,“会梳男子发式是因为我女扮男装过,当时学了一点,其实就会这一种。” “你呢?”我问。 可能是我靠得太近?他耳垂愈发红了。 “没有,我只想为殿下绾发。”他答得笃定。 “你可有婚配?有没有青梅竹马的表妹,有没有救过你性命的美丽女子?” “有没有父母双亡,与你家中有恩,需要你以身报恩的世交之女?以你的年纪,应该早有妻室了吧?” 我怕重蹈覆辙,那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夏流。有就是有,不如直言,欺骗比坦白更恶心。 我或许太决绝,若喜欢一个人,就希望他是无暇白玉,不生微尘。 “这个问题,我要下次再与殿下解释。” “殿下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 “海上有处岛屿,女子为尊,那里有种特殊的红砂,可验明此事,殿下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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