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昌八年三月初十,殿试放榜,大固王朝诞生了第一位女进士——中书舍人蔡坚之女蔡停云,中二甲进士第六名。 从平昌五年准女子科考,到平昌八年的第一位女进士,这其中的曲折艰辛,在以后的史册上都将一笔带过,浓墨重彩的只有平昌五年的开头和平昌八年的结果。而我们这些身在其中的人,却晓得其中辛酸滋味,会在知道了消息的那一刻不自禁地放声哭出来。 我趴在许见清怀里呜咽,他就静静地抱着我。 平昌十年,我决定专心于私立学堂和经商事宜,上书请辞。 皇帝下旨,命蔡坚接替我的职位。 平昌十一年某月某日,蔡坚又哭又乐了一整晚,哭的是在那一天,他嫁出去了他心爱的女儿,乐的是也就是在那一天,当朝宰相平白比他小了一辈。 平昌十九年,皇后薨逝,皇帝写悼文,情深意切,天下动容。 平昌二十二年,陈川晋升为中书侍郎,蔡停云晋升为门下侍郎。 平昌二十四年,蔡坚大病了一场,以为自己要死了,拉着川儿和停云的手说了许多遗言,结果没死成。 平昌二十六年,大固王朝出现了第一位女状元,冯太保的小女意气风发,赫然榜首。 平昌三十二年,韩先生去世。 这位陈川的启蒙老师,前半生科举不得志留在家乡教书,后半生在我创办的书院里,一边教书一边替我管理着北方十来个大大小小的私塾和书院。教书育人一辈子,连死的时候,都死在书案上。 我初见他时他一头乌发,离去时已经白发苍苍。 哦,我今年四十八了,也有几根白发了。 平昌三十三年,许见清上书请辞,打理起我办的书院,我自己把重心转移到生意上。 平昌三十五年,陈薇去了。皇帝将她的丧事办得很隆重。 平昌三十六年,陈川和停云的儿子蔡念中了状元,已经致仕归家的蔡坚嘚啵嘚啵地去昔日同僚家里炫耀。 平昌四十年,全国各地都有了我办的书院与私塾,十之七八的孩子们不论男女都已经普及了三年基础教育。 平昌四十二年,陈川和停云的小女儿又中了状元,可是蔡坚再也嘚瑟不了了,他在放榜的前一日离开了人间,嘴里还听他喃喃道:「思思……思思中了吗……」 陈思思这孩子啊,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也不管真的中没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握着他外公的手:「中了……我中了,外公我中了。」 「争气……我家思思争气。」说完争气,他自己就没气了。 平昌四十三年,我女儿全面接手了我和他爹手上的学堂之事,我儿子全面接手了生意之事。 我与见清出去游山玩水了一年。我们在各地,见到女子可以成为教书先生,可以成为厨师,可以成为生意人…… 平昌四十五年,见清带回了一只镯子,他说并不贵重,却第一眼就觉得是我的。我一瞧,真是我的,是几十年前,被我当掉的,那只我现代的奶奶留给我的银镯子。 一晃四十五年了,我来到这个世界四十五年了,若不是这镯子又出现了,我都快忘了我是一个异世人。 平昌四十六年,大固王朝罕见地出现了状元榜眼皆为女子的盛况。 同年皇帝退位,新帝登基,定年号为「长清」。 长清元年,我的见清走了。他说,他的一生,有我陪伴,无憾。我握住他的手,泪光迷蒙中,看到了平昌元年不知哪月哪日,烈日骄阳,他坐在高高的马上,扬声告诉我,他信我。 太上皇大恸,长哭不止,卧床不起。 长清二年,太上皇病危,我去看他,他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可能要留我一个人了。 长清三年,太上皇驾崩。临去前连儿子都没有见,单召了我入宫。他拉着我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流下浑浊的泪,还问我:「覆尘呢,覆尘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长白,覆尘两年前就走了啊。」 「哦,」他目光滞在不知何处,「阿蔷……快……五十年了吧,我在这位子上……是不是快五十年了?我……与覆尘……与你……那时候年轻啊……」 后来他就合了眼。 这下,真剩我一个人了。 长清四年,我有了一个小重孙。 长清五年的冬天,我病了。恍恍惚惚间我看到了许多,看到了浑身是伤的山间少年徐长白,看到了朗月清风的许见清,看到了满脸皱纹的娘,看到了十四岁的陈川,看到了瘫痪的「爹」,看到了贱兮兮的蔡坚,看到了眼睛里一股野劲儿的「学堂」,看到了陈薇、皇后、冯太保、秦王…… 还看到了我许久不曾忆起的,我在现代的父亲,母亲,奶奶,玥玥。 长清六年,槐花盛开的时节,我看到见清站在槐花树下,清清朗朗,温柔地笑着,对我说:「你来了。」 是啊,我来了,赶来见你我好困,我先睡了。 番外一、 四皇子登基的时候,我身边的人都在说,我将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 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会成为这些人追捧的对象。 他的母妃本就不被先皇喜欢,又因为直言直语,刚被降了两级。 我原本是被二皇子看上的,二皇子想娶我,却被我的当家主母截了胡。她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实力强悍的二皇子,怕我节外生枝,又使计给我和四皇子搭了线。她以为,让我嫁个皇子是给了我脸,哪怕这个皇子是最不受宠的四皇子。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根本没指望过我会爱上哪个男人,随他们吧,他们让我嫁,我便嫁了。 四皇子对我还不错。第一次有人注意到我喜欢溏心蛋而不是全熟蛋,喜欢单瓣菊而不是重瓣菊。他说,既然娶了我,就不会恶待我。 岂止不是恶待,我十六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过。 后来二皇子妃捎信儿给我,问我四皇子有没有什么「动作」,我笑说四皇子一向不起眼,大姐怎么还防备起他来了,放心吧,四皇子很安分。可笑,将我嫁给四皇子,还希望我监视我的夫君为他们扫除障碍?这是什么逻辑? 其实我知道,四皇子是有「动作」的,他与吏部尚书许见清,都不似旁人眼里那般无害。我知道他俩的交情,他的母妃与许见清的母亲是极好的姐妹。哪怕后来他的母亲进了宫,她们的关系也都一直亲密。后来许见清的母亲死了,父亲又死了,一直都是四皇子母妃在照应他。 到了最后关头,他的动作似乎被三皇子察觉了,一失踪便是两个月。我急坏了,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我爱上他了。 再后来,他又回来了,带着一身伤。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在那场皇位之争中胜利了。 我被推上了皇后之位,这个让我愿意去爱的男人,给了我无上的尊荣。 我的大姐,二皇子妃,跪在我的脚下,求我说说情,放二皇子一条生路,放林家一条生路。我刚想说话,他就来了,说珠儿,二皇子不可能的,但你若开口,林家,是可以放的。 我根本没打算过替林家求情,大姐骂我冷漠,白眼儿狼。 随便骂,我就是一个冷漠的人。 当我满怀欣喜地想要开始我的新生活时,我发现他并不爱我。他把我当作正妻,给予尊敬,荣宠,保护,却并不爱我。他喜欢的女人,常常出现在他书房的画中。他甚至还跟我说,阿蔷是这世上少见的鲜活人。他并不知道听到他的话我心有多痛。 那女子不愿入宫,他来我宫里买醉。第二天早晨,又若无其事地离开。 有时候我真恨,恨那个女人,为什么不进宫,不干干脆脆地把他抢走? 其实他是个冷静清醒的人,除了最开始的一段时间,我很少再见到他为她神伤。 后来宫里来了个陈薇,长得跟陈蔷很像,连名字都像。皇帝并不十分宠她,她第一次被送进宫来,最先还是我接待的她。我问她愿不愿意留在宫里,她怯怯点头说愿意,于是便被留下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入宫前还有一个喜欢的「四郎」。只是这都不重要了,已是过往。就像皇上对陈蔷的欢喜,止于陈蔷和许见清的亲事。 我知道皇上的后半生,不会再爱陈蔷了,她和许见清一样,成为了皇上的知交,可是他后来在爱谁,我却不知道。 爱张皇贵妃吗?不像。陈薇?也不像。爱我吗?也许他谁都没有爱吧。 我病重的时候,他常常拉住我的手,叫我坚持住,一定会好起来。我也想啊,我也想好好活着,可我实在撑不住。 陈薇来看我,她一向良善,说感谢我这么多年的照应,说我是天底下最好的皇后娘娘。 张皇贵妃也来看我,她一向与我不交好,这会儿却哇哇地哭。认识这么多年的老人儿,哪能没有半分情分呢。 我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他悲痛的面容。我知道,我将会是被载入史册的贤后,我也知道,不管他爱不爱我,他都会永远记住我。 番外二、 陈蔷一向觉得许见清这人处事太过波澜不惊、游刃有余,以至于听蔡坚说,许见清去冯太保家里下棋,把冯太保杀得片甲不留的时候,颇为惊奇,许大人还有这一面呢? 陈蔷跟许见清提起这事儿的时候,正在和许见清一起用午膳。 她觉得特好玩:「你真去冯太保家下棋啦?」 许见清挑了口白饭到嘴里,没吭声。 陈蔷挑了挑眉,笑他:「堂堂许大人就这点气量,怎么跟三岁小孩一样呢?」 许见清也觉得这事儿被陈蔷知道特丢人,不怪她取笑,他那天下值走着走着,不知怎地就走到冯太保家,不知怎么就做了那般幼稚的事。 陈蔷和许见清挨在一起坐,许见清手一搂就能抱住她,他俯首在她的肩窝,闷闷道:「我没想让你知道。」 他只是自己心里不痛快找冯太保发泄一番,没打算让陈蔷知道,他也不想让陈蔷以为自己是在向她表达不满或是争风吃醋,更不希望影响到她的生活和情绪。 陈蔷忍不住笑,气息喷在许见清脖颈,又痒又麻。 那气息从脖子根到脖子一侧,又移到他耳畔。 只听她在他耳边笑着道:「许大人真可爱啊。」 许见清身子一僵,耳朵漫上薄红,他松开陈蔷,将凳子往旁边一移,与陈蔷拉开距离,重新执起筷子,故作镇定地夹了一筷子菜到陈蔷碗里:「吃饭吧。」 「哈哈哈哈哈哈……」陈蔷乐不可支,抚掌大笑。 —— 「见清,它为什么叫学堂啊?」陈蔷坐在花园的亭子里,绣着大朵月季花的裙摆散在周身,俯身逗弄着「学堂」。 「其实还是因为你。」许见清一边翻着手中的册子一边回答,「当时我没给它取名字,以为你想要它,才临时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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