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下,刑部放人的动作也很快。 谢纪出狱,刚回到家中,就听谢夫人跟他埋怨陆家不厚道,儿子不听话,为了区区桩婚事忤逆她,本来还以为谢纪这样重规矩的人,肯定会狠狠责罚儿子,毕竟老爷子教子,那是真的动棍子的,打得出血也不撒手的那种。岂料老爷子一听,勃然大怒,当即拂袖而出,亲自登门了。 因他是男客,是那日在府里的陆三爷接待的,两人具体说了些什么,江晚芙是不得而知了,她也不方便打听,只知道,退婚这事是不了了之了。 隔日,江晚芙去福安堂拿账册,陆老夫人说起此事,也是直言道,“……那日谢回来,说他不愿意退亲,求我宽限他几日。我尚拿不定主意。问了阿瑜,她却道,只要谢回愿意娶,她就愿意嫁。但我也还是放心不下,直到这回谢纪来,他虽顽固,却确确实实是个正人君子。当初阿瑜父母出事后,他怕陆家亏待阿瑜,执意替谢回定下这门亲事,当时谢家三郎美名,传遍京城,不少名门贵女都芳心暗许,比阿瑜样貌好、身世好的,也不是没有。谢回年长阿瑜许多,却也一直等了这么多年。谢家父子的品行高洁,可见一斑。” 当初谢陆两家的这门亲事,江晚芙也有所耳闻。不管谢夫人是个什么性子,但谢大人确实是个忠臣君子,谢家家风也是出了名的清正。像谢大人这样的人,是固执,但他认定了的事情,就绝不会更改。且老爷子入狱,卫国公府不方便出面,换了一般人,哪怕知道陆家不能直接出面的缘由,但心里总还是有疙瘩,这是人之常情。但谢纪却能做到毫无芥蒂,光是这份气度,就很值得敬佩。 后来谢夫人也来了一回,登门道歉,言辞恳切,道自己一介妇人,当时因丈夫入狱慌了神,才口无遮拦,说出退婚的话,后来得知阿瑜兄长对丈夫照顾有加,也是心中羞愧不已,一番话说得恳切真诚。 陆老夫人也客客气气地道,“事情都过去了,谢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退婚的事虽不提了,但因为这事上,陆老夫人却认真反思了一回。 因孙女双亲早逝,又患有讷症,她当祖母的总是心疼这孩子,觉得不爱说话就不爱说话了,性子软就性子软吧,反正有这么多伯伯兄长护着,等她出嫁的时候,多配几个厉害嬷嬷,总能护得住她,又不是嫁去那多远的地方,且谢家也是有规矩的人家,还有“年过四十无子才许纳妾”的规矩。现在却后悔了,女孩儿还是不能养得太软和,自己立得住,才是真的立得住。 江晚芙去了好几回,都看见陆老夫人亲自教导陆书瑜,如何为人处事,管家御下,还把院子里的事交给她练手。 江晚芙倒觉得这是好事,说到底,日子怎么过,过得好还是过得坏,还是要看自己,实属不能太指望着别人。不是还有句老话,靠山山倒,靠树树摇,也是这个理。 过了三个月,江晚芙有点显怀了,但很不明显,她本来就骨架小,喂了这么久,也没长什么肉。 陆则却皱着眉,认认真真摸她的肚子,下午的时候,就把太医院的郑院判给请来了。郑院判来国公府倒是轻车熟路得很,给江晚芙诊了脉后,道,“三个月也尚早,有的妇人确实显怀晚,且孩子个头小些,生产时也容易些,世子倒也不必过于担心。” 陆则听了也没说什么,叫人送郑院判出去。 江晚芙自己却不发愁,她感觉自己这一胎,虽说是头胎,但怀的很轻松,前三个月连害喜都没犯,陆则是太紧张了。 满了三月,胎儿就算稳住了,按照规矩,也就可以朝外说了。外人倒还是其次,但苏州江家那边,却还是要递消息过去的。虽阿芙跟江家关系一般,但江家到底是她娘家,陆则也不愿让江家看轻阿芙,便还是打算亲自写信给岳父。 他起身来书桌边,江晚芙坐着无聊,便也来给他磨墨。今天是阴天,且入秋后,窗户纸糊厚了几层,暖和倒是暖和了,只是屋里就没之前那么亮了。点了盏豆油灯,晕黄的烛光,今天江晚芙穿了件茜红绣白山茶花的过膝长袄子,底下是条淡金的幅裙,烛光之下,裙面金光粼粼的,面颊柔美秀丽,磨墨时露出的一截白皙手腕,像价值连城的玉一般通透莹润,看得陆则倏地一笑。 江晚芙看他忽的笑了,疑惑问,“夫君笑什么?” “没什么。”陆则敛笑,低头继续写家书,等写好将笔搁下,摊在一边等墨迹晾干,江晚芙走到桌边看那信上内容,他才从后轻轻抱她,摸她的头发,又软又黑,像绸缎一样,边道,“我刚才在想,红袖添香这词,确写得贴切。” 江晚芙听得脸上一热,低头看见他抱着她腰上的手,他的手很大,手腕上戴着小叶紫檀的念珠手串,是她怀孕后没几日,他去求来的。道教修己长生,佛教保人平安。他每天早起都会念一遍《地藏菩萨本愿经》。 陆则倒是很克制,瞥见她侧脸泛红,便收回了手,把书信折好,收进信封里,正准备叫人进来,就听见惠娘在外头敲门,“进来。” 惠娘进屋,到书桌这边来,脸上有点紧张神色,道,“大少太太那边发动了。” 江晚芙听得一惊,接着在心里一算日子,倒也大差不差了。 江晚芙他们到明思堂的时候,陆老夫人已经亲自在院里坐镇了,屋里传来裴氏压抑不住的痛呼声,门紧紧关着,嬷嬷丫鬟们严阵以待,一铜盆一铜盆滚烫的热水送进屋里。 陆老夫人看见他们来,却是开口赶人了,道,“快回去,别在这儿待着了,别受着惊吓。我知道你有心,裴氏这儿有我守着呢,你母亲等会儿也过来了。”说着,也不等江晚芙说话,就朝陆则叮嘱,“陪你媳妇回去。”顿了顿,又道,“今日休沐,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别出门了,陪陪阿芙。” 陆则颔首应下,看了眼那房门,一个穿着蓝袄的婆子,正好端着一个铜盆出来,铜盆边上搭了一块已经被血染红的棉布,盆里也全是血水。他不禁皱起了眉。 陆老夫人也顾不上他们,一个婆子匆匆忙忙走进来跟她回话,道,“老夫人,已经派人去寻大爷了……” 江晚芙他们便没有久留,很快就回了立雪堂。 跟明思堂里的混乱不同,立雪堂一如既往地安静,院子里那棵老梧桐的叶子已经黄了,风刮过一阵,便扑簌簌地朝下掉几片枯黄落叶,惠娘就安排人专门负责清扫落叶,坐在屋里,也能听见时不时的沙沙声。 纤云端了碗红糖水荷包蛋进来,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江晚芙现在很容易饿,除去一日三餐,下午还会加餐,但她今天不怎么吃得下,尤其是看了眼那棕红色的红糖水后,更加没了胃口,就道,“先放着吧,我等会儿饿了吃。” 纤云照她的吩咐,放到一边了。 陆则也有点心不在焉,连纤云进门的声音,也没惊动他,直到听到江晚芙的声音,他才回过神,看了眼那碗冒着热气的红糖水荷包蛋,朝纤云吩咐,“换一样来。”顿了顿,又道,“别带汤。” 纤云等丫鬟一贯是很畏惧陆则的,听了吩咐,立马就退下去了。 门被关上,江晚芙发着呆,感觉手上一热,低下头一看,陆则那只戴着小叶紫檀念珠的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暖和,体温直接就传过来了。他的声音也很沉稳,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别怕,我在。” 可能有孕的妇人确实容易多思虑,以前陆书琇生产的时候,她还全程都守着,当时虽然也慌,但她还能冷静地跟周夫人说话,趁其不备控制住局面。现在都还没见着大嫂,只是听了个声音,她就怕了。 她将头靠在陆则宽阔的肩上,他便抬手,将她抱进怀里,他平日里常用笔,衣服上就沾染了墨的味道,现在又多了些紫檀的香味。她将脸埋在他的衣襟处,静静地待了会儿,感觉安心了许多,才小声道,“其实,我有点怕。” 陆则低头,看怀里人的发顶,她的头发养得很好,又黑又软,摸上去凉凉的,像是上好的绸缎一样。他轻轻地摸了摸,声音很温和,“嗯,我知道。我在,我会护你和孩子周全的。”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护她和孩子周全的,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第144章 弄璋 裴氏是头胎,生得有些艰难,下午发动的,一直到夜里三更,外头更夫敲了梆子,孩子才呱呱坠地。 因是夜里,陆老夫人也没有派人去各房报喜,江晚芙还是早上起来,用早膳的时候,听惠娘进来说的。 “因是头胎,生得慢,好在还是顺顺当当的,是个小郎君。听传话的嬷嬷说,足有八斤二两重,难怪瞧着大少太太的肚子那么大……” 江晚芙也很替裴氏高兴,用过早膳,便叫惠娘带上各色补品,还有她先前得空时亲手做的小孩衣物,朝明思堂去了。刚进院子,就见明思堂忙得热火朝天的,嬷嬷丫鬟来来去去的,裴氏昨夜三更才顺利分娩,现下院里都还没收拾利索,显得有些乱,但众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夫人顺利分娩,说明她们伺候得好,到时候主子少不了要赏她们一回的,自是个个都高高兴兴的。 她进门的时候,庄氏和赵氏已经到了,正在屋里坐着,庄氏跟裴氏说话,“你这回可真是吃了苦头了,月子定要好好地坐才是。我这里有个女子补气血的方子,阿琇生团哥儿和圆哥儿那会儿,便是用的这个,恢复得极好。我也拿来了,你叫你身边嬷嬷看着抓药熬了吃吃看。” 裴氏半坐着,靠着床栏,背后垫了个绛紫绣福字的靠垫,额上戴着水绿抹额,脸色还略显苍白,但面上倒是笑着的,“那我就谢过二婶了。” 说话间,几人看见被嬷嬷引进来的江晚芙,便叫她过去一起说话。正屋里不大,下人就又搬了个团凳进来,她刚坐下,嬷嬷就从次间里抱了襁褓出来,笑吟吟跟裴氏道,“乳娘已经给小郎君喂过奶,说小郎君有力道得很,都不用哄。” 在座的长辈里,庄氏带孩子是熟手,裴氏又还在榻上歪着,不好动弹,她便顺理成章接过藏蓝色的襁褓,抱在怀里,低头逗弄起来,笑着道,“瞧这孩子的五官,我看生得像大郎。” 江晚芙也凑过去看了眼,小小的孩子裹在襁褓里,睡得正香,白嫩嫩的小脸,还戴着个软布的蓝色小帽子,看得她心都要化了。其实她以前看小孩儿的时候,虽也觉得可爱,但并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但可能是自己也有身孕的缘故,母性就泛滥了似的。但要说五官像陆致,她倒是没怎么看出来,这么点的小孩儿,哪里看得出五官呢,像大嫂也说不定呢。 庄氏又把孩子抱着给裴氏看,裴氏低头看见孩子小小的鼻子、粉红的小嘴、淡淡的眉毛,还有握着的小拳头,感动得鼻子一酸,昨天的煎熬、挣扎和痛苦,在看见这孩子的这一瞬间,好像一下子全部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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