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梦知道不能急,微微一蹙眉,眼眶微微一红,却没掉泪,带着些委屈地道,“表哥,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想同你说句话,并不是有意冒犯你的。我只是想跟你道个歉,上次做客,我不懂事,一直拉着表嫂说话,害表嫂受累,我心中一直觉得愧疚,才想跟表哥陪个不是。” 她说罢,抬眼望向陆则,眼泪欲落未落的,一副被冤枉了,泫然欲泣的样子,有几分惹人怜惜。陆则瞥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冷淡地走开了。 常宁没敢笑,看世子爷已经进屋了,忙退后一步,怕这不知哪里来的表小姐脸上挂不住,把气洒在他身上,虽然他也不怕就是了。 郑云梦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臊了一阵,灰心丧气地回了花厅,但她一路怎么没想明白,陆表哥对妻子那样温柔体贴,还特意来接她,明明是怜香惜玉的人,为什么私下会这么冷淡,从她叫他起,他除了最开始瞥她一眼,后来便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了。 见郑云梦走了,江晚芙才从拐角处走出来。 说实话,她也不是故意躲这里偷听,她刚来,便看见郑云梦一脸痴痴地望着陆则,一句“表哥”叫得百转千回,压根没看见她,那种情形下,她要是走出来,场面便更不可收拾了。 况且,她也不担心陆则会对郑云梦有什么想法。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估计压根没把这个表妹放在心上。 她站了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跟纤云吩咐了句,“这事不要和旁人提起”。才若无其事走了出来,去了花厅。 郑云梦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中走出来,说话都是失魂落魄的。 要是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江晚芙估计还会劝几句,毕竟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但想起刚才那一幕,却不知说什么了,干脆当做没看见,叫了婆子送她回去,便算了事了。
第150章 但不行啊,我做不到,…… 送走郑云梦,江晚芙带着纤云往回走,她出神想着刚才的事,觉得有些棘手。可能是嫁给陆则后,她还没碰见过这样的事。 郑云梦明显是动了心思了,且看着一时半会的,也是不肯打消这念头,偏偏中间又还夹了个郑老太太,要是哪天她脑子一热,哭哭啼啼求着要进国公府,祖母倒不会答应,但跟郑老太太的关系,便尴尬起来了。 纤云看自家主子在想事情,便也没有说话,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照着脚下。远远看见世子朝这边走来,才开口叫了江晚芙一声,“夫人,世子来了。” 江晚芙回神,抬起头,就看见陆则正朝这边走来。他到她身边,就从随从手中接了件梅红的披风,给她穿上,俯身细心系好。他做这些的时候,神色很寻常,像是不觉得有什么,又伸手牵她,看着她问,“事情忙完了?” 江晚芙嗯了一声,便被他牵着朝前慢慢走了。 两人走得不快,今晚月色很好,清辉照在地上,周遭也很宁静,回到立雪堂,纤云和菱枝服侍她拆发髻。江晚芙从镜子里看见,陆则还穿着那件青绿的直裰,也没上榻,像是还在等她,正翻着他下午看的那本佛经。 她思索的时候,纤云用玳瑁梳篦替她梳顺发尾,抹上茉莉花味的香膏,后退了一步,轻声道,“夫人,梳好了。” 江晚芙回过神,点了点头,起身去次间换了寝衣。女子服饰总归繁琐些,里里外外好几层,还有腰带、香囊、玉佩等配饰,等她出来的时候,陆则都已经换了身雪白的寝衣,靠坐在榻上了。 江晚芙过去,陆则便掀开被褥,顺势将她抱进怀里。丫鬟进来拉好帘子,吹灭蜡烛出去了。 陆则微微低头,闻到阿芙身上很好闻的茉莉花,便伸手拂了拂她垂在腰间的发丝,沉声开口,“刚才看你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 江晚芙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要是一般的夫妻,妻子撞见这种事情,大约也就隐而不提了,说出口的话,倒像是问罪似的,且陆则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理郑云梦的。 想了想,她还是摇摇头,“没什么。中馈的事情罢了。” 陆则应了一声,却是问,“很棘手?用不用我出面?” 江晚芙自然是摇摇头,本来就没这样的事,她总不能编造一件出来,便忙道,“没什么棘手的,都是做惯了的。夫君,你明日还要去刑部,我们早点睡吧。” 二人歇下。江晚芙虽心里惦记着事,但入睡倒是极快。大抵是她心里,也没把郑云梦当什么威胁吧。 陆则却迟迟没有闭眼,他侧过身,视线落在小娘子的面上,她睡得那样安静,似是有些怕冷,小动物似的朝他怀里钻了一下。他张开怀抱,任由她朝自己怀里拱,等她寻到舒服的位置,才将手重新轻轻搭在她的背上。 听着小娘子轻微的呼吸声,他闭上眼,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画面,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地模糊了,睡意涌了上来。 还是那个破败的冷宫。 陆则睁开眼睛,再一次踏了进去。他下意识朝内室走去,门关着,他直直走了进去,阿芙虚弱地躺在榻上。惠娘再一次抱来那条毯子,盖在她的身上。 分娩、血崩、托孤……相似的事情,以不同的顺序,不同的画面,再一次重现。 唯有最后阿芙的话,和之前的不同。 她侧身亲吻着孩子的面颊,因失血而惨白的脸颊上,带着温柔的笑,恋恋不舍地看了孩子最后一眼,才抬头看向惠娘,叫了她一声,“惠娘……” 惠娘哭得难以自持,哽咽着拉住主子的手,“奴婢在,您说。” 江晚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握了握惠娘的手,语气很平和,慢慢地说着,“惠娘,你带孩子跑。他们只要看到我的尸身,就不会找你的。你把孩子,交给陆则。然后,你就回苏州吧,我给你和陈叔留了几家铺子,帮我去看看纤云和菱枝,看她们过得好不好。还有阿庭,他没有子嗣,清明过年,劳你跟陈叔跑一趟了。还有祖母和母亲,我也许久没去看过她们了……谢谢你啊,一直陪着我。” 惠娘还是如之前一般,不住地流着泪,说出那句陆则已经听过无数遍的话,她说,“您不要谢我,我知道的,我知道您过得苦。我一定会把小郎君,平平安安交给世子的。” 江晚芙听了这话,似乎是放心了,她没有哭,甚至笑了一下,抬手替惠娘擦了擦泪,只是她实在没什么力气了,只能轻声地道,“惠娘,你别哭啊。其实我不难过,我死了,就能见到祖母、母亲、阿庭……多好啊。活着太累了……我累了好久好久,久到早就撑不下去了。你要是见到陆则,就替我跟他说声对不起。要是真的有下辈子,早点遇见就好了,别那么迟。惠娘,你知道麽?我后来是真的喜欢他。那个时候,怀上孩子的时候,我是真的想过,什么都不管了,跟他去宣同,也是真的想带他回苏州,我是真的想……” 江晚芙垂下眼,仿佛是想到什么,眼睛涌出泪,神情却分明是笑着的,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过了许久,她才摇摇头,红着眼,“但不行啊,我做不到,也放不下……” …… 陆则惊醒,他抬手,将怀里人抱得更紧,埋头于她的颈间,闻到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过了许久许久,整个人才从那种压抑、恐慌的情绪中走出来。 理智回笼,陆则睁眼,怔怔望着帐子外,月光如水洒在屋里的地砖上。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些梦,但从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反反复复地,做了十几次。为什么?为什么会和之前不一样? 是因为这是他前世最深刻、最痛苦的记忆?还是因为什么别的,他没想到的原因?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梦? 陆则想不明白,越是想不明白,便越是控制不住去想。他脑子里乱得厉害,连何时天亮也不知晓,惠娘看时辰不早,怕陆则误了事,在外敲了敲门,陆则被这声音惊动,才察觉外边天色大亮。 他一夜未睡,却也没有什么睡意,只觉得太阳穴鼓胀酸痛,他闭了闭眼,压下那些念头,轻轻松开抱着阿芙的手,起身俯身替她盖好被子,才推门出去。
第151章 直至曦光穿过窗棂纸,…… 京城的深秋很有几分肃杀之气,秋气至,草木落,冷风呼呼的吹,湖边栽种的几株垂枝榆叶子都落了大半了,看上去有些光秃秃的。苏州的秋天就没这么冷,江晚芙穿着件菘蓝色的披风,手里揣着个小小的刻花烧蓝铜袖炉,身上倒不觉得冷。 惠娘边跟她走,边也道,“这天是越发冷了。这几日早上起来,都不敢朝地上泼水,眨眼的功夫就结了冰了。” 说话间,主仆便到了明嘉堂。江晚芙被请进门的时候,永嘉公主正在暖房里看书,看到她来,便叫她过去坐,还叫丫鬟把炉子烧得旺些。 江晚芙缓了会儿,觉得身上暖和了,才脱了披风,她现下怀着孩子,轻易吃不得药,偏她到了秋冬又最容易生病,便只能处处小心着。惠娘接过披风,抱着出去了。江晚芙打量了一下暖房,就看见窗户边摆了几盆水仙花,开得特别好,轻黄淡白,重瓣微卷。矮桌上摆了一架古琴,旁边是个不大的香炉,想来是永嘉公主无聊时的消遣,照花抚琴,既趣又雅。 这样的日子,倒是很不错的。 她收回视线,正好永嘉公主示意丫鬟给她递了一碟子核桃酥,她拿了一块,吃了一小口,才开口道明来意,“……过些日子是母亲的寿辰。我问了夫君,他说往常这个时候,您多在玄妙观,他便去观里,陪您吃顿饭,也没大肆操办过,但我想,您今年既在府里,便还是热热闹闹办一办,请个戏班子来唱几出。您觉得怎么样?” 永嘉公主一怔,倒也想起来自己的生辰不远了。没出嫁的时候,她是宫中唯一的公主,年年生辰都要大办,有一年父皇还带她去围场打猎。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回过神,却是摇摇头,笑着道,“算了,你还怀着孩子,操持这些,实在不便。我也多年不过生辰了,早都习惯了。” 江晚芙倒不怕累,她就是怕永嘉公主自己不愿意办,但现在看,她也不是不愿意。相处久了,江晚芙便也发现,自家婆婆其实是很有生活情趣的人,或许是因为出身尊贵的缘故,她从不操心庶务,也很少过问晚辈的事情,但一聊起来就会发觉,她对琴、酒、茶甚至是诗词等都可称得上精通二字。 “您多虑了。也没有什么不便的,我又不做什么,还不只是吩咐下人去办。”江晚芙轻声解释,想打消永嘉公主的顾虑,“而且我来之前,其实和大嫂说起过这事,她也是同样的意思。只是她还未出月子,不方便过来。以往便也罢了,如今我和大嫂都在,怎么好不给您贺生辰的。且今岁家中接连添丁,也是喜事不断,正好热闹热闹。祖母也是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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