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门时,天光渐暗,华灯初上。 荣兴坊的华邸连成片儿。 都是不差钱的人家,赶上节日,怎么繁华怎么来。 这家能连着一条巷挂上花灯,那家就能在门口开戏台,都是过节,上面也纵着这些热闹。 我家人员简单,不兴花样百出那一套。 不过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我爹娘懒得弄些七七八八的破坏他们二人世界。 所以这一路走来,就我家看着最朴素冷清。 出荣兴坊得过公主府,楚云灿贪热闹,当时非要把府邸落在三圣大街不远处。 今儿个这公主府火红的灯笼挂满檐下,隔老远就能听到靡靡之音,非一般的喜庆,整的跟办喜事似的。 我刚走两步,没走远,倏然听得一声「你站住」! 这声音,这颐指气使的语气…… 「陈峤,你今天要是敢走,我就……」 陈峤? 我回身,正对上一副很尴尬的场面。 那新的探花郎,新翰林院学士,朗月清风正如修竹的陈峤正站在台阶下。 而他身后,两步台阶之上的楚云灿,正一把揪着人衣袖,撒泼不放。 好家伙,大戏啊这是。 我顺势靠上了墙。 「请公主放开微臣的袖子。」 陈峤声音清冷,听着没有什么明显起伏,但看他紧绷的脸,当是有些薄怒了。 楚云灿听得他的话,讪讪松了手,却见他提步要走,赶紧拦在他身前。 「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 稀罕真稀罕。 我活这么大,认识楚云灿十多年,她可从小虎到大,硬气得很。 倒还有人将她脾气拿捏得死死的。 陈峤,林满月的前未婚夫,是个狠角色。 这点我服。 他跟楚云灿的流言蜚语在圈子里传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才有阴阳怪气的人说他另攀高枝。 这话听着酸气得很,攀高枝这事儿不需要技术含量吗?难道是个人都能攀上? 不过我能这么客观主要还是因为他跟林满月退婚了。 只要我幸福,我就祝他也幸福。 「微臣不敢生气。」 听听,听听,这话多有含金量。 一分隐忍两分埋怨三分故作洒脱四分敢怒不敢言。 果不其然,楚云灿没话了,急得满脸通红。 看来她平时偷奸耍滑那股劲是分人的。 陈峤还是要走。 楚云灿没法子,拦也拦不住,解释又解释不清楚,索性在人屁股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自始至终,我没出声,就是个看戏的。 问我为什么不站出去给人调解调解? 一个是我前情敌,一个昨天刚骗了我一块玉。 对,我就是小心眼怎么了! 至于我为什么没被注意到,当然不是因为我风姿不够卓然。 要说就是这公主府灯笼太艳,红墙又太红,大概是我靠在墙上看戏,一不小心过于融入。 三圣大街今夜热闹程度,是一年之最。 我刚踏进人群,就像一滴水入了海,只能随着人流往前淌。 桐花街在清源坊,最近的路口也要一公里。 好在顺着人群走,还算轻松。 我这正想着一会儿见着林满月说什么,是先问清楚生辰八字的事儿呢还是不管不顾干脆先把我的心意告诉她。 想得出神,猝不及防听得杂音里一声惊呼。 练武之人耳力好,况且林满月的声音我如何也不会分不出。 我望过人群,正瞧见乱流里,林满月从一旁的摊子上站直身来。 她捂着额头,偏偏还梗着脖子要重新冲进人群。 「林满月,你站住,别动!」 我很慌。 小姑娘平时看着柔柔弱弱,没想到头这么铁。 这么多人都往前冲她也敢逆着走。 我生怕她再伤着哪儿,刚刚那隔壁铺子上锃亮的针可吓人。 这一想,我更慌了,赶紧拨开人群往她那边跑。 人流擦肩,犬马声色的人间嘈杂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 我在奔赴我的月亮。 月亮撞进怀里,我接满了我的一生。 她抬头,笑意盎然。 这一刻,我有点忍不住想得更多了些。 比如—— 亲她一下。 可能会被打…… 还是老实点吧。 牵个小手应该不算过分。 我牵着林满月绕过人群,去往流月河畔。 今日三圣大街引了一大波人,流月河反倒清净些。 我们多走了两步,停在灯火绚丽处,河上悠然漂荡的花灯,小舟上挂的彩灯,河边护栏上的灯笼,显出热闹气氛。 这一停下,我和林满月同时开了口。 「你能不能予我一个解释。」 「我想问你一件事儿。」 没想到我俩都挺心急。 对视一眼,我们一道儿笑起来。 笑完她立刻摆正了神色。 我就知道了,这问题不好答。 果然她问:「霍歇,你到底喜欢哪般的姑娘?」 喜欢哪般的姑娘? 我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只喜欢一个姑娘,她是哪般模样,我就喜欢什么样。 可如果不是她,别的姑娘也同她一般品性,我自认也不会喜欢。 就偏偏得是她。 「你到底是喜欢明艳大方,开朗活泼的,还是娴静优雅,知礼有度的?」 这回好了,还有选择的。 我很认真地想了想。 明艳大方,开朗活泼? 娴静优雅,知礼有度? 这可不就是林满月嘛。 「我喜欢明艳大方的。」我顿了顿继续道,「也喜欢优雅有度的。」 我突然好像有些明白林满月问出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不过是叫我更加认清我所爱为何。 「是因为你,我喜欢你。」 我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直白地剖出自己的心意,毫不修饰不曾遮掩地告诉她我的情意。 头两年是因为她的婚约,我不想她名声被累,等到她没了婚约在身,我又总怕说出口会连现有的陪伴她身侧的资格都没有。 她一向分得清,如果不喜欢我,我什么都不会有。 我总觉得我可以慢慢来,情谊也可以慢慢积攒。 所有的不喜欢也可以在时光流转里变成喜欢。 可是如今关于她的心意被我窥探到了隐秘的边际,我才发现,我原来是个急性子。 关于她的一切,我全都迫不及待。 我在等她的回答。 「瞎说,你当年明明说喜欢娴静温柔的。」 这……不在选项范围内啊。 我万万没想到她继续这个话题,更没想到我当年说过喜欢娴静温柔的这种话。 失策失策。 「我说过?何时何地?」 我是真不记得有这一回事儿。 「十三岁那年,在我家书房外,兄长问过你喜欢哪般姑娘,我听见的。」 十三岁……书房外…… 林满月十三岁那年,还不是这个样子。或者说还没有开始隐藏自己的性子,是个没长大的野姑娘。 我听林满阳说的最多的话就是—— 满满这性子也不知道谁能管得住。 我倒觉得挺好。 小姑娘就合该鲜活明亮,肆意妄为的。至于爬树下河什么的,别受了伤就好。 我那几年时常见到她,时间久了,看她喊林满阳兄长,我也心痒痒,三天两头哄她也喊我一声哥哥。 小姑娘每每哼一声,扭头就走。 现在想想,还好小姑娘固执没喊上,不然我就给自己挖大坑了。 那会儿林家二老也愁。 之家,她母亲是闺秀,父亲也是清流世家的出身,头两年是觉得她还小,不急着管,等到这个年纪又拘不住了。 是以那个夏季,林满月过得挺惨。 见天被关在书房里看书练字。 书房闷热,她就把后窗打开,窗后有片竹林,我和林满阳时常会去那竹林外练两手。 那回林满阳和我照旧路过,见得她趴在案桌上,拢着袖子写字。 虽然场面有些混乱,但写得倒颇认真。 林满阳无奈道:「难得能拘住这野姑娘,这般看着也还有几分样子。好在她不愁嫁,陈家那小子没得挑。」 陈家小子就是陈峤,我偶见过两面,看着也还算清正,不过我私心认为他配林满月差点。 想到这儿的时候,我把京都里其他青年才俊过了一遍,最后发现,谁都差点。 这么一看,陈峤那小子确实运气好。 我由衷慨叹:「能娶我们满满是陈公子有福气。」 对话声不小,议论中心的小姑娘面色不善地丢了笔走过来,恶狠狠地关上了窗。 大有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 林满阳和我对着紧合的窗板,相视一愣,无奈失笑。 开了这个话题,林满阳便顺势问我:「那不知哪般姑娘有福气得霍世子的喜欢呢?」 他倒是清楚,世家大族的男子,年过十六便定亲的也不少。 就光今年,我家明里暗里也拒了好多家。 喜欢哪般姑娘? 我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 那些上门提定亲的人家里的姑娘,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有之,热情明艳的将门之后亦有之,或者灵动活泼的小家碧玉,清冷出尘的名气才女。 来说亲的夸得天花乱坠,我听着就像在听说书似的。 想象不出,也不感兴趣。 这会儿听得林满阳这一问,我却蓦地想到刚刚安静练字的小姑娘,微拢衣袖,垂首专注,画面着实美好。 转头却是她恶狠狠瞪着眼眸,撅着嘴烦躁的模样,小丫头其实一点也不凶,还挺可爱。 「娴静温柔一些也好,不过我倒是不怕闹的,总还是自己喜欢的最好。」 总归还是自己喜欢才好。 到这里,对于她的心思,好像又清晰了一些。 她如此在意这件事,是否说明,她在意的是我的喜欢。 她以为我喜欢娴静温柔的姑娘,我又是否可以大胆认为她也在努力靠近我。 「满满,你肯定只听了一半。我记得我的原话是,娴静温柔一些也好,不过我倒是不怕闹的,总还是自己喜欢的最好。」 这才是我一直以来的回答。 这么多年,我们都如此小心翼翼,在乎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却缺了一些勇气。 是我让小姑娘受委屈了。 我收敛了笑意,觉得有些心酸,又有些庆幸。 轻叹口气,我忍不住去摸她的发,不想再多留一丝不明不白的误会。 「这回,你明白了吗?」 见她恍然明悟,转而又接着问我:「你想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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