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纸包,取出一些撒在烤好的鸡肉上。 我忍不住眼皮一跳,当初我带她去抢人头的时候曾亲眼看着她从同样的位置掏出一包迷魂散。 我不认为十九想毒死我,但这种把毒药和调料放在一起的行为实在是不太安全。 十九撕了一半递过来,盯着火堆开始出神。 我不催促,或者说这段时间,我已经习惯她时常性的发呆。 毕竟我也经常发呆。做暗卫不是什么好行当,手上沾得血多了,难免会有心理问题。 「陶先生救我的时候,其实我是不想活的。」 半晌,十九慢慢开口。 「我不想再杀人,也不知道自己活着为什么,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也不知道我可以去哪儿,高昌云杀我的时候,我没有反抗,甚至觉得解脱。」面前的火堆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将熄不熄,十九的脸上映着红色的火光,明明暗暗,额前一缕碎发随着风飘摇着,有些莫名的虚幻,「后来陶先生把我从西厂带出去,又把我救活了。 「他要我帮他办一件事,作为条件,他会告诉我简风时的去处。 「我记得他,他只告诉我,简风时就在组织里,却不告诉我到底是谁,也没告诉我,到底要我办什么事,我花了一年时间在组织里寻找,也一直没找到。」 我问:「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十九转过脸来,指了指我的肩膀,嘴角僵硬地弯了一下,似乎在笑。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肩,恍然,这些年留在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基本没有一块皮肉是好的,右肩留有一道很深的贯穿伤,是当初逃离番阳城时被箭矢穿钉在墙上的旧伤,旁边还留有一道浅浅的印子。 挨那道箭伤的时候我还是个少年,又饿得骨瘦嶙峋,后来那道伤愈合了,却留下了前后两个狰狞的痕迹,从城墙上跌下来的时候,四姑娘在我背后磕掉了牙疼得直哭,那道浅浅的印记,大约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十九说她也是猜的,并不是很确定,时间过去太久,她的记忆已经模糊了许多,那天晚上的任务单上没有她,她是私自出来的,为杀高昌云而来,结果还没开始动手就看见我被高昌云一顿拳打脚踢趴地上不会动了。 眼见良机已失,趁着老七大发神威和高昌云斗得你来我往,故而决定带着眼看已经死得差不多的我先行撤退。 在为我处理伤口的时候发现我肩上的伤痕,心有猜疑,故而决定试我一试。 然后就出现了我被苗刀架喉的场景。 「那如果我没承认呢?」我问。 十九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就砍死你。」 我抹了一把冷汗,觉得我娘给我定的这门亲事简直太棒了!这样聪明机警杀伐果断的姑娘可太难得了! 十九低头啃完了半只鸡,似乎没饱,意犹未尽地看向我手里的半只,我毫不犹豫地递过去,她目光坚决地摇头,起身提起一旁的长苗刀再次神勇无比地冲进山林。 我看着她一阵风一样跑远,还保持着上前递半只野鸡的动作,略感滑稽。 匍匐在火堆旁的小黄狗仰头朝我叫了一声。 我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像个混吃等死靠女人养活的废物。 京城那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夜晚的城墙沉默地黑着脸,一弯月半隐半匿在云里,风声林簌。 我默默撕扯手里的野鸡肉,味同嚼蜡。 12 京城的哗变从五天之后的戌时开始,春季的黑夜来得早,本应该是黄昏的天空已经开始蒙起一层深蓝,净街鼓已经敲响,可隔着老远都听得人声鼎沸,城墙上火把照如白昼,城墙上长枪如林,喊杀声遥遥传来。 忽而东北角一声震响,暗沉的天色里火光伴随着一股浓烟滚滚而起。 我悚然一惊,这是北镇抚司的通天雷!在京城里动用通天雷,那不是平叛就是造反! 我的伤在十九坚持不懈的食补下逐渐好转,已经能下地走路,我看着远处的火光,转身返回竹屋。 京城四门紧闭,再次打开时是否会改天换地完全不可知。 只是我所在的组织隶属皇家暗卫,受当今皇帝直属调遣,一旦改朝换代,暗卫组织势必要被清洗,若换做之前,死也好活也好并不是很重要,但现在不一样。 我找到四姑娘了。 我不想死了。 我想活着,想和她一起活着回青州。 我要带四姑娘离开这里。 我知道,从我对老大跪地磕头那一刻起,我的命就已经不属于自己,暗卫叛逃,是一等重罪,会被全组织通缉追杀,不死不休。 我赶回竹屋的时候,十九嘴角染血,倒提长苗刀,眼神凶狠,她脚下一圈,是匍匐倒地的死人。 对面的人并不遮掩,一身明艳的锦云斗牛曳撒,腰挎绣春刀,官帽戴得端正,这样打扮的锦衣卫百户足有七八个,以及一群红衣配刀的锦衣卫。 我不由得心头一紧,闪身藏于树后。 「还有一个在哪儿?陶琪手下第二高手,应该不止这点身手,」领头一人左右环顾了一下,微笑道,「横竖都是死,干脆点出来,好歹留个全尸。」 话音未落,十九持苗刀抢步上前,直袭面门。 我暗叹一声,匿声靠近,快速处理掉后方的一名锦衣卫,夺下对方腰上的绣春刀,掠过人群,绣春刀出鞘,近前四五人顷刻毙命。 普通的锦衣卫不足为惧,有点麻烦的是那七八个百户。 为解决我一个暗卫出动这个规模,我是不是应该感谢对方太看得起我了。 十九的长苗刀使得极好,只是招式大开大合,半点不像暗杀组织出来的,而锦衣卫内能混到百户位置的,多半都是心狠手辣,手段狡诈之徒,十九这种打法,面对锦衣卫是很吃亏的。 从我杀人夺刀,再到穿过人群斩杀数人,不过两个呼吸之间。 一刀逼退对方,我一把拉起十九,提气反身一斩,草木四裂,尘土飞扬。 一股热流涌上口鼻,顾不上回头看,拉起十九,朝着山林深处快速飞奔。 「情况不妙,走!」 十九没有说话,上前搀住我的一条胳膊,有她带着我,速度快了一大截。 暗卫干的是杀人的活儿,练的大多都是没有退路的杀招,用来逃命的就更少了。 一般情况下,任务失败,就代表执行任务的暗卫死亡,就算勉强逃回来了,结局也不过是死得不那么难看一点。 就像当初和我一起去刺杀沈舟的同僚。 我尽量不去想他们离开后是死是活。 我尽量让自己相信,老大说的是真的,他们真的是拿了那二十两的遣散费回家去了。 而不是被化尸水化成了一股烟尘。 夜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山林中斑驳地显露着一条条被月光照亮的路,茅草在道旁摇摇曳曳,树影斑驳。 我听到自己胸口那颗心在剧烈跳动。 明月拂松岗。 我伤势未愈,与十九在锦衣卫的追捕下进深山,天亮的时候,已经听不见身后的追赶声,我耳鸣得厉害,站得摇摇晃晃,刚回过神,身旁的十九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惊得亡魂皆冒,急忙蹲下去检查,翻过她的身子,却见后背一片鲜血淋漓,撕开后背的衣服,一道极深的刀伤横在后背,经过一夜奔逃,伤口的血干涸凝成伤疤,那血痂又裂开了,鲜红和暗红交织在一起,衣服已经和伤口粘在一起,稍微一扯就是一股殷红血流。 我才想起,由于我伤势未愈,后来一直都是她带着我逃,一路上我精神恍惚,连她被伤了都不知道。 我想把她背起来,又怕伤口裸露引来蚊虫,想抱她起来,又怕碰到伤口再次撕裂。 我慌张地撕下衣摆给她处理伤口,小心翼翼将她扶起,一条胳膊绕过我的后脖颈,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就这么怪异地把她挂在身上,继续朝着平缓的坡地走去。 我扶着她,走过齐腰高的茅草,蹚过一条刚没过膝的小河,远远地望见一片开阔的小山坡,坡上开着野花,长着一棵孤零零的小树。 我扶在十九腰上的手已经湿了,我咬着牙不回头看,我不知道,在我和她身后,是不是一路蜿蜒的血迹。 我把十九带到那棵树下的时候,刚好刮起一阵风,吹得脚边的野花东倒西伏,这片山坡上长着许多仙鹤草,这是一种野生的止血药草,我寻来许多,捣烂了敷在十九的伤口上,又重新包扎了一遍。 处理完伤口之后,我坐在地上开始发呆,忽而感觉脸上很凉,伸手一摸才发现我一直在哭。 倒是奇了怪了,我在组织十多年,除了刚来的时候哭过,后来的许多年,我似乎已经遗忘了怎么哭泣,它好像和我的痛觉一样在慢慢地消失。 可自从知道十九就是四姑娘之后,我才重新会哭。 像现在一样,哭得娘们儿唧唧的,一点也不爷们儿。 我伸出手捂住脸。 我听见我在呜咽,发出像狼一样呜呜的声音,凄切且哀伤。 一如当年那个纸钱吹满城的番阳城的冬天。 我想说:「你别死,你要是死了,我也不知道活着为什么了。」 以前每次听说书先生讲故事,讲到男女主生离死别的时候,双方总有一人会说这句话。当初我嫌矫情,简直肉麻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哪知原来我也会有这么肉麻的一天。 我说不出话来,喉咙里不上不下呼吸不畅,眼眶里的热流无法抑制。 「你在干什么?」 突然耳边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微弱又清晰。 我突然顿住,默默地别过脸去,搓了搓脸,假装若无其事:「没干什么。」 「你在哭吗?」 我立刻转过头去,义正辞严地否认:「没有,我在学狼叫。」 十九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干裂,闻言诧异:「学狼叫?」 我突然有点尴尬,硬着头皮肯定:「没错,我怕这旷野里有野兽,就学狼叫想把他们赶走。」 十九的目光越发诧异。 我忍不住扶额暗骂,你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狗屁话! 春风又过,野草高高低低。 十九没继续讨论我这个一点也不好笑的冷笑话,转而看向春风吹拂的山坡,喃喃自语。 「我想放风筝了。」 13 我在山坡南面盖了一间小房子。虽然手艺远远不如十九的,但好歹也有个房子的形状。 鉴于我受伤期间表现得太像一个废人,于是我强制要求十九卧床休养,我来担起吃饭这个大问题。 这片平缓的山坡很受野山羊的青睐,这些野山羊虽然不少,但一个个身手矫健跑得飞快,上能攀岩下能游泳,惹急了容易被群殴,故而远没有兔子好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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