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病了?她苦了大半辈子,这才刚过上了几天舒心的日子就病了? 今年的年过得不像年,死气沉沉。 平昌五年的春天,我娘去世了。 如果我没有穿过来,那这世上死这样一个人,我不会悲不会喜。 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封建妇人,有时泼辣尖酸,有时胆小怯懦,每天都埋怨自己的丈夫,转过头来又妥妥帖帖地照顾,能为了儿子卖了女儿,也能为了女儿被欺负去骂街。 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是我的娘。 她当了我四年的娘,我深知她势利背后的善良,刻薄背后的宽容,可厌背后的可怜。 她临去时拉着我的手,颤颤抖抖地说对不起我,说她之前没想通,女孩儿还可以像我现在这样过活,说我以后找到了如意郎君,要我带到坟前去看看。 我知道她的歉意并不全来自爱意,有一半是来自感激,感激我给这个家带来了这样的改变。但我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办完了丧事,我与陈川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个生养了这一家人的地方,从此定居京城。 我收拾的时候在房里发现了一封信,陈川说是去年秋天我去京城后有人捎来的。 是许见清的信,信上回了我所说办学堂以及准女子科举之事,与我和他当面探讨的并无二致。 只是信的末尾加了一段话: 吾盼汝来京,不只为办学之事,窃有私心。阿蔷聪慧不与寻常女子,风情雅致亦盛,容貌亦盛,汝之志亦为吾欣赏,与吾相合,私以为寻得知己,心生悦慕。自扬州一别,常忆阿蔷音容,寤寐思服,盼汝来京,以解相思。 我放下信,在这时候收到这样一段话,我已不知该作何滋味。 两日后,这座长了两棵老槐树的宅子就落了锁。这宅子前年被我买下了,只去年见它开了一次花,今年是等不到它的花期了。 —— 到了京,将家里事情安排好,我又忙起来,其实也不算忙了,去年最忙的起步期已经过了。 我刚一入京,许见清就来找了我,像是要说什么,见我戴了孝,止住了,什么也没说。 皇帝下发了文令,准女子科考。 我在朝中办事雷厉风行,那批老臣也渐渐止住了对我的声音,有的甚至开始真香,开始接受我的观念。 因为许见清的帮助和一些开明大臣的支持,不少学生进了我在京城办的私塾和书院,其中不乏女子,尤其是书院里,来了不少富家小姐。 我的「爹」脾气变得更暴躁,整天指着小丫头骂,说一个个的都不如金秀伺候得好。 想坐起来又不说,直接骂没有扶他,喝水烫了骂……小姑娘也很委屈,跑到我这儿哭。 我叹了口气,安排了个抗压能力强的嬷嬷照顾他起居。 我已经说过他很多次了,可他仗着我是他「女儿」,总归不会不管他,依旧肆无忌惮。 这个冬天他去世了,去世前要求我在他死后将他尸体送回家乡,与娘合葬。 我内心挣扎几番,终究没有遂他的愿,在京城给他寻了块墓地。 我不求谁原谅我的自私与自作主张。 娘的墓碑上写着她自己的名字金秀,不是陈金氏,他的墓碑上写着他的名字,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两个相隔甚远的坟墓里头的人,生前是一对夫妻。 我大办了他的葬礼,连皇帝都来参加了。 有人羡慕他生养了个好女儿,平白沾女儿的光,真是好笑,连个死人都要酸一番。 还有不少人感慨我孝顺,我哪里孝顺,只是为原主尽一尽他的生育之恩,这些平时眼睛比针都尖的大臣,竟看不出我孝不孝顺。 唯一的插曲是,葬礼上有个黑衣刺客持剑向我冲来,只可惜还没靠近我,就被侍卫拿下了。 扯开她蒙面的布,竟是个女人。 后来许见清告诉我,这个女人一直爱慕着秦王。 傻啊! 秦王被打入了大牢,我跟着许见清去见了他,他赤红的双目盯着我,里头有滔天的恨意。 你看,他发现自己没有能力去恨徐长白和许见清,就找了一个救过徐长白的我来恨。 我何德何能,被一个人寄予如此浓烈的恨意。 我跟他就一个牢房木栅栏的距离,他瘫在地上,疯狂地伸手想要抓住我,嘴里嘶哑地吼。 像一只蚊帐外头的蚊子,停在蚊帐上摇摇晃晃不停地往里戳就是吸不到血。 「走吧。」许见清揽住我的肩膀。 12. 平昌六年元宵节,宫里举办宫宴,我在那里见到了与我样貌相似的陈薇。 她今年刚升了妃,有资格参加宫宴,许多初见她的臣子都很讶然,暗搓搓地在我跟她之间扫来扫去。 中途我不胜酒力,出去醒酒。 寻了一处亭子坐下,望着天上黄澄澄的月亮,就有些怅惘。 「陈大人。」细细软软的声音唤我,回头看去,是陈薇。 我脑壳子昏沉,其实很烦她这个时候出现,但还是起身:「怜妃娘娘。」 她冲我凄凄惨惨地笑:「之前张贵妃说,我是沾了另一个女子的光,我不信,可今日见着你,我信了。」 「你知道吗,因为你,我与四郎分开了。」 我沉默之后开口:「娘娘,这些话你与皇上说,他不会强留你在宫里的。」 「他是皇上,你叫我如何跟他说?」 「我原以为,虽跟四郎分开了,虽然陛下不宠我,但至少陛下还是待我好的,不会让我受了委屈…… 可今日才知道,都是因为你啊!」 我也不知道如何答她,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不知如何改变。 陈薇不一会儿便走了,听得出来,她同我说这些只是发泄一番,有怨有厌,却并未存恨我害我之心。 我对她是有歉意的,只是这歉意我也不知该如何消解。 心闷闷的,闷着闷着便困了,我趴在石桌子上,半睡半醒。 我醒来时发现许见清坐在我对面,我身上还披着他的斗篷。 「几时了?」我慌忙问道,怕自己睡过了头。 「还早,你才睡了一会儿。」他的目光跟今天晚上的月光一样,「不过还是回清晏宫入席吧,外头冷,冻着了。」 我点点头,和他一起往回走。 「阿蔷,」静谧中他突然出声。 「嗯?怎么了?」我偏头问他。 「前年,」他抿了抿唇,「前年秋天我回了你一封信,只是你还未收到便已经来了京城。」 他停下脚步,偏头看我:「那封信,你后来看到了吗?」 我笑起来,突然神清气爽,一点儿也不醉了。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呀!」 「那你……你觉得……如何?」 我看到他的忐忑,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明显感觉到他身子一僵。 「我觉得蛮好的。」我轻轻说。 他也伸手环住我,用手按住我的后脑勺,把我按在他的肩膀处。 「等你丧期过了,我就去提亲。」他闷闷地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俩才分开,回到宴席上的时候,蔡坚贱贱地看着我们。 散了宴,不少大臣跑到蔡坚那儿,问他当年把怜妃送进宫是不是与我有关。 他得意洋洋地笑,伸出一根手指摇一摇,说是秘密。 察觉到我在看他,还冲我咧嘴笑。 我现在看见他就来气,闲里找事他排第一,是他把怜妃送进宫,如今怜妃跑过来怨我,我偏偏还没有法子去宽慰她。 许见清见我瞧着蔡坚咬牙发狠,问我怎么了。 我向他抱怨蔡坚那货脑子进了水,硬送陈薇进宫。 「当初怜妃是愿意的。」他握着我的手往前走。 「啊?真的?」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也是,人诉苦的时候总难免把自己说得惨一点再惨一点。陈薇夸大几分其辞,也不难理解。 我信他,点点头继续走,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对,」我偏头去看他的眼睛,「你骗过我。」 「?」他很惊奇,「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我看着他眼里孜孜以求的光,为他解惑:「当初你替徐长白去找我,你说骂我红颜祸水你骂不出口,但你在信里头却写我容貌亦盛。」 「你说,你哪句话骗了我?」 许见清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道:「原来是那个,我并未骗你。」 「嗯?」 他笑了,拍拍我脑袋:「你是红颜,不是祸水,所以我说骂不出口。」 「不过,你怎记得如此清楚?」他有些疑惑。 我微微笑:「你以为,既有钱又有权还有志向的女人便不在乎自己的容貌了吗? 这么多年,可只有你那次,话里话外有说我不好看的意思,别人从来都是夸我好看的。」 「那我跟你道歉,」他很认真,「你最好看的。」 13. 这个世界的孝期只有一年,孝期刚过,还没等许见清上门提亲,冯太保便提着聘礼替他儿子提亲来了。 我自然是婉拒了。 听大嘴巴蔡坚说,那天冯太保回去后,许宰相去他家下了一下午的棋,把冯太保杀得片甲不留,不知道自己一个安安分分无实权从不惹事的一品大臣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宰相。 「这冯太保也忒没眼力见了,」蔡大哥叹息式摇头,「嗐,长眼睛的都知道你跟许大人好上了嘛!」 可怜的冯太保,被我拒绝了不说,跟许见清下棋下输了不说,作为一品大臣,还要被蔡大嘴这个小小五品官在背后叭叭叭。 今年过年是与许见清一起过的,陈川也默认了这个姐夫。 开春后我带着许见清回了趟老家,他在我娘的坟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陈川在今年,也就是平昌七年,中了进士,二甲第十二名。 曾经懵懵懂懂的少年如今已经到了弱冠之年,我请了许见清替他加冠。 他给我奉了一杯茶,谢我多年照顾教引之恩,让我以后不必为他操心,他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舍不得姐姐再操劳。 这年秋天,我与许见清成了亲。据说那天我们的婚宴上,皇帝喝了很多的酒。后来皇上告诉我,他早看出我俩之间的情意,召许见清去问,许见清也毫不隐瞒。他说他为此难过了数月,也冷落了许见清数月,可是数月以来,无人能同他说话交心,最后还是将覆尘召进宫畅聊彻夜。 那日我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原本偏清爽大气的五官因红妆而妖娆妩媚起来。我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盛装的时候,可那日,连我自己看了,都觉得自己多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许见清一遍一遍温柔地吻过了我的全身,等我身子完全化成一摊水才问我可不可以。我随着他的动作沉沉浮浮,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声音,忘记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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