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洲推了轮子来我身边,有些担心。 「兰因,你怎么样?」 我难受得紧,指甲控制不住力道,扣进了树中,诚实道:「不太舒服。」 「我带你回家。」许清洲说着就要下了轮椅,欲来抱我,被我制止。 他到底腿还是刚刚愈合不久,经过这些日子练习,虽能行走一段,却还是无法像个真正的正常人一般。 我忍了忍腹中翻滚的恶心,走到他身后,推着他走。 「现在好多了。」 跟伙计们打了声招呼,我与许清洲回了许宅。 许夫人看见我面色发白,不禁问:「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看?」 「娘,麻烦你喊人去请个大夫。」许清洲急急地对她说,后又与我坐在了正堂一旁,递了我一杯茶水。 许夫人见此赶紧点头,出去了。 等到大夫来,他面色严肃地诊着我的脉。那副样子,把许清洲吓得似没了魂魄。我有些好笑,拍着他让他安心。 许久,大夫捋着胡须道:「恭喜夫人了,你有孕了。」 话一落,在场的许清洲和许夫人瞪大了双眼,随即都是喜不自禁。 尤其是许清洲,一副傻呆了的样子,反复地拊掌,嘴中喃喃:「孩子?孩子!」 「兰因,我要当爹啦!」他回过神来,双目亮得惊人,嘴角都快翘到眼角去了。 「赏!」许夫人让人把大夫带下去,转身去找许老太太报喜了。 我按了按许清洲的嘴角,笑道:「恭喜你,你的勤奋没有白费。」 说起这事,许清洲反而想起什么,下拉了嘴角,有些不高兴。 「那以后我是不是不能碰你了?」他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还有些可怜。 「是的,忍一忍吧。孩子他爹。」我摸上他脑袋,揉了揉。 他舒服地眯了眯眼,听见这称呼,又傻笑起来。 21 当天晚上,许清洲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困得已经迷迷糊糊时,听见他用气声凑到我耳畔说:「兰因,孩子叫什么啊?」 我勉强地睁了睁眼,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啪」上他的脸,嘟嘟囔囔:「睡觉!」 他皱了皱脸,轻叹一声:「哎,我睡不着。」 我发现许清洲有个小习惯,每当心情好到极致,便无法入睡。 可我真是个无情的女人。我「嗯」了一声,翻了个身:「那别吵我。」 「噢……」许清洲咬着下唇,有些可怜唧唧。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看着许清洲眼下那一片青黑,无奈地扶额。 他从枕边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整整有三页,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兰因,你看!我想了一晚上的名字!」 我默了默,有些难以言尽地望着他,莫名有种有了孩子却赔了丈夫的感觉。 「诶。」我接过来那几张纸,给他掖了掖被角,「睡吧。」 他不放心地叮嘱我:「你好好挑挑。」 我瞥过那些个一笔一画写得认真的名字,忍不住笑了笑,答应下来。 他看我没有如昨晚那般敷衍,总算放心,沉沉地睡过去。 因着这个孩子,这些日子来许老太太终于对我有了几分好颜色。许夫人也是让我在家中好好地养胎,至于铺子她会去照看。 许清洲就更是夸张了,从早到晚日日地盯着我,生活处处经由他手。 每个晚上还会趴在我肚子上听动静,那副认真模样,让人好笑得紧。 「孩子还太小了,你听不到的。」 他伸出一只指尖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大夫说过不久就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了。我要第一时间听到。」 他脑袋贴在我尚算平坦的肚子上,微微地转了转,确定真听不到,才直起身来捏我的身子。 我乐得眯着眼享受,直到那原本替我按摩的手不规矩地往我衣下探,慢慢地游移。 我睁开眼睛,打了一下他的手:「往哪儿摸呢?」 他眨眨眼,一派温和纯良的样子。 「我没乱摸,给你按摩呢。」 我点点头,合了眸子继续酝酿睡意。 不久,「啪」的一声,我又打上他的手:「说谎。」 他干脆不装了,弯了身子哄着我:「兰因,我不动你,我就摸摸。」 我:「……」 「不行。」我果断地拒绝。 否则,到时候两人又要难受了。 「兰因,你好凶。」他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地躺下来,抱着我,小声地指责。 我默默地反思了一下:好吧,是凶了。 大概是……恃宠而骄了吧。 22 源源不断的流民从南城门涌入,已经极大地干扰到城中秩序。 许夫人连着几天回来都要感叹一番。 后来,府尹下令将流民都安置在了城外。 因着南边夏雨连绵,发了大水,流民往南边而来,大多发了疟疾。 城中大批大夫前往照看,一时之间人心惶惶,都道天子昏庸无能,惹怒了天道,这才降下数次灾祸。 一天,一批官吏进了许宅,嘴上说着要缴税。 「官爷,不是才交过税吗?」许清洲皱着眉头问。 「前线战争僵持,缺少物资,迫不得已才又要缴税。」领头的人这样说。「何况你们家中三子都在战场,肯定都会支持吧?」 「这倒是……不假。」许夫人点头,却有些为难,「但我们家中如今多是妇人,只堪堪地维持家用。何况我家四子不久前治了腿,耗了一大笔钱,后又为安抚流民出了不少。如今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银子啊。」 官爷却不管,摇摇头:「你们想想办法吧。」 一家人无奈,精打细算,又将家中的一批装饰品和铺子的成品变卖,这才又挪出了一笔钱。 缴税的那天,官爷却不满意,皱着眉头道:「你这白银不纯,根本达不到标准。」 「这……」 不等我们解释,官爷让我们回去继续集钱。 当朝以征收白银为赋税标准,可白银几乎都控制在贵族官吏、富商豪强手中。许家不算顶富贵,手中白银有限,何况上半年消耗大,于是只能拿许多物件去交换白银。这本就是高价入、低价出的买卖,如今还得集,对许家来说实在是重负。 可若要往别处借银子,以许家如今的能力,还银子加上利息也是一项重负,若无法按时还上,利息只会越滚越大。 不等我们纠结完做出决定,官吏已等不及,带了一批人闯入许宅,甚至开始东瞧西翻。 许老太太急得满脸的汗,拼命地拦住他们,可被一人一柄枪掀翻在地。 宅内惊叫声连连,我咬着牙质问:「官爷,您这就不妥了。只有逮捕刑犯才能携带武器、使用暴力进入民宅。我们许家哪里有犯人?」 领头人掏出一块牌子,举着说道:「我有官府信牌。你们虽没有犯人,却有不按时缴税的罪人。」 23 官吏惯是强势的。 因着他们拿走了那柄摆放在前堂许老先生生前最喜爱的剑以及数几个有特殊意义的珍贵物件。 这让摔倒在地的许老太太刚刚被扶着起身又气晕了过去。 可我们没有一点办法,哪怕一点点。 而许老太太因那一跤导致她身体迅速地衰弱,加上心气不顺,整整三天,她以一种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消瘦下去,连清醒的时间都越来越少。 大夫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沉重地叹了声气,又摇了摇头。 我们却都明白了。 许夫人捂着帕子,哭得泣不成声。 我心里也是难受得紧,虽说许老太太对我有些隔阂,可到底是个长辈,心地不坏。我也是尊她、敬她的。 「兰因,你当心着点身子。」许清洲来到我身旁,轻轻地环住我。 他面色沉沉,眼眶微红,双唇紧抿,分明一副悲痛到极致的模样,却还要分心来照顾我。 我乖顺地点头,将头埋入他怀中,蹭了蹭。 后来,许老太太有时候神志不清,常常梦到故人。 她喃喃:「许老头,我……我对不住……你啊。」 我们每每听了总是忍不住想落泪。 她有一天清醒了片刻,特意地唤我、嘱咐我:「兰因,你是个好人。好好地照顾洲儿和夫人,噢……还有我重孙。」 我握住她颤抖的手,重重地点头。 她又叹了口气:「哎,身子骨不行了,还想见见我重孙呢。」 我将身子往前凑了凑,又拉着她的手到我肚子上。 她缓缓地摸了摸,笑着点点头,又合了目。 当天晚上,她便走了,悄无声息的,闭着眸子,就像睡着了,可身子却是凉的。 家中一片压抑的呜咽声,许清洲到底是男儿,主持着好好地处理了她的身后事。 白素挂,丧乐起,灵堂上燃着香,袅袅上升,模糊了人的视线。 因着我是孕妇,按照规矩,不可入灵堂,许清洲便代我上了香,磕了头。 我站在外边,目光轻飘飘地扫过灵堂,突然感到有些空寂。 我此前辗转流连时,途中见过不少人死亡,后被人买入府中,也见过不少婢女被主人家弄死,残忍且血腥。 初时还很是害怕,后见得多了,我便渐渐地麻木了起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这般切实地感受过悲痛这种情绪。 在我心中,她早就是我的亲人。 24 待许老太太入土为安后,许家裁员了一部分家奴。 许清洲顾虑到外面太乱,让许夫人跑来跑去终是不妥,于是私底下同我商量以后铺子由他去照看。 我默了默,终是点了头。 我是心疼他的,这跑来跑去实在劳累,他那双腿该是好好地休养的。可是家中这个情况,缺他不可。 我叹了声气:「这个孩子来的时机不妙,否则我就能帮你分担些了。」 他面色严肃,一根手指抵上我的唇,摇摇头。 「兰因,不可胡语。」 言罢,他像是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严厉,顿时软了神色,握上我的手捏了捏。 「我们的孩子什么时候来都是好的,不要怪她。」 我笑着点头,应下了。 可每每晚上等许清洲回来,看着他一身疲意,总是难受。 我捏上他的腿,他要拒绝我,我轻声地与他说:「让我伺候伺候你吧。你多日来辛苦了。」 他直起身子,扶着我的头,贴着我的额,闭着眼睛,缓缓地道:「兰因也辛苦了。」 我笑着摸了摸他新长出的青色胡茬,打趣他:「我不辛苦,倒是你,都长胡子了。」 他睁开眼,看进我的眸子,含着点点笑意,问我:「兰因嫌弃了?」 我连忙摇头:「不曾嫌弃,清洲一直是最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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