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车凌抬手,我连忙一躲,扇子打了个空,还没等我得意脑门上就被敲了一个爆栗。 「我是不是百毒不侵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儿还有七八味新配的毒药,你要不要帮忙试试?」子车凌看着我,眼神不善。 「不了不了……那药金贵着呢,您老用我身上可浪费了。」我连忙赔笑。 「我很老吗?」子车凌的眼神更不善了。 「不老不老,子车公子风华绝代、神姿仙骨……」我尴尬地继续赔笑。 子车凌眉头拧得老高,半晌又慢慢地舒展下来,似无奈地叹了一声:「罢了。」 起身就走。 我坐在原地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桃的脸凑到近前,惊慌地问:「娘娘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呀?」 我哭了吗?我看着白桃,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18 我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醒来。 耳边静悄悄的,眼前也是漆黑一片,我好好的时候,闲下来总容易东想西想,现在又聋又瞎,倒难得的平静了不少。 骨香辞的毒素发作到后期,会五感丧失。 先是看不见听不着,然后触觉丧失,到最后,嗅觉和味觉也会相继丧失。 到那个时候,我就要死了。 之后的日子里,我经常出门走走,我现在看不见也听不见,趁着我还有摸得到、闻得着、尝得出,赶紧多摸摸,多吃点儿好吃的,多闻闻花香。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尝试让白桃扶我出去,可一旦子车凌不在,我就会陷入恐慌,在没有声音和色彩的世界里,只有子车凌能让我感觉安全。 不知不觉,原来我已经依赖他很多。 我听不见他说话,但我还是自顾自地和他聊天,他听我说话时会轻拍我的手背以示安抚,我说胡话的时候他还是会拿扇子敲我,力道一点儿也不见轻,我表示抗议,结果是又挨了一扇子。 我看得见、听得见的时候会想很多事、想很多人,当我看不见、听不见的时候,我只会想子车凌一个人。 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的。 从子车凌开始忧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问他为什么开始关注那场战事的时候,他眼里出现的茫然。 子车凌曾以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目光看待世界,洞悉人心笑看苍生,神祇一般悲悯。 当他开始为俗世而感到忧虑与烦恼时,他就不再是神祇,他以凡人的情感和目光看待世事。 骨香辞是他亲手交给我的,之后他开始尽力压制我体内的毒性。 他不想我死。这个认知是从心底出来的。 我想他是喜欢我的。 对于这点他从来不加掩饰,骄傲如子车凌,喜欢就是喜欢了,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所以他不加掩饰地对我好,向来散漫自在的他向最不屑的世俗妥协,照顾我的饮食,陪我聊天解闷。 我也知道他在想办法解我的毒,很多次他来的时候,神色都有些疲倦。骨香辞是他倾尽所学研制出来剧毒,他自己也没有解药。 要救我,就必须超越他自己,研制出骨香辞的解药。 子车凌的情感浓郁且锋利,每每逼我不得不正视,但最后又都是他妥协不再追问。 我很早以前就是个死人了,子车凌维持着我的生机,但我感觉整个人已经在腐朽,我不敢接受任何一个人的情感,尤其是子车凌。 我怕来不及,我怕辜负,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说。 他懂得我的顾虑,所以他选择不再逼迫,聪明人总是很难学会装傻,他不愿逼迫我,就只能逼迫自己。 想来我真的是个坏女人,当初那个秋水为神玉为骨、风姿绝世的子车公子因我堕入俗尘,变成这副满怀忧虑的样子。 我想在最后的日子里不伤害任何人的感情,可等到这一刻的时候,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 在最无助和恐惧的时候,人往往是没有理智的,总迫切地寻找最信任的那个人。 我总以为在我将死的时候,会怀念少年时期的懵懂,但我眼前历历在目的,却是和子车凌一起走过的时光。 那时的他冷情、淡漠、凉薄,但也是他,在我最难、最无助的时候拉了我一次又一次。 我习惯他在我身后,习惯不管什么情况都不会抛下我。 后来,我的触觉没有了,我用力地抓着他的手,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只一遍又一遍地问:「子车,你在吗?」 他有没有轻拍我的手背,我也感觉不到了。 我依旧能闻到那股凛冽的梅花香,我知道他在。 再后来,我也闻不见了,他给我喝了一碗东西,腥甜又带点儿微酸。 我哭着躲避,他捏着我的下巴逼我喝。 这个味道,是人血的味道。 在牢狱里的时候,我为自己舔伤口,这股腥甜而微酸的味道,尝过一次就不会忘。 我知道这是什么,是子车凌的心头血。 他当初说,子车氏中人,从小用药物养大,百毒不侵,成年后心头血可解百毒。 我本是早该死的人,可我为什么这么难过呢?我已经没有五感了,可还是感觉心口密密麻麻地疼,疼到骨头缝里,发抖地窒息。 我与蔺峥,少时美好,终是生死陌路。 我与子车凌,相识太晚,崖底互生,奈何缘浅长相思。 若有来生,我会早一点,再早一点。 定不负君, 相思意。 19 熙昭二十九年的春天,寒气褪得很晚,十六子皇子宁洛继位后不久的一天,皇宫里发生了一场短暂的骚乱。 据说是宫里的一位贵人被掳走了,当朝摄政王率五千皇城禁卫,也没能拦下那个贼人。后来听人说,曾经在那天的清晨,见过一名身着青袍的男子,满身血污,抱着一名女子从定北门离开,所到之处,血迹一地,即便如此,步伐也依旧稳定,净骨如竹。 定北门外的官道边,一把破损的折扇被遗落,绘着墨竹的扇面上染了红。 再后来,那位闻名天下的子车公子就再没了消息。城门口的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讲着故事。 宁芳斋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客人买了很多桂花糕,坐在门口的摊子吃,一块一块的直往嘴里塞,也不嫌腻得慌。 那天路过的百姓都看到,一个眉骨带疤痕的年轻男子,一边奋力的吃着桂花糕,一边泪流满面。 秀山净水寺外的海棠花开了一年又一年,突然有一年下了大雪,开春后海棠树冻死大半,三月满山桃红,曾经落英缤纷的海棠林枯枝横斜一派颓然,满目疮痍。 彼时,正值南欢死去第十年。 (完)
第4章 浮生梦 他红着眼说:「你给我服个软。」 我愣了好一会,勾唇扯出一个笑。 「景宁,你帮帮我。」 我说的极其诚恳,微微垂下的睫毛颤动,看起来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味道。 这副模样,是我惯用的,最是能唤起男人心底的怜惜。 先帝,便最是爱我这副模样。 1 我自尽了。 可惜,没死成。 睁开眼,他站在我床前,双目赤红。 「滚!」 我哑着嗓子,抓起一旁的软枕掷了过去。 手指绵软无力,那抱枕扔了了没多远,便掉下来,一路滚至他脚边。 慕景宁周身紧绷的肌肉,无不昭示着他压抑的愤怒。 我分不清是因为我的自尽打断了他的计划,又或者是别的。 他冷着脸,挥手让侍女端来汤药。 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药,我一扬手,直接砸了碗。 碎瓷纷溅,我看着一地残骸,冷笑。 「我不喝!」 「你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 我叫嚣着,浑身却止不住的抖。 他眸色一沉,大步行至床榻前,一把拽着我的长发,将我提起。 头皮撕裂一般的疼,我只倔强的瞪他。 「苏婉,你不嫁也得嫁!」 凑到我耳畔,明明是那般亲昵的举动,他话却透着彻骨寒意。 「你若不乖乖听话嫁与我大哥,我便领着幽州十万铁骑,踏平你的苏国!」 闻言,我眼里的泪,叠了一层又一层。 勾唇,我不可抑制的大笑,多么讽刺!多么荒谬! 我爱的人,逼着我,嫁给别人! 闭上眼,泪水滚滚而落。 我想起一年前。 那时,我还是苏国的公主。 慕国铁骑踏过幽云十六州,围了上京。 父皇带着百官,跪在地上,双手奉上降书。 延绵数百年的苏国,彻底沦为慕国的属国。 战败的苏国为了不被屠戮殆尽,献了所有能献的东西。 包括,我。 我被父皇献给慕国,顶着和亲公主的名头,不过是慕国的战利品。 领兵的将军战靴行过我身旁,又转了回来。 一双粗粝的手,扣住我的下颌,迫使我抬起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慕景宁。 黑发高束,剑眉斜飞入髻,鼻梁高挺,一双眼目夺星辉,着实生了一副好皮相。 只是,那双眼,异常幽深,冷意逼人,无时无刻透着一股萧杀。 他扣着我的手,很用力,疼得我泪花直转。 鼻尖传来盔甲上浓重的血腥味,熏得我头晕。 我不喜欢他,他身上的戾气,让我心慌。 2 大军早就开拔,带着一架一模一样的鸾车离开。 而慕景宁带着剩下的一支精锐,专挑小路走,这让我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他行军极快,像是后面有鬼在追,鸾车将我颠得快要散架。 这一日,我正扶着鸾车,大吐特吐。 空中骤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哨声,我心头一紧! 旷野里,不知何时,冒出了一群黑衣蒙面人。 他们手里的刀剑,反射着夕阳最后一丝光,冷意森森。 我十分乖觉的爬回鸾车,就听得外面打杀声一片。 默默握紧藏在袖中的匕首。 箭矢雨一般,「笃笃笃」钉入鸾车的车框。 随着一声轻响,马儿的嘶鸣。 我暗道不好,流矢惊了马! 整个车厢剧烈的晃动,惊马拉着鸾车飞驰。 风呼啸着,扯破软帘。 暮夜四合,晦暗的夜色里,火光,血色,混成一片。 扶着车框,我胃里翻江倒海。 面前,是厮杀一片,身后,是近在咫尺的悬崖峭壁。 我犹豫,跳还是不跳? 还没等我蓄好力,向下跳,车轱辘不知压到什么,整个向上一弹! 木质车厢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这车厢,怕是要散架了。 下一刻,我被一股大力径直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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