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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知道这位道士皇帝动了凡心，对燕国公主倾心至极，连台阶都不愿让她自己走，非要牵着她、护着她。 江明昭抬头，于天际见霓虹。 雨后初晴，霞光万丈。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台阶下无数人叩拜。 江明昭站在高处，只觉得众生渺小。 心中警示自己，她与旁人别无二致。 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失去敬畏之心。 容洵就在她身侧，轻轻抬手，声音清朗有力：“众卿平身。” 他见众生如微尘，唯有江明昭能与他并肩。 终于能与她看一样的风景，能将她留在身侧。 而世间诸事，总是水满则溢，月盈则缺，江明昭已经有数日没有收到容浔的回信了。册封大典结束不久，她听说荣王父子被关在诏狱中 。
第87章 舅舅 “我亦不知他们为何要参与谋反之事。”容洵将查出来的罪证递给江明昭看。 原本庄王和太后谋反不至于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虽想看庄王唱戏，没想让自己置身于险地。 但荣王参与了这件事，毫无预兆发动禁军叛乱, 致使容洵重伤落水，差点让庄王上位。 一桩桩一件件，铁证如山,将荣王谋逆一事坐实。 “自我登基以来，待荣王府一脉极尽殊荣，仁至义尽，他们仍要背叛, 我总不好轻飘飘地揭过。” 江明昭仔细翻看，各处口供、实证, 全都能证明此次叛乱与荣王有关。她实在想不出，舅舅为什么要和庄王合作？ “荣王是你舅舅, 也是我的皇叔, 我绝不会要他的性命。只在诏狱关一段时日, 再放出来, 就走个过场。”容洵神色温和，耐心解释。 他这样一个连生父都能毫不犹豫痛下杀手的人, 怎么会顾念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叔侄情谊，他顾念的只是江明昭。 “此事荣王世子参与不多，这几日他应该就能出来了。” “若你不放心，可以亲自去诏狱看他们。不过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血腥气重，你若要去的话我陪你一起。” “真能去吗？”江明昭想亲自去见荣王一趟, 有些事情她想弄清楚。 舅舅此前在信中写，若近期有什么风波, 让她不要插手，过好自己的生活。 假如舅舅是个有野心的人，那当年先帝应该直接封他为皇太弟。舅舅才是先帝嫡亲的弟弟，与菱妃一母同胞。 “当然能去，你想什么时候去都行。”容洵想让这场探视成为突破口，荣王始终不肯说出一个秘密。既然荣王看重江明昭，与她见面， 说不定会透露些有用的消息。 “舅舅身体不好，我能带些东西送去吗？”江明昭问。 “想带什么，让宫人去准备。”容洵神色温和，心中却想，荣王要他的命，只因是明昭的舅舅，她就这样关心。竟一点也不介怀此事吗 ？ 假如他真死在那条河里，她是否会有一丝一毫伤心？她大概很快就会忘记他，然后高兴地和亲人相聚，与表哥谈笑风生，不需要再托信 笺。 即使容洵心中情绪翻涌，面上仍然平静。 “舅舅为何这样，是否有人栽赃……”江明昭握住他的手，想到他身上留下的浅痕。最深的刀伤深可见骨，即使用最好的伤药，也无法 抹去。 “别怕，我不是还好端端站在这里吗？”容洵说着安抚的话，眼神温柔，在她看不见的时候，一片阴鸷。 江明昭不愿荣王父子出事，也知道容洵的处置情有可原，甚至格外优待，她心中沉沉，像蒙上了一层阴影。 “溯之……”她下意识去看容洵。 容洵抱了抱她，声音温和：“别怕，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等审查完，就让荣王父子住在府中，一如往常。” “等见过了舅舅再说。”江明昭此时只想知道真相，在这种大事上，她不能轻易做决定。 “现在去有些晚了，宫门即将落锁，明日再去可好？”容洵问。 江明昭点头，也的确不急这一天两天。 她下意识相信容洵的话，总是容易信任身边的人。 次日，江明昭与容洵同去诏狱，她先去探望荣王，容洵没有进去，给他们留下单独谈话的余地。 实际上，诏狱另有暗室，不管上面的人在谈什么，暗室中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墙壁上也有微小的孔洞，可以看监视室内的人，看他们是否用其他方式传递信息。 “都收拾干净了吗？”容洵问。 “打扫的很干净，半点血迹都没有，绝不会惊扰皇后娘娘。荣王也梳洗过，灌过药了。”负责审讯的人垂头，恭敬回话。 陛下要求荣王身上不可见伤痕，不能让皇后娘娘看出任何荣王被审讯的痕迹。 昨晚又下令让他们清理房间，再将荣王挪来……其间种种，令人不敢细想。都说陛下对皇后一往情深，但天家的事，又有几分真？ “舅舅——” 江明昭看到荣王，心中一惊，去握他的手。 以往的宫宴上她也见过几回，荣王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常年喝药，比常人更瘦削，但看着还好，只觉得君子如竹，俊美温雅。 这次再看，竟是形销骨立，清瘦极了，他完全倚靠着冰冷的石墙，似乎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她心中一痛，看都不敢看。 “是…是明昭啊……”他费力地看向江明昭，笑了笑，一如既往，清雅温和。 “舅舅……”江明昭始终觉得以他的性情不会参与这样的事，见到他病成这样，忍不住落泪。 “我去叫太医来。”江明昭握着他的手，虽然是热的，但这热度给人一种很虚的感觉，像即将燃尽的火，并不是健康的人那种正常、自 然的温度。 “不用叫太医，舅舅这病生来就有。”他咳嗽几声，说话渐渐顺畅。 “我与你母亲是双生子，我天生体弱，太医曾说，我活不过双十之年，如今多活了十几年，已是赚了。” “此事我的确参与其中，只因心有不甘。”他声音很轻，极其温柔。 “舅舅不能再护着你了……往后你兄妹二人互相扶持，好好活着。” “只要你们好好的，舅舅别无遗憾。” “舅舅希望你永远不要长大，又希望你快快长大，能担风雨……往后遇事多留神，莫轻易做决定，永远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别哭，舅舅只是去见故人了，已经叫她等了太久太久……” 江明昭传唤太医，紧紧握着荣王的手，然而那种虚假的温暖，就像握不住的沙，一点点流走，一点点抽空。 “别哭……听话，以后好好的……” 荣王声音越来越轻，终是闭了眼睛。 江明昭什么也看不清，泪如雨下。 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只见过画像，但问父皇画像上的人，他什么都不说，只告诉她那是她的生母。 在她来苍国之前，一直以为生母是宫中优伶，遇到荣王才知道那是苍国公主。 荣王与母亲有些像，她一见就心生亲切。 他与以往她见过的所有长辈都不同，那些长辈希望她如何出众、如何优秀，那固然很好，荣王永远只盼她平安、高兴，总是让容浔给她 塞银票，怕她过得不好。 但舅舅也离开了。 就像父皇，像六姐姐。 他再也不会笑着叫她一声“明昭”了。 江明昭握着他的手不愿放开，才发觉他的腕骨如此瘦削，清瘦的骨头上蒙着一层皮肉，好像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她忽然从他袖中看见了什么，借着擦泪的机会，再次看过去—— 顺着苍白的手腕往里看，青紫色手印分外刺目，就像有人曾大力禁锢着他的手臂，迫使他做什么事，才留下那样深的印痕。 江明昭浑身发冷，不着痕迹将他的衣袖整理好，整个人如坠冰窟。 容洵说，只走一个过场，很快就会把舅舅放出去。容洵说，舅舅联合庄王谋反。 总不能容洵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此事，她必会查清。 还有表哥……表哥不能再出事了。 “谁让你们弄死荣王的？”容洵站在暗室中，神色阴鸷，声音冰冷。 无人敢回话。 审讯荣王，本就是容洵的决定。 他要求不留痕迹，那种审讯方法也有，比如，将人的头按进水缸里，即将溺毙之时，再拉出来，缓一缓，再按下去。 荣王天生体弱，经不了几次便咳了血，仍是什么都不说，只知道认罪。 皇后要来探视，自然不能让她看到奄奄一息的荣王，就按照惯例给他灌了提神的药，能让人看起来精神些，没想到荣王羸弱至此，竟死 在这个当头。 容洵没有说话，疾步出了暗室。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将皇叔拘来诏狱……”容洵轻轻拍打江明昭的背，将她抱在怀里，慢慢地哄，自责又歉然。 江明昭任他抱着，手被容洵带着，远离荣王，再也感知不到那种冰冷的温度。 舅舅死了。 就这样死在她面前。 如此突兀。 像烈日下的一场暴雨，将她眼前的幻影打碎。 “我听说有些人只是暂时闭过气了，看还能不能救？”容洵示意太医上前。 太医又是诊脉，又是针灸，最终摇头。 “荣王已是油尽灯枯的脉象，这些年都靠名贵药材吊着命，拖到如今才病亡，已经是个奇迹了。” “世子也身体虚弱，太医去给世子诊脉，看看世子如何了。”容洵惋惜又自责，开口让太医去瞧荣王世子。 江明昭听着他们的对话，或许以往会觉得容洵是顾及她的想法、关心她的亲人，如今再不敢这样想了。 她一步步被他引着，他想让她看见什么，她就看见了什么。就连想法，大致也契合他的预设。 “世子。”江明昭看着囚室中神色憔悴的少年，唤了一声。她不敢叫他表哥了。 “你来了！”容浔一笑，转而又向容洵行礼。 “参见陛下。”他态度恭敬。完全不知道，他的父亲荣王，就死在不远处的另一间囚室里。 “世子身体不如常人康健，诏狱寒凉，恐有风邪入体，还需好生调养。”太医诊脉后，看容浔的眼神有些怜悯。和荣王一脉相承的不足 之症，这对父子…已是天人永隔了。 “世子回府吧。”容洵神色温和。 “多谢陛下。”容浔再次跪下行礼，一脸感激。 江明昭面无表情，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心中只剩一种极深的悲切，比得知六姐姐死讯时更加刻骨。第88章 父子 ◎这样的人，也能称作父亲吗？◎ “我能出去了， 那我父王呢？”容浔问。 “皇叔也会与你一同回去。”容洵道。 “还请世子节哀。”江明昭不想看他陷入虚假的欢喜之中，还不如尽快认清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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