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云亦接过话,道,“娘子这一身配陆大郎君送的那支绿梅簪最好。奴婢去寻。” 江晚芙及笄的时候,卫国公府曾来人送过及笄礼,其中那绿梅簪便是以陆致的名义送的。 纤云取了绿梅簪来,江晚芙也不忸怩,直接戴上了,然后便坐在船舱里,托腮望着外头的江面。 菱枝见状,笑嘻嘻道,“娘子可是在想表公子?” 江晚芙看她一眼,坐直了身子,道,“等到了国公府,便不能一口一个表公子了。陆家有好几位公子,我都得喊表哥。厚此薄彼便不好了。” 虽然老国公夫人接她过府的缘由,大家心知肚明,可到底是娘子家,该矜持还是要矜持,纵使陆致是自己的未婚夫,但一日不定亲,她便得待几位表哥一般无二才行。 菱枝忙应下,“奴婢记住了。” 江晚芙见菱枝那副紧张模样,反倒笑了,她唇上有颗圆圆小小的唇珠,笑起来的时候,便尤为明显。她道,“离渡口还有些时辰,去泡壶姜米茶吧。” 一壶姜米茶喝了大半,船终于到了渡口了。 船舱微微一震,惠娘便推门进来,道,“娘子,船到岸了。”说着,压低了声,走上前来,道,“方才国公府的人说,看见陆家的马车了。怕是陆家派人来接您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位陆大郎君。” 江晚芙轻轻点头,她紧张了一路,此时到了跟前了,反倒丁点不紧张了,只笑了笑,道,“是不是都无妨,迟早要见的,不急在这一时。” 说罢,对着镜子整理了会儿,见没什么失礼的地方,便戴上轻纱帷帽,出了船舱,踏上了甲板。 江上风大,今日尤甚,裹挟着湿气的江风迎面而来,卷得帷帽上的轻纱朝两侧散开,湿漉漉的江风,吹得江晚芙那头如同绸缎般黑亮的长发,朝后扬起。 帷幕被吹开之时,她恰好微微低头,抬手去拂鬓角碎发。 从侧面望过去,色若芙蓉,肌肤雪白,眉如远黛,唇似桃李,骨肉亭亭,端的是弱柳扶风之姿,像画中走出的人一般。 便连见惯美人的陆致,都有一瞬的怔愣,不过他很快回神,抵唇咳嗽了一声,从仆从手中接过油纸伞,迎上前去。 陆致还未走近,江晚芙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略迟疑了会儿,到底是站定了,等着陆致过来接她。 待陆致走到跟前,他手中那柄油纸伞,便到了江晚芙的的头顶,微微倾斜,替她挡住了来自江面的狂风。 江晚芙福身见礼,抬脸看向替她撑伞的陆致,还是开口确认了一遍,“大表哥?” 陆致温和有礼颔首,温和的目光落在江晚芙的面颊上,温声道,“江表妹,是我。江上风大,先去避风处。” 江晚芙自然颔首应下,二人下了甲板,离了江边一段距离,那风便倏地弱了下来。 陆致收了伞,侧身将伞递给仆从,江晚芙此时才认真打量了陆致的模样。 他是很温文尔雅的相貌,穿一身云白圆领锦袍,银丝绣竹,雅致脱俗。面容俊朗,身姿挺拔,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股书香气息,加之他神色温和,说话极斯文,眉眼蕴笑,给人一种很好亲近的感觉。 倒是,和江晚芙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陆致很快转过身来,江晚芙适时微微垂了眼,她本就生得乖,不开口便乖,开口了便是软,眉眼干净,气质纯然。 陆致是知道自己在苏州有个未婚妻的,虽还未正式定亲,可两家长辈却是约定好的。他一贯只知有这样一个人,却从未有什么真切的感觉,直到今日见面,先前那些模糊的念头,才陡然真切起来。 面前站着的这个小娘子,就是他未来的妻子。 陆致心里竟生出点不自在来,这同他以往的坦荡,实在有些不同,叫他一时都分辨不出来。 江晚芙却是抬了脸,望着陆致,轻声唤了陆致一句,“大表哥……” 陆致回过神,敛住心里那点不自在,“江表妹,怎么了?” 江晚芙抿抿唇,仰脸道,“有件事,我想麻烦表哥。” 陆致闻言就道,“有什么事,表妹说便是。” 江晚芙道,“因我要来京城做客的缘故,母亲忧我少不经事,特意将身边得用的嬷嬷,赐于我使唤,想着一路上也好照拂于我。岂料那嬷嬷心思不纯,人前恭敬,人后却趁下人不备,偷盗我房中财物,幸而身边人警醒,抓了个人赃并获。母亲原是一番好心,却被这刁奴败了名声,但长者所赐,我一介晚辈,并不好处置,便想着将人送回苏州,好叫母亲亲自处置。但……” 说到此,江晚芙顿了顿,露出些为难神色,道,“但我身边,除了一名管事,能调遣的,只余几个粗使婆子,跑腿尚可,这样远的路,却怕路上出了纰漏。所以我想,能否同大表哥借两个人,押送这婆子去苏州?” 陆致闻言微微蹙眉,原以为用着陆家的旗,江晚芙这一路定然是平安无虞的,却不料还出了这样的事。他声音微冷,自然点头道,“竟有这等欺主的刁奴。表妹不必忧心,我这就命人送这刁奴去苏州。” 说罢,同身旁仆从道,“常辉,你去苏州跑一趟。务必将这婆子的恶行,一字不差禀告江姑父。” 那个叫“常辉”的仆从应下,拱了拱手,便退开了。 陆致回头,又道,“江表妹放心,我这仆从一贯做事稳妥,定然不负所托。” 江晚芙见陆致这样轻易答应,自然很是感激。自从决定要动曾嬷嬷,江晚芙便想好了之后的每一步。 她要借陆致之手,押曾嬷嬷回苏州。 继母如何处置曾嬷嬷还在其次,她最主要的目的,是让继母有所忌惮,不敢对阿弟下手。 无论她和陆致的婚事成不成,至少在婚事彻底告吹之前,继母绝不敢轻易下手。 国公府,对于区区一个六品通判而言,绝对是庞然大物一样的存在,撼动不得,甚至是生不出撼动的心思。 江晚芙知道自己其实是算计了陆致,但除此之外,她并没有什么法子,只再一次福身行了个礼,真情实意道了谢,道,“阿芙谢过大表哥。” 陆致一脸温和道,“表妹不必多礼。” 二人没说几句话,便有仆从过来,说已经套好马车。 因男女之防的缘故,江晚芙和陆致并没有同乘,江晚芙带着惠娘几个上了马车,陆致则骑了马。 京师比起苏州,热闹很多,街上行人往来如织,有穿锦戴绸的,也有粗布麻衣的。 江晚芙坐在马车里,惠娘打量了一圈马车,禁不住低声道,“都说国公府富贵,竟连这马车里的案几,都用的上乘的金丝楠木。” 江晚芙顺着惠娘的视线,扫了眼那金丝楠木制的案几,和上头摆着的玲珑白瓷莲边茶具,并未作声。 国公府自然是泼天的富贵,她虽是一介女儿家,不知朝中大事,但先前在苏州之时,却也有所耳闻。如今的卫国公陆勤,镇守九边重镇,是军权在握的大都督,当年连公主都要下嫁,如何会不显赫? 一路顺畅,连进城都没遭什么盘问,守城的将士一听是国公府上的,二话不说便叫开了城门。 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就停下了。惠娘提着裙摆跳下马车,在外头道,“娘子,到了。” 江晚芙提着罗裙,被菱枝和纤云两个扶着,踩着红木矮凳下了马车,脚落地后,才抬眼看向国公府的大门。 一扇丹漆朱红大门,匾额上卫国公府四个大字用金粉描成,门上挂了两个沉沉的金漆虎形兽面铜环,门口台阶是用整块的泰山石做的,足有五阶,衬得府邸高而威严,耸立之姿。地砖齐整,一尘不染,一左一右坐立着两只石狮子,高门大户的威严贵气,扑面而来。 像卫国公府这样的府邸,正门常年都是不用的,只有极重要的场合时,才会打开,一年都开不了几次。 此时自然也是紧闭着的。 倒是侧门,早有门房见着府上郎君回来了,殷勤将门打开了。 陆致将缰绳丢给仆从,朝江晚芙走去,温和道,“江表妹,进府吧。” 江晚芙微微颔首,一行人经侧门进了府邸,里边和外头比,竟丝毫不逊色,经过石雕洒金描纹照壁,迈过垂花门,又走了一段不短的曲廊,才算是真正入了国公府的府邸了。 陆致引路,边侧首同江晚芙说话,“祖母知道江表妹今日来,特意命我去接——” 话说到一半,却见一蓝褂小厮气喘吁吁跑来,一脸急色,顾不得规矩,匆忙道,“大爷,世子出事了,老夫人让您即刻去立雪堂!” 陆致一怔,忙追问,“二弟怎么了?他今早不是随父亲同去宣同了?!” 小厮:“行军路上,世子突然晕厥,人事不醒,连老夫人去宫中求来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您快别耽搁了!” 陆致一听这话,下意识要朝立雪堂去,迈出一步,才想到江晚芙,匆匆回过头来。 江晚芙见陆致为难看着自己,当即体贴道,“大表哥不必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陆致到底干不出把人丢下不管的事,迟疑一瞬,立即道,“江表妹,事急从权,烦请你随我一起去立雪堂。” 江晚芙听得一愣,见陆致面上掩不住的急色,心知眼下再说什么,都是浪费时间,当即点头应下。 “好。”
第3章 江晚芙提起裙边,匆匆随陆致朝里走去,走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样子,入了一扇月门,上头金描“立雪堂”三个字,龙飞凤舞。 江晚芙匆匆看了一眼,便迈了进去,很快便到了立雪堂的正房。 室内宽广明亮,斜侧一扇六角格窗,日光透过那窗格传进来,落在屋内。 江晚芙草草扫过陆家众人,然后视线便不由自主被床幔内那一双手吸引过去。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骨肉匀亭,十指修长,既不过分苍白纤细,也不过于粗糙黝黑,好看得恰到好处。 小厮一声“大爷来了”,床榻边众人齐齐回头看过来。 陆老夫人只匆匆瞥了一眼孙儿身侧站着的陌生娘子,顾不得上理会,立即发话,“大郎,你快过来!” 陆致急忙上前,陆老夫人双手合掌,恭恭敬敬朝一旁立着的白须道士道,“玄阳真人,劳您再试一次!” 玄阳真人抬眼,直直看了眼陆致,微微颔首,“好。那就请这位郎君握住世子的手,如平日那般叫他即可。” 陆致此时才明白过来,家里这是寻了道士来替二弟叫魂了。虽觉得此法未必有用,可陆老太太态度十分强硬,他也只得按着那玄阳道士的嘱咐,握住二弟的手,一边喊,“二弟、二弟、你快醒醒,我是大哥啊……二弟、二弟……” 玄阳道长则凝神念起了经文。 几声下来,床榻上的人依旧毫无动静,没有苏醒的征兆,紧张的气氛顿时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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