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日过了大半,边城也已经渐渐暖和起来,将军府的院子里开了一树梨花。 从北戎救回来的那些人,有的找到了家人,有的只找到了家人的墓,有的连孤坟都没寻到一座。 他们有的选择加入军中,还有个伤了腿的留在将军府做工,当了个花匠,把这一树梨花照料得很好。 前两日,闻人婉还采了一些梨花腌制起来,打算做个新菜,说定等做好了就请曲红昭去品尝。 闲下来时,曲红昭与邵军师在树下对弈。 院子里偶有春风拂过,令人心旷神怡。 邵军师落下一子:“很失望?” 曲红昭摇头:“沙场之上,胜败乃兵家常事。” “你还是看好陛下?” “当然。”曲红昭拂去一朵落在棋盘上的梨花。 “你对他倒是有信心。” “他是皇帝,皇权总是要凌驾于世家之上的。” “可他还是个年轻人,被打击几次,很有可能一蹶不振,这样的例子史上不是没有。” “你是说前朝的惠帝?” 前朝的惠帝,也是一位很有名的帝王,史书曾记载他年少聪慧,五岁能作诗,九岁便出口成章。他少年时登基,曾想励精图治,大刀阔斧改革朝堂弊端,但是玩不过先帝留下的老臣,后来被朝臣折腾得败退了几次,撞了几次南墙,中期干脆纵情声色去了。 “你不担心?” “想改变哪有那么容易?没有人能永远一帆风顺,我猜陛下早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希望如此。”在这件事上,军师明显是支持帝王的。 “陛下这一次是败退了,但是该守的,也守住了,”曲红昭落子,“他升了淑妃位份,他给了尹家安抚,但是他拦住了敬国公要向边关派驻监军的提议,也想办法保住了京兆尹,只是木大人自己退缩了。国子监学额之事,这次没成功,总有机会再重来。他输了一场仗,但并未失了城池。” “你和很多人的看法都不太一样,”军师仔细斟酌着要在哪里落子,“民间很多寒门书生,对这个结果很失望。” “他们失望是在所难免的,但总不至于绝望。如果是十五岁的我,大概也会觉得陛下要糟,但是我现在觉得,迟早要遭殃的反而是尹家,”曲红昭毫不犹豫落下一子,“在战场上,难道输了一场仗,从此就不敢出阵了不成?陛下不是一个这么容易就一蹶不振的人,这不是一场战役,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十五岁的你?”军师笑了笑,“我记得那时候你还很是稚嫩可爱。” “我现在仍然可爱得很。”曲红昭十分无耻地正色道。 ——— 皇宫。 夜深人独坐。 太监彭礼放轻脚步走上前,给皇帝披上了一件外衫:“陛下,小心夜深露重。” “没事,朕在这里坐一会儿,你进去吧。” 彭礼很担心:“陛下,奴才在这里陪您待一会儿。” “不用担心朕,”皇帝摆摆手,“我没事的,这一次朕的确很受打击,但这只是开始,不是结束。” “陛下……” 皇帝的眼神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眉宇间带着飞扬的意气:“朕可以输很多次,但他们只能输一次。”
第84章 再入京师 朝中的争斗似乎随着皇帝的低头暂时平息下来, 至少京里没再传来什么消息。 又过了一段时日,今年的军粮运到了边关。 这是边关几城所有军士的口粮,事关重大, 曲红昭每年都要派信得过的人去验看。 这一次, 负责验看的是邵军师, 她前去没多久, 便有军士匆匆来报:“将军,军师请您过去。” 看这军士的神色, 曲红昭心下有了预感, 怕是军粮出了问题。 她匆匆前往城门外,军师一行人正和押送军粮的队伍对峙。 两方剑拔弩张, 正在互相叫骂。 看到曲红昭, 有士兵如释重负般喊了一声:“将军!” “怎么回事?” 军师脸色凝重, 示意她看地上开口的那些粮袋。 曲红昭一一看过去, 前面几十个袋子都是好的,后面的那些却颜色不对,她伸手捞了一把,稻米混着砂石从她指缝间滑落。 她神色冷了下来, 看向押送队伍:“这是什么意思?” 卫琅在一旁道:“他们以次充好, 每车都把掺了泥沙的粮袋子压在最下面,要不是军师细心, 逐个开袋探查, 怕是被他们混过去了。” 少年义愤填膺,不知何时已经摘下了腰间的剑提在手里, 似乎只待曲红昭一声令下就要提剑出鞘。 “既如此,这批军粮恕本将不能画押签收。” 那押送队伍的小头目却摇头道:“曲将军,您就莫要刁难我们了, 这可是户部调来的军粮,您说不收就能不收?” 卫琅听他敢对将军不客气,唰的一声已经拔剑出鞘。 曲红昭抬了抬手,阻止了他,又道:“请诸位退回,重新拨调一批粮草过来吧。” 小头目冷笑道:“将军这话说的,这运粮一趟可是耗了兄弟们不少力气,退回重调倒也可以,只是我们兄弟身子疲累,沿途总得歇息一二,这一来一回嘛,我们劳累些倒不打紧,只是军中怕是要断粮断上几个月了。” 在场士兵们听了,都是愤怒不已,场上又是一片哗乱。 曲红昭看起来尚算平静,还在试着与人商量:“那本将这就命人把砂石筛了称重,粮食短了多少分量,就补上多少,如何?” 小头目把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就没听说过有这么干的,您堂堂一个将军,怎么抠抠搜搜的?与其在这儿跟我等计较,不如回去想想自己得罪了谁。反正这粮送到了,跟我们没关系了,我们这就撤,您自己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吧!”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一刻,他的脑袋已经腾空飞起,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刚刚还好声好气和自己打着商量的曲红昭,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曲红昭在他的尸身上擦了擦剑上的血花,看向押送队伍中的其他人,仍然语气平和地建议道:“他不会好好说话,就换个会说人话的出来。” 她听起来仍然挺客气,但没人敢继续不把她当回事。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没人想站出来,但是副头目被大家的眼神出卖了。 眼看自己被曲红昭的眼神锁定,副头目抖了抖:“曲将军,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奉谁的命?” 奉谁的命?谁的命都不如自己的命,副头目看了一眼头目那身首异处的尸身,心一横:“小的们是奉了户部的命令,来给将军添堵的。” “添堵的?我看你们是来找砍的,”曲红昭收剑,“不过派你们来的人,大概也不在乎你们的命,能恶心到我就算成功。” 副头目苦不堪言,都是冲钱来的,他可不想把命搭进去,战战兢兢地和曲红昭打着商量:“那将军,可否放我们一马?” “我放了你们,谁给我当证人?”曲红昭示意身后士兵,“把他们押入大牢,统计出这批军粮到底缺了多少斤两。” “将军有何打算?” 曲红昭按着腰间的剑:“进京去讨粮。” 户部掌握天下钱粮,权力极大,想整谁,谁就要吃个哑巴亏。不然彻底得罪了户部,从此想拨一笔款项都要被卡上很久。 搞得很多官员都要看户部脸色,这项弊端由来已久。 这一任的户部尚书姓杨,和尹家是姻亲关系。 杨尚书的儿子娶了尹家的姑娘,巧的是,这位杨公子就是曲映芙曾提起的,那位追求曲盈袖,却反被她骂哭过的追求者。 按理说,曲红昭这样的镇边将领,其实是很怕得罪户部的,军饷稍微卡上那么一卡,就够她受的。 她明白世家的意思,这是逼她低头接受监军呢。 这事的性质大概和此前京兆尹木大人那件事差不多,陛下要保他,他们就逼走京兆尹。 陛下阻止了向边关派驻监军的提议,他们就要另辟蹊径,逼曲红昭屈服,逼她去向皇帝请旨派驻监军。 他们最终目的不是曲红昭,是帝王。 他们不止要陛下低头,还要他惨败,要让他的坚持看起来毫无意义。 曲红昭也知道,只要她肯妥协,此事轻轻揭过,也许短缺的粮草也很快就会有人给她补上。 但监军之事是陛下顶着巨大压力替她拒了的,她不能反手给他一刀。 正巧,她曲红昭,从来学不会低头。 ——— 上书报备过后,曲红昭踏上了回京的路。 马蹄踏过路边的野花,恍惚间,她记起,离上次踏上这条回京的路,已经过去一年了。 这一年间,实在发生了很多事。 一年前,她并未想到,此一去,她会进入皇帝的后宫,嬉笑玩闹间,与一众宫妃成为会彼此惦念的朋友。 也没想到,帝王会倾心于她。 比起一年前,她的心境起了些许变化。 但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她仍然是那个信奉手中长剑的曲红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前路如何,无非见招拆招,尽力突破困局罢了。 ——— “臣曲红昭参见陛下。” 大殿之上,曲红昭穿过文武百官,阔步走进大殿,跪倒在帝王面前。 年轻的皇帝眼神里有着笑意:“爱卿请起。” 他丝毫没怀疑她是来背刺他的,曲红昭想。 倒是帝王一派的一位重臣看着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爱卿此来,是为了边关粮草一事?” “是,如臣在奏章中所说,户部拨去边关的粮食中掺了砂石,”曲红昭看向户部尚书,“臣要状告户部尚书克扣军粮,中饱私囊。” 她听到人群中发出细细的吸气声。 “一派胡言!”杨尚书站了出来,“你血口喷人!陛下,臣冤枉啊。” “爱卿先别急着喊冤,听听曲将军要说什么也不迟。” 曲红昭将事情在百官面前如实道来。 “你可有证据?” “有,人证物证俱在。”她带来了当时在场一起验粮的几名士兵、押送粮草的副头目等人,还装来了一小袋掺了砂石的稻米。 “哼,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收了你什么好处才含血喷人,这一袋粮食又能证明什么?我还说这沙子是你自己加进去的呢!” “杨尚书,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为何要诬陷你?” “本官怎么知道?”户部尚书一甩袖子,“每笔钱粮拨出时户部都有记录,户部的帐上,拨给边关的粮食可是一石未少,本官问心无愧!” 他这一脸正气,若不是曲红昭已知他为人,怕也要被骗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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