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运醉得厉害,最先被小厮扶着进了右侧厢房。 陆则却没动,只站在原处,看兄长要去推门的手,忽的叫住了他,“兄长——” 陆致慢半拍回过头,有些迟钝的问,“怎么了,二弟?” 陆则面色淡淡,没有看他,微微半阖着眼,眼前倏地划过小娘子那双含泪的眼,片刻,他缓缓摇头,慢声道,“没什么。” 陆致醉得厉害了,丝毫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愣了一下,“噢”了一声,便伸手推门,晃晃悠悠进去了。 陆则停在门口,片刻后,也伸手推开另一扇门,入内,上榻,合眼,却没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声音入耳,庭院中灯火骤然亮了起来。 有哭喊声,“娘子——” 也有人急声低低道,“快去请老夫人过来,出事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第25章 嬷嬷来禀报时,陆老夫人正与几个儿媳妇说话,永嘉公主、庄氏、赵氏三个正作陪着。 嬷嬷附耳低声说罢,陆老夫人脸色蓦地一沉,庄氏、赵氏两人当即有些发憷,面面相觑,不知一贯不管事的婆母,怎么发了这样大的火? 陆老夫人倒是顾不上这些,起身就要朝外走,忽的步子顿了顿,回头看了眼三个儿媳妇。 庄氏正被看得心中发憷,却见老夫人忽的开了口,点了她和永嘉的名字,道,“公主与老二媳妇儿与我一同去吧。” 庄氏不明所以,倒是起身应了,跟在长嫂身后,三人一同出了茶室。 出了茶室,走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老夫人越走越快,妯娌俩个觉得纳闷,却也赶忙跟上。 直至到了福安堂专门用来待客的偏院处,一踏进去,满院子的烛火,一个压得低低的呜咽声,和严阵以待的嬷嬷,再加上婆母刚才的态度,一下子让永嘉公主和庄氏警醒了。 两人对视一眼,永嘉倒还算冷静,她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二郎心思深,这种爬床的手段,在他眼里,是决计不够看的。果真,一抬眼,就看见了屋檐下的修长身影,是自家二郎。 庄氏却是有些关心则乱了,看了眼跪在地上小声哭的张妈妈,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林若柳的贴身嬷嬷,当即面色一变,心头蓦地一跳。 总不会是三郎—— 庄氏想着,下意识抬眼寻自家三郎的踪迹,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只看见门口站着的陆则,当即急声问,“世子,可瞧见三郎了?” 陆则指了指那间黑着的厢房,淡淡道,“三弟醉得厉害,只怕还没醒。” 听了这话,庄氏的心一下子落地了,目光不由自主投向了那间亮着的厢房,心里头已经有数了,只怕……只怕那屋里的,是陆致了。 陆老夫人无暇理会儿媳妇的心思,发话叫守门的嬷嬷开了门,独自一人走了进去,连嬷嬷都没带。 陆致正坐在靠椅上,手扶着额,脑子还是胀着的,混沌糊涂得厉害,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下意识抬头,见是祖母,忙站了起来,低声唤道,“祖母。” 陆老夫人一言不发看着这样的孙儿,沉默良久,开了口,“大郎,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自己选。一,我给林丫头准备一份嫁妆,发嫁出去,从此她是死是活,富贵还是落魄,与你、与国公府再无半点关系。所有知情的人,我都会处理。二,你和阿芙的婚约作罢,从此之后,各自嫁娶,你娶林丫头也好,纳也好,我一律不管。” 陆致听到那句“你和阿芙的婚约作罢”时,脸色骤变,急道,“祖母——” 陆老夫人却不管不顾,自顾自说完了,才盯着陆致,严厉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只问你,你选什么?” 陆致被问得一怔,眼前划过江表妹的脸,很快,又被刚才的画面占据。 屋外嘈杂声响,他被吵醒,下意识要起身叫人,才发现,一双柔软的、明显是女子的手臂,压在他的胸口,雪白的皮肉,贴着他赤裸的胸膛,哪怕在一片黑暗中,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女子柔软的躯体,紧紧贴着他,两人肌肤相亲,身上不知是汗,还是什么,湿滑黏腻。 他吓得惊起,那女子跟着坐起来,小声唤他一句,“大表哥。” 他心头蓦地一跳,然后便是一片混乱,点了蜡烛,林若柳穿好衣服,被嬷嬷带去另一间厢房。 再然后,就是祖母过来了。 陆致脑子里乱得厉害,他记不起自己进了屋子后,屋里有没有人,记不起自己有没有对林若柳做什么,但他唯一确定的是,他不想取消婚事。 哪怕对不起林若柳,哪怕江表妹生他的气,不理睬他,他也不想取消婚事。 陆老夫人一言不发,等了良久,终于听到陆致开口,他道,“祖母,阿芙是我心里唯一的妻子。” 陆老夫人绷着脸,心里却略略松了口气。郎君们也许不懂,但她却再明白不过,今晚的事,明明白白就是林若柳主仆算计了陆致。 这种下作的爬床手段,只要一查,来龙去脉就能一清二楚。处置起来,也不难,发狠将人发嫁了,隔着十万八千里,她不信林若柳一个内宅家眷,还能来寻国公府的晦气。 她怕就怕,孙儿对林若柳,当真有怜惜之意,迟疑不决,犹豫不定,反而伤人伤己。 这并非她杞人忧天,那日孙儿来寻她,为了林若柳那些谣言的事,她便心中觉得不对劲了,但到底没有多想。更何况,还有上次摘星楼的事,阿芙那孩子懂事,不肯提起,她却不可能浑然不知。 好在,孙儿还算清醒。 陆老夫人起身,推开门出去,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张妈妈,吩咐嬷嬷,“腾个屋子出来,把今日负责守门的婆子、接送的小厮都叫来。另外,请林娘子也过来。出了事,总要问个清楚明白,一团糊涂账,如何理得清?” 嬷嬷应下,赶忙下去了。 片刻功夫,人就都到齐了,众人进了花厅,陆老夫人自然是居上座,腰背挺得笔直,以往和蔼温和的目光,格外得严厉。 被领进来的林若柳,都被看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陆致,嗫喏道,“大表哥……” 陆致垂下眼,没有理会。时至今日,他再蠢也知道,他被算计了。 林若柳见陆致这个反应,嗓子眼一滞,跟含了黄连一样,直到看见被捆着进来的张妈妈,才一下子扑了过去,看着她被打得红肿的面颊,林若柳扑簌簌掉着泪,“张妈妈……” 张妈妈倒是挤出个笑,道,“奴婢皮糙肉厚,不疼,就是看着吓人了些,不疼的。娘子不怕啊……” 陆老夫人看着这幅主仆情深的画面,面上没有半点动容,反而指了指花厅里跪着的两个守门婆子,开口道,“今晚之事,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字不差说出来。” 两个婆子知道自己摊上事了,哪里还敢隐瞒,赶忙哆哆嗦嗦把张妈妈如何借荷包一事,引她们出了屋檐,一一说了。 “奴婢们原本正守着厢房,因嬷嬷吩咐过的,郎君们今晚要在这里歇,不许旁人进去。奴婢不敢怠慢,一直守在门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然后,这个张妈妈就来了,说自己捡了个旧荷包,里头有几锭碎银……还有,还有一个发旧的金镯子,问是不是奴婢掉的。奴婢们说不是,张妈妈又说,自己还要赶着回去伺候主子,又不认得福安堂的人,就让奴婢们帮着看看,是不是认识的人掉的。奴婢答应了,叫她过来,她无缘无故跌了一跤,奴婢们看她摔得狠了,忙过去扶她。” 婆子说着,肯定道,“定然……定然是那个时候,有人趁那个时候偷偷进的厢房。” 另个婆子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张妈妈手上的旧镯子,忙道,“老夫人,就是她手上戴着的这个,就是这个。” 说到这里,其实事情的真相,已经一目了然了。 就是林若柳主仆两个,一人借机引开守门婆子,一个趁机进了厢房,赌得就是生米煮成熟饭,国公府为了名声,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 但,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 国公府的门,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一旁听完全程的庄氏,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主仆俩胆子的确够大,不过,也太没把老夫人放在眼里了。生米煮成熟饭又怎么样? 若不知廉耻做这事的是个贵女,碍着家中父兄的关系,说不定还有进门的机会。可林若柳一个孤女,没爹没娘,就一个不想管她的舅舅,就是一剂药喂下去,死在国公府,也没人替她说半句! 反正,她本来就是个病秧子。 庄氏所想的,自然也是陆老夫人的想法,只是她到底心善,不想造杀孽,只冷冷开口,“林丫头,自打你入府,我自认待你不薄,不曾叫你缺衣短食,也不曾叫你受什么委屈。你舅母那日嚷嚷,说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是我年纪大了,识人不清。今晚之事,如何发生的,你心知肚明。我也不把事情做绝,给你留一条活路,你今晚就搬出去。明日,我为你备一份嫁妆,寻一门亲事,为你送嫁,从今以后,再不必与我国公府有什么来往!我也只当,从没见过你这个人!” 陆老夫人说罢,林若柳怔愣在原处。她将视线投向陆致,看见郎君如玉温柔的侧脸,心头一阵恍惚,忽的张口,叫了他一句,“大表哥。” 那一句端的是哀切悲柔,含泣带泪。 陆致闭了闭眼,狠心没理会,也没给她任何回应。 这时,林若柳身侧的张妈妈,暗暗咬了咬牙,抬眼时,眼睛里全是坚定之色,忽的大声道,“老夫人,那守门婆子的话,句句是假!什么丢了的荷包,那荷包原本就是我自己的。”说着,从怀里摸出荷包,薅下手腕上的镯子,言辞凿凿,“这荷包、这镯子,都是我的私物。” 然后,一指那两个婆子,厉声道,“分明是这两人擅离职守,才污蔑于我家娘子!” 守门婆子一听她这颠倒黑白的话,一下子急了,开始解释。张妈妈却紧接着道,“今晚,娘子说屋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夜深路暗,她一时迷了路,误入了那厢房。我四处寻她不着,本想求两人让我进去看一看,这两人却非要我拿银子,我不肯,便争了起来,我这才摔了的。否则,那地如此平坦,我无缘无故怎么会摔跤?!” 守门婆子傻眼,赶忙道,“你这人怎么胡说八道?!” 张妈妈却没理睬两人,那往日总是低垂着的眼睛里,满是坚定之色,一字一句往下道,“我家娘子无父无母,却容不得旁人这般污蔑!我林家也是,我家娘子,幼时读过圣贤书,背过三从四德,今日却被这样污蔑,老爷夫人泉下有知,便是化作厉鬼,也要来为女伸冤!” 说着,看向一旁的陆致,质问道,“陆大郎,你也是饱读圣贤书之人,醉酒占了我家娘子的身子,如今怎能安安稳稳坐着这里,看着这些婆子胡乱攀咬我家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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