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知道, 平时什么地方都能去是因为容洵特许。当他不许的时候,她只能呆在紫薇宫侧殿等容洵回来。 他下旨厚葬荣王, 极尽哀荣。 江明昭听了之后, 生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葬礼再隆重,棺椁里的人能活过来吗? “娘娘,听说燕国使臣要来了,还带着一个小侯爷呢。”宫人见她近来神色恹恹, 故意说些新奇的消息,想逗她开心。 “什么侯爷?”江明昭在燕国时就没听过小侯爷这等称呼。 “燕国的新帝不是二皇子嘛,上面还有个大皇子。那位大皇子的儿子, 被新帝封为安乐侯,也在使臣之中。” “原来是熠儿啊……”江明昭想到江熠,心中微软,那是个乖巧可爱的好孩子。 当初她来和亲的时候, 熠儿哭哑嗓子,一直追在车队之后, 摔倒了, 嚎啕大哭, 那样伤心……她至今都记得。 “娘娘的侄儿就要来了, 娘娘届时可以接他入宫同住。”宫人笑道。 “入住就不必了, 看看就好。”江明昭有些想念熠儿, 现下他该有四岁多了吧, 不知长高了多少。 这么小的孩子, 怎么和使臣一同来苍国呢?大哥怎么不在, 大嫂应当不会同意让熠儿出远门,舟车劳顿,他终究还是太小了。 江明昭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自她入宫,消息就闭塞了许多,更不必说是燕国的消息,有时候燕国发生了什么事,要隔数月、甚至半年才能传来苍国。 不得不说,因为牵挂熠儿,她心神分出些,不再总想舅舅的事,整个人状态好了许多。 她为了给六姐姐报仇,能等两年。 现在为了替舅舅昭雪,也能继续等。 荣王世子在荣王病逝之后,闭府不出,府上太医常驻,断断续续的病,一直没好过。江明昭想看看他,又忍住了。 容洵再回紫薇宫已是半月之后,仍如先前一般清冷出尘,待她如旧。 “此前心绪难平,闭关炼丹才好些。”容洵确实比半月前清瘦不少,眼中还有血丝。 “往后再不会这样了,我去什么地方都与你说。”容洵牵着她的手,带她在御花园散步。 “好。”江明昭笑着点头。 偶尔几个宫妃,她们看她的眼神又妒又羡。 假使后宫是一座囚笼,紫薇宫不过是一个更华美些的笼子。就算飞进来,又与之前有何不同。 他们之间好像已经和好了,与以往一样,然而每次对视,都觉得彼此眼中另有所想。看似情投意合,实则貌合神离。 江明昭叫他陛下,容洵蹙眉。 “不要这样叫我。”他不喜欢她这样疏离、这样避之不及。 “溯之……”江明昭平时叫他溯之,周围无人时,才叫他一声溯之哥哥。 “我不喜欢这个字了,昭昭为我再取一个好不好?”容洵无法忽视庄王的话,他越在心中否认,越能回忆起一些细节。荣王是否为了保全皇室血脉,才与他交易? 容洵也能直接取了荣王世子性命,让一切成空。然而他不愿。假如处死荣王世子,就完全坐实了庄王的话。 如果荣王世子死了,江明昭怕是连虚与委蛇都不愿意了。 “你想取个什么样的字?”江明昭问。 一般只有父亲、师长才为男子取字。 为女子取小字,则是父母、丈夫的事。 她不介意这一点,未曾想容洵会让她取字。 “取个你喜欢的。”容洵随意道。 这段时间,他不想再听见「溯之」二字。 江明昭想想,提道:“《汉书》中有,「百姓和乐,政事宣昭」,《朱子语类》又有「但得身心收敛,则自然和乐」,不如你的字叫「和乐」如何?” “身心收敛,自然和乐?”容洵似是在想什么,旋即点头。 “好,就叫和乐。” “以后这样唤我,不要叫溯之了。” 江明昭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想一出是一出。左右是个称呼罢了,他想听什么,她就叫什么。 即使貌合神离,在旁人眼中也是琴瑟和鸣。 燕国使团抵达京城后,稍作休整,次日便有宴会,江明昭正为容洵斟酒,看到为首者向她走来,手一颤,酒泼了半杯。 竟是王琅。一别已近三年,他已经是个英挺俊美的男子,不再是昔日为她撑伞的少年侍卫。 容洵握住她的手,继续将那杯酒倒完,再一饮而尽。王琅的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很快收敛视线。 江明昭想起旧时与王琅一起在宫里宫外,相伴游玩,竟觉得那像是上辈子的事。 王琅看着高处那对极其相配的夫妻,心中生出一种尖锐的痛意。 今日她盛装出席,乌发如云,冠带明珠,皎如日月,而她身侧的苍国帝王,眉目清绝,气质出尘。两人神态亲昵,如同神仙眷侣。 江明昭随意往台下一瞥,恰好望进王琅目中。 一在高台上,一在高台下。 两道视线交错,又很快移开。 像风吹湖面,点点涟漪。 酒过三巡,容洵随意与朝臣说些家常,也不忘与燕国使臣寒暄。以往他不耐烦出席这些场合,常常露个脸就走,最近倒越来越像个合格的帝王了。 “王将军英勇无匹,不知可有婚配?如果没有,我苍国也有诸多才貌双全的贵女。”容洵问。 “已有婚配。”王琅道。 “那有无孩儿?”容洵又问。 “三个。”王琅举杯,忽然展眉。 他笑起来眉目舒朗,让人想到清风朗月。 江明昭突兀间想到她初遇王琅的时候。 他随口编出「王大力」,也是说自己已经婚配,孩子都有三个。 就算他真已婚配,难道他一年添一个孩子? 江明昭向他看过去,王琅正好看过来。 双目相对,一如初见。 江明昭骤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一涩。 她离开燕国时,王琅并未相送。听说他违抗父母之命,被杖责,伤重无法起身。 她曾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王琅了。 如今再见面,心中也无多少喜悦。 两相望,空怅惘。 “诸君共饮。”容洵再次举杯,敬酒之后,与江明昭相携离开。 “这次怎么没有看到小侯爷?”江明昭问。 她如今不便在宫里宫外培植势力,打探还不如直接问容洵。 “他还病着,一路舟车劳顿,我已让太医去看过了。”容洵握着她的手,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容洵从不要她落后半步,一定要与她一起走。 她裙摆曵地,卷住了宫道上的落花。 原本每天都有宫人清扫,江明昭见花瓣好看,容洵便命人留着。在这种地方,他向来百依百顺,这也是帝后情深的实证。 “昭昭。”容洵落后两步,替她提起裙摆。 江明昭向他笑笑,心中在想生病的江熠。不知病得重不重,如今多高了。 容洵面上那点笑意也渐渐消失了。 为什么在他身边,却要想着别人? 夜间风大,落花簌簌。 有些落在发间,有些落在衣服上。 “你过来一些。”江明昭终于向他招手。 容洵依言低头,任她伸手拣去他发间的落花。这样温柔、顺从的姿态,他从不吝惜。 江明昭有时也不知道他为何这样。 假如他始终如初,她只会爱他,日复一日,更深刻。假如他冷漠无情,她只会复仇,处心积虑夺他权势,取他性命。 偏偏此时此刻,他亦是真心。 她无法前进一步,也无法后退,维持着清醒而痛苦的姿态,被他温柔以待。 她好像站在水边,眼看着潮水涨起。无法后退,只能看着自己被淹没。 他伸手为她拂去落花,在她眉间轻吻一下。
第90章 质子 ◎来日方长,你我自有重逢之日。◎ 燕国新君为表合作之意, 特意送来安乐侯为质。苍国也要礼尚往来,遣去一个质子。 “你觉得荣王如何?”容洵问。 荣王过世,荣王世子不降爵承袭王位, 如今容浔已是新的荣王了。 江明昭不知如何回答。 表哥留在苍国,终身圈禁不得出。 如果能离开苍国, 至少比这里自由一些。 但故土难离, 容浔身体又不好,远行又加重病情怎么办?他不一定想离开。 留在苍国,江明昭也很担心他的安危,怕容洵有朝一日会对表哥下杀手。 “不留质子也可, 安乐侯就要送回去了。他如今父母双亡,目不能视……”容洵叹息。 因王府一场大火,江熠父母双亡, 几个姐姐也被火烧伤,陆续病亡。大家都护着他,江熠虽然活了下来,眼睛却被熏坏了, 如今见不得光,也不能视物。 让他这样一个孩子回燕国, 江明昭实在不放心。或许下次再听到相关的消息, 就是安乐侯病亡。 “我问问荣王, 何时能出宫?”江明昭问。 “明日吧, 你我一同前去。”容洵定下时间。 江明昭渐渐适应了与他睡在一起, 人的适应性是很强的, 从心中抵触到现在沾枕即睡, 也没用太久。 江明昭始终告诫自己要耐心, 不管事情有没有做成的可能, 失去耐心是一定不能成的。 再见容浔时,已经相隔数月。他一身白衣,看起来弱不胜衣,脊背笔直,反而给人一种极其顽强的感觉。 “拜见陛下,娘娘。”容浔依礼叩拜。 江明昭与他说了前往燕国为质的事。 “去也无妨。”容浔神色平淡,直接应下。 “既如此,就可以准备收拾行李了。”容洵道,“并非一去不回,若荣王想家了,随时都能回来。” “多谢陛下隆恩。”容浔再拜。 容洵携江明昭离开时,忽然想到了幼时的容浔,骨秀神清,一脸病容,但会用崇敬的眼神看着他。 容浔一向都十分崇拜他这个表哥,每次宫宴,都忍不住过来与他说几句话。 容洵很快将旧事忘记,转而安排起安乐侯的留宫居住事宜。 安乐侯才四岁多,容洵勉为其难能容下这个孩子,远比容浔留在京城要好。 一想到容浔,他只觉如鲠在喉。 不如远远送去燕国,是生是死,全看造化。 容浔离去的时候,江明昭穿着寻常衣物,隐瞒身份,特来燕国使团,与她见一面。 “殿下。”王琅半跪在地,行的仍然是燕国的礼节。 “将军请起。”江明昭垂眸,恰好望进王琅目中。两人沉默,又挪开视线。 江明昭将一个木盒递给容浔,里面装着一些去燕国能用上的东西,比如可以联络的人员名单,还有地契、商铺、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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