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芙从惠娘手里接过礼单,打开一看,不由得有几分诧异。再翻过几页,心中狐疑更甚。继母杨氏怎么会给她送这么厚的礼? 心里疑惑,但她面上倒是没露什么端倪,跟惠娘点头示意,惠娘便拿了赏钱给那沐管事,带着他出去了。过了会儿,惠娘安置好了管事和跟着来的几个下人在外院住下,就回来了,她看了那礼单,也是一头雾水,谨慎地道,“这……娘子,要不要我请白嬷嬷去查查那些东西?” 便是惠娘,也觉得其中有古怪,杨氏作为继室,一贯面甜心苦,且不提她把江家的东西当做自己的私产一般护着,生怕江晚芙姐弟染指,就算她为了儿女的婚事,难得大方一回,那也早就敲锣打鼓四处宣扬。只怕东西还没送到,就四处说开了。 但这沐管事可没这么做,的确是直奔立雪堂了,府里其他各房都还不知道苏州来人了。 她甚至有点后怕起来,生怕这礼单上都动了手脚,忙抱着后退了几步。 江晚芙一时也想不明白,但杨氏送来的东西,她肯定是不打算用了,倒也没必要太过纠结,便道,“请白嬷嬷过去看看吧。东西就不用了,收到库房里,单独存放,也不许其他人取用,摆着就是了。” 惠娘颔首应下,忙出去请白嬷嬷来。 江晚芙此时也庆幸起来,幸好祖母当初送了个白嬷嬷过来,虽算不上名医,但对妇人怀孕生产一道算得上很精通,听她自己说,是祖上在宫里服侍过宫妃,一代代传下来的。否则单凭惠娘,只怕是应付不过来这些。 惠娘虽对她忠心耿耿,但这方面总归还是欠缺了些经验。 却说惠娘去了白嬷嬷处,进了屋,白嬷嬷看她来,就把给她揉肩的小丫鬟遣出去了,起身迎上来,客客气气地问,“惠妈妈来了,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她是陆老夫人特意接回来,送来立雪堂的。因着这层关系,江晚芙便很看重她,还专门拨了两个小丫鬟伺候她起居,不过白嬷嬷倒并不摆谱,还是十分恭敬,做事也从不推三怕四的。她心里门清,老夫人接她来,是为了保世子夫人顺利怀上且生下嫡子的,差事办得好,她自然跟着得了好处,但要是办砸了,就是老夫人不赶她,她也没脸继续留在国公府。 且她以前受了老夫人的恩惠,自然是更上心。 惠娘也不好提江家的事,和娘家不合这种事,总是不好跟外人说的,她便隐晦地道,“夫人得了些东西,想请您过去看看,可用不用得?” 白嬷嬷爽快点头,跟着去私库,惠娘打开箱子给她检查。白嬷嬷仔仔细细过了一遍,才跟惠娘道,“我是未曾看出什么,但谨慎起见,还是不用为好。” 惠娘听了前句,本来还觉得心里一安,听到后半句,却又是一惊,忙问,“这是为何?” 白嬷嬷心道,夫人既叫她来看,说明这东西来历有些蹊跷,或是和她不和的人送来的,或是其它,她当下人的,主子不想说,她便不会去揣测,哪怕自己十拿九稳这东西没问题,也不可能建议主子用了。但惠娘既没跟她说这东西的来历,她便也不提这一出,话锋一转,端色道,“我这么说,却也是有我的道理的。您也知道,我祖上是在宫里伺候的,虽算不上见多识广,却也知道些常人不晓得的东西。有孕的宫妃,外人送来的东西,是一概不用的,因你不知有无相冲的,或现下不见得,过了一两个月,便有什么了。还有的秘方,吃下去起初没有反应,等吃个七八日,不知不觉睡梦中便小产了,且光从外头看,根本看不出什么,只以为是大人体虚,孩子留不住,六七个月的尚有,孩子都成型了。” 白嬷嬷一脸严肃的说,倒是把惠娘吓得不轻,她本来还觉得就这么放着未免浪费,拿出去送人也是好的,但现下是一点不敢碰了。 难怪娘子也说,不许任何人取用。这来历蹊跷的东西,确实是摆着好。 惠娘送走白嬷嬷,回去后还去换了身衣裳,才敢来跟江晚芙回话。江晚芙本来也没打算用杨氏送来的东西,听了后也只点了点头,“苏州来的几人,等他们略歇几日,就送他们回去吧。” 跟惠娘说过话,江晚芙便又回了正屋,进了内室,就看见陆则正在检查姚晗的课业,他手里拿了支狼毫,在宣纸上圈了几处,正跟小孩儿说着话。 “卫懿好鹤,鲁隐观鱼。说的是春秋时期卫国和鲁国的君主,因一己之私,荒废国政。卫懿喜鹤,乃至耗费重金豢养,于鹤加官进爵,却不顾百姓疾苦……鲁隐是春秋时期鲁国君主,爱好观渔夫捕鱼,欲亲至棠山,隐公叔父臧僖伯劝谏,曰:‘凡物不足以讲大事,其材不足以备器用,则君不举焉。’意思是凡于国大事、祭祀无用之物,君主不宜过分推崇。游乐玩逸之事,不可高于国事。”陆则垂着眼,神情淡然地娓娓道来。 陆则在宫中启蒙,与先太子刘兆一同念书,给太子教课的非大儒文士不取,他的学问,连科举举业都够用,应付一个姚晗,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姚晗也听得十分认真,江晚芙看着这一幕,都不舍得打扰,打算悄无声息退出去,却见陆则和小孩儿二人都抬起头,齐齐朝这边看来。二人连动作都十分相似,只五官不像。 姚晗高高兴兴地喊了她一声,“婶娘。” 见二人已经看见她了,江晚芙索性便进去了,走到床榻边,低头看了看陆则手中拿着的课业,画圈的没几处。姚晗倒是有些害羞的样子,拿过自己抄的课业,板着小脸道,“我再去抄一遍。” 说罢,看了陆则一眼。陆则轻瞥他一眼,松开手,“嗯,去吧。” 见小孩儿去了书桌边坐下,认认真真低头抄写起来,江晚芙忍不住小声朝陆则道,“你待他会不会太严厉了?” 刚才她站在门口看二人,陆则神情严肃,目光严厉,从头到尾连笑都没笑一下。姚晗呢,就跟只小鹌鹑似的,规规矩矩站着,腰挺得笔直笔直的,手都规规矩矩地贴着腿两侧,也学陆则板着脸。 等他们的孩子出生了,若是个女孩儿,倒还好,若是个小郎君,只怕陆则就要当个严父了。好像陆家都是如此,公公卫国公也是个严父,永嘉公主却又很慈和,可能她和陆则做了父母,也跟公婆差不多吧。 想归想,江晚芙倒没有说不许陆则这么做。 爹娘里总要有个镇得住孩子的,她大约是做不来的,想到那么点点大的孩子,软乎乎叫她娘亲,她就怎么也严厉不起来。所以,还是交给陆则吧…… 陆则看着阿芙,一时没有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念珠,过了会儿,他叫了她,“阿芙——” 江晚芙抬眼,应了他一句,“嗯,怎么了?” 陆则放开念珠,伸手握住阿芙的手,很轻地道,“我想,改日和祖母提一句,我想收这孩子为义子,你意下如何?” 她很喜欢这个叫姚晗的孩子吧…… 江晚芙惊讶地看了陆则一眼,又朝书桌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在姚晗似乎没听见这边的动静,还很认真地埋头抄书,她回过头,仔细想了想,迟疑道,“其他倒没什么,只是姚家只留了他一个子嗣,会不会不好?” 陆则温和道,“只是义子,也不必改姓,倒也无妨。” 江晚芙想了想,觉得对姚晗而言,若能认陆则为义父,的确是件好事,但还是道,“还是问过祖母吧,我们也不好拿主意的。” 陆则自然点头,“好。” 二人话刚说完,就见惠娘进屋了,手里端着药。是陆则的,还有江晚芙的。
第158章 心里却莫名地觉得不安…… 江晚芙先端了陆则的药,递给他,才去端自己的安胎药。换了方子,以往颜色浓黑的汤药,倒是呈现出略淡几分的琥珀色,烛光映照在琥珀色的药汁中,轻轻晃动着。 惠娘一如既往地把蜜饯拿出来备着,道,“石大夫说换了方子后,还添了些甘草,只是也没人尝过,不知还苦不苦,蜜饯便还是给您备着了。” 江晚芙微微点头,低头去喝,唇瓣将碰未碰那瓷碗的碗沿时,陆则却忽的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略微用力,按住瓷碗另一面。他的声音有几分紧绷着,“阿芙。” 江晚芙听他唤自己,闻声抬了头,疑惑地望他,男人亦看着她,一侧烛光照在他的侧脸,半明半暗,他的五官偏深邃冷肃,瞳孔里清楚地映着她的模样。江晚芙不解,张口问,“夫君,怎么了?” “太烫了。再等等吧……”陆则垂下眼道,他把瓷碗端走,摆在一旁的小案上,自己的药,也一并摆在上面。 江晚芙吃药最怕苦,隐约记得,她四五岁大的时候,有一阵子,总是生病吃药,反反复复的,祖母疼她,便将她抱在怀里哄着,一口一口喂,一碗药得耗上小半个时辰,也亏得祖母有耐心了,换了旁人,怕是没有的。长大后略好些,但也还是怕,多是拿到手里,便不管不顾一口气喝下去,免得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反倒更痛苦。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不如一鼓作气灌下去算了。她性格里其实还是比较果决的。 不过陆则这样说,也是为了她好,她便也没说什么,点头道好,跟陆则说起话来,她倒没提继母送东西来的事,与娘家不合是她自己的家务事,说出来总是不好,她也不是喜欢背后说人坏话的性格,哪怕那人是杨氏。 “我之前跟你做的那件里衣是穿不得了,这几日我也没什么事,再给你做一件吧。就是觉得你最近瘦了些,明日还要跟你再量一量……”江晚芙说着,在心里叹气。 可能陆则是被当做世子培养的,又从小习武,骨子里就是很强势的人,这样的人,习惯于保护别人,当然,也有很多人仰仗他的权势,比如府里各房、比如她,他们是他的家人,也是他的责任。其实要说心疼陆则,显得有些矫情,旁人羡慕他的家世、地位,恨不能以身代之,但江晚芙时不时地,确确实实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尤其是陆则受伤后。这种感觉便更为强烈了。 她想了想,认真地道,“我听人说,秋冬是进补的好时候,能事半功倍。趁着这段日子,给你好好补补。明天先叫膳房熬天麻乳鸽汤,还有山药鹌鹑汤什么的,不是还有句老话,说药补不如食补。” 江晚芙说着,边伸手环住陆则的腰身粗粗量了量,总觉得他现在人瘦削得厉害。陆则伸手环住她,她便也乖乖靠在他肩上,小心不碰到他的伤口。乌黑的发挽着髻,没戴什么簪子,松松的。 陆则怀里很暖和,江晚芙靠着就不大想动了,看了眼半开着的窗户,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道,“说不定快下雪了。天看着总是阴沉着……” 陆则“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很软,头发软的人,心也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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