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进组织到现在,一晃十二年。 我叫十一,但若我要杀人,组织内能躲过的不超三个。 别人练的是武功,我练的是杀人技,这十二年里,我什么人没杀过,手上沾的血有多少,自己都算不清。 我并不热衷于任务,非必要任务能不出就不出,这或许也是导致老大想让我下岗的原因。 我能感觉到我胸口跳动的那颗心在逐渐变得麻木,甚至对于身体的疼痛已经不再敏感,有时候我会自己划开手臂,看着流出的温热血液,才能隐隐感觉自己不是一个死人。 我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也从来不去思考这个问题,除了出任务和吃饭以外,基本没什么事情值得我去关注。 想来我真的活成了一件杀人武器。 7 京城开始飞起柳絮的时候,我坐在树上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满城烟柳,又是春。 十九是个很奇怪的姑娘。 按理说暗卫都是见不得光的人,藏得越深越容易动手。于是我的同僚们个个都是藏匿身形的高手,在外人眼中那是神出鬼没的代表,逼格高得一匹。 做暗卫时间长了多半都有点心理不正常,都会有些难以理解的癖好。 比如十五就非常热衷于把目标人物解决之后把人家眼珠子挖出来当泡踩。 比如十三因为自己秃顶不长头发就特别喜欢把尸体的头发剪下来收藏。 再比如说老七就喜欢搞点行为艺术,杀人之后喜欢把对方的内脏取出来洗干净再放回去缝好。 诸如此类,有些变态到老大都无法直视,令人发指。 别看我,我没那么变态,我顶多就是喜欢提着头颅去找老大交任务。 虽然老大说过很多次不用提着头颅去交任务,确认目标死亡就可以,不要每次都把他的桌子弄得血呼淋啦的。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习惯把脑袋提走。 城北的说书先生说过,有些人有大气运加身,大人物都是死里逃生出来的,等神功练成就去找人报仇。 所以补刀确认死亡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我就不信人没了脑袋还能练成神功威震武林。 十九的癖好就比较独特。 她喜欢盖房子。 我坐在树枝上,远远地看着她抽出那把漂亮的长苗刀,对着竹林一顿挥舞,刀光剑影竹叶飘摇,着实有一番侠客风范。 十九落地的时候,高大的毛竹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嘎吱声,不消一刻就是竹叶与尘土齐飞,满地都是倒地的竹子。 我看着十九吭哧吭哧地扛着一捆三丈多长的毛竹回来,毛竹尖拖行在地上,又是一阵尘土飞扬。 春日里风大,我在树上平白又吃了一口扬起的尘土,呛得咳嗽连连。 暗卫组织平日里除了杀人以外没有别的任务,所以在保证任务目标达成的前提下算是比较闲的,有意向的可以自己接点私活,只要不连累到组织,老大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曾经为了赚外快去当了一个月的杀猪匠,只是老板嫌弃我下刀太准,一刀下去说要一斤就是一斤,绝不多出一两,这严重影响了他偷称的灵活性,于是我才干了一个月就把我打发走了。 我以为十九盖房子是为了赚外快,后来发现不是。 她盖很多房子,但不卖也不住,只在得空的时候去房子里坐着发呆。 十九不爱说话,很少开口,总让人误以为是个哑巴。 日子过得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直到这天老大给我发了一个任务。 刺杀西厂督主高昌云。 8 我拿着任务单面无表情地盯着老大。 西厂督主高昌云,这种级别的人物就算是老大亲自出手也不一定能搞定。 我深刻怀疑老大故意忽悠我去送死。 对于我的怀疑,老大难得主动做了一番解释,此事事关重大,有人盯着他,他不能动,所以只能让我去做,除我之外,十五和老七与我同行。 我不太了解朝堂之争,但也大约听说东西厂本是为了平衡锦衣卫势力而建立,六扇门监管江湖甚少涉朝堂事,早年锦衣卫权力过大,故而扶持东西厂以做压制,而近年随着锦衣卫逐渐式微,东西厂势力越发壮大,已经到了钳制皇权的地步。 东西两厂属于内庭,由宦官组成。 暗卫组织直属天子亲掌,首领直受天子调配。 如今皇帝对东西厂的忍耐已经到达极点,决定亲手打破这个平衡局面。 刺杀高昌云,成功了最好,若不成,也能让这潭死水动起来,只要动起来,就有可以击破的点。 我默默地绑好护腕,又把短剑重新磨了一遍。 高昌云不好杀,我能不能活着回来也说不好。 春天的晚上月明星朗,着实不是一个便于杀人的夜晚。 春夜,有风晚眠,长安街上隐约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月光从檐角拉出一块斜长的阴影。屋檐下,就是一排一排的侍卫。 我倒挂在檐下,像一只蝙蝠。 月已过中庭,寅时。我从子时等到寅时,西厂总部依然灯火通明。 今夜的西厂不对劲。 守卫数量明显减少,这是高昌云的老巢,明卫暗卫应该都不止这些,这位西厂督主明显已经料到有人会来,光明正大地等着。 我悄悄缩进阴影里,等下去没有意义,无论如何也必须冒险进去。 西厂内部庭院重重叠叠,守卫好办,就是躲藏的暗哨有些麻烦。半个时辰之后,我成功潜入高昌云书房之外,书房里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像在讨论什么,言辞激烈。 照十五和老七的风格,目标不出现能蹲守个把月,但这种风格不适合我,所以我决定当回靶子,把高昌云引出来。 我左右环顾了一下,折下几片树叶,反手一挥,树叶带着破风声割破窗纸飞入。 书房内有人厉声呼喝,几枚飞镖同时破窗而出,我抓住屋檐翻身上瓦,再看下方时,一片兵刃闪闪寒光,而我周围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十多名持刀黑衣人。 院中灯火大亮,十余人簇拥着一人,身着紫色飞鱼赐服,面白无须,正笑吟吟地看过来。 「刺杀本督,就派一个人来,陶琪是昏了头了,还是当本督是泥捏的?」 高昌云不老,三十多岁的年纪,生的一副人畜无害的白净面孔,只是这尖细而又悠长的嗓音,在月夜里平白添了几分令人有种不寒而栗的阴冷味道。 西厂真正算得上高手的不多,但也不少。我暗自盘算了一下,突围出去的可能不大,就算能全部解决了,那我自己也大约是要交代在这里的。 既然如此,我握紧手中短剑,足尖一点,以最快速度朝高昌云冲去。 身后有破风声袭来,一掌一剑,直奔后心。 我稍稍错开身形,剑尖从左肩刺出,紧接着一掌直击后心,胸口剧震,翻江倒海,我咬牙咽下喉头涌上的血,借助其掌力,速度再提一截。 左右一阵惊呼,我专注地盯着高昌云,寻找一击毙命的角度。 手中的短剑还未探出,眼前一花,紫色飞鱼服的袍摆飞扬,我被一掌击飞出去,撞在廊下的柱子上,又重重摔落在地。 我听到我的肋骨发出一声脆响,落地的一瞬反手抛出手中短剑,剑势破云,光出如龙。 有些时候人得认命,就像无论什么身份,又或是什么位置,总有人狠狠把你碾压在脚下告诉你。 老鼠就是老鼠。 脸上的这只脚穿着鹿皮靴子,反复用力,真真像在踩一只濒死的老鼠。 那对跟了我十多年的短剑被折成两截,随意地抛在花砖上,在月光下幽幽地泛着光。 「陶琪手底下出来的人,果然好胆,以命换命,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高昌云尖细的语调又慢又长,实在刮耳朵得很。 我被踩在地上动弹不得,受伤多了,对于疼痛已经很迟钝,倒没觉得多疼,只是眼前一阵一阵的模糊在提醒我,我此次受伤很重。 秉承暗卫对外一致的高冷形象,我始终一言不发,连句哼哼都没有,对此高昌云可能是觉得有些无趣,移开脚退后几步准备欣赏个乱刀剁肉。 就在我即将被乱刀剁成一堆烂泥时,一道极亮的剑光横扫而来,剑风带着院中草木都匍匐下去。 我听见高昌云又惊又怒的声音:「找死!」 脚步声,喊杀声,刀剑声响成一片。 或许看我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也没人来朝我补刀,倒是被踢了好几脚,仰面朝上,我看见高昌云在屋顶上和一名戴面具的白衣人斗得正酣,春夜星光之下格外令人瞩目。 我不由得叹一句,七哥威武! 暗卫组织老七,是个常年戴面具的白衣人,同样是用剑的,他的剑法甩我十八条街,组织内尊称一声七哥。 组织内能躲过我剑的人,一个是老大,一个就是老七。 组织内部的排名经历一段时间就会死得七零八落,目前前十也只有零散的两三个人,等待下一次考核才会补齐。 和高昌云对打的除了七哥,还有一名西厂打扮的男子,提着一把弯刀左突右闪,专找空隙下手。 区别于七哥排场拉满的出场,逼格拉满的打斗,十五擅长易容,什么时候偷摸混到高昌云近身的我也不知道,只是这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了七哥大高手风范的比对,十五如同一只猥琐的猴子,上蹿下跳左突右闪,被骚扰得不胜其烦的高昌云一声怒吼,也不管七哥了,调转身形准备先捏死这个烦人的小蚂蚱。 我正看得兴起,有人却把我拖走了,我懒得看是谁在拖我,反正我现在一根手指都动不了,高昌云下手很黑,那一掌几乎震碎了我所有的胸肋骨,伤及内脏,如今我也就剩一口气苟延残喘,什么时候这口气断了,我就死了。 至于是拖我出去丢乱葬岗喂狼也好,乱刀剁碎也好,无所谓了。 我就这样被拖死狗一样拖出院子,这时来人把我放下,我有些惊讶,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十九?」我的牙掉了两颗,说话漏风。 十九一身西厂侍卫打扮,巴掌大的脸在夜色里有些看不清,漆黑的眼珠像两块黑宝石,幽亮得很。 她没有开口,解下背上那把长苗刀,别在我的腰带上,然后蹲下身,把我背了起来。 我目瞪口呆,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她背上了,我后腰带上还别着她的长苗刀。 我的胸肋骨断了,她这一背,压着断裂的肋骨又是一阵响,那股淡淡的疼猛地开始剧烈起来,倒抽一口冷气,模糊的视线倒是清明了许多。 这姑娘还是那么虎了吧唧的。 我尝试劝她把我放下,毕竟我这样基本已经是个死人了,就吊着那么一口气,救我完全没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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