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心仿佛没注意宋连城颤抖的身体,又淡淡地补了一句:“更何况,父亲觉得云深或者别的那些来提亲的男人,真的愿意娶一个寡妇吗?” 宋连城霍然抬头,低叱道:“闭嘴!你年少无知私相授受,还嫌不够丢人吗?那些胡闹荒唐的事,以后莫要在我面前提起!”说罢,一口气提不上来,顿时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口浓稠的鲜血也随之喷了出来,溅在床榻之上。 宋雪心微微眯起眼睛,目中冷光一闪而过。她差遣小丫头去找大夫,这才朝宋连城行了一礼,道:“不打扰父亲养病了,明日我就要启程前往承影山。此次离岛,定会追查出七年前那桩血案的幕后真凶,以慰哥哥在天之灵。父亲请好好养病,伤及内腑,还是少动气为好。” 她朝外退去,语气虽恭顺却疏离,并不曾回头。 宋连城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宋雪心的身影早就不知所终。他细细回想她临去时的话,不由得暗自心惊。 追查幕后真凶?当年连他都对付不了的对手,现在就凭她一个人,是要去送死吗? 他永远忘不了,七年前雪阳浑身浴血的情景,熊熊大火漫天席卷,誓剑岛至今依旧一片焦土。 而现在,他只剩下雪心一个孩子了! 他艰难地扶床下地,招呼门外弟子:“速速去把聂五给我找来!” 出了湛泸堂,宋雪心狠狠地吐了口气,这才将胸口的憋闷驱走,身一展,朝西北角飞奔而去。 龙渊岛的西北角是南剑宗的祠堂,供奉着历代宗主和家眷的牌位。 宋雪心在主堂祭过兄长宋雪阳,转过一排排长明灯,来到左边一间偏厅,推开了门。 摇曳不定的烛火照着密密麻麻的牌位,宋雪心点燃案上的香,烟气悠悠升腾,将她虚虚笼住。 在她面前立着一座灵位,厚重细腻的木质,上面字迹分明——叶惊弦之位。 没有任何头衔,字迹却很新,显然时常描摹。 她凝视了许久,才起身将香插入香炉,伸手抚摸光洁冰冷的木牌,将额头轻轻靠了上去。 七年了,她的思念和仇恨,已经蔓延了七年。 七年前,突如其来的巨变夺走了哥哥年轻的生命,作为南剑宗中流砥柱的父亲也身受重伤,而她还学艺不精。那一年的承影比剑,南剑宗被迫弃权,从此一蹶不振。 她心爱的少年也受此连累,葬身火海。她甚至没来得及和他告别,相许相知的承诺,也成了她一个人的坚守。 叶惊弦。 他的名字,如同他的人,优雅、温柔、神秘,轻轻念起,齿颊留香。 年少时的情爱炽烈而纯粹,而自他以后,她已丧失爱人的能力。 每日每夜,无论寒暑,她都在拼命地练功,自虐一般地努力,只为早日功成,为她逝去的亲人和爱人复仇。 也许,手刃仇人的那一天,她才能解脱,退尽旧伤,重获新生。 宋雪心合上屋门,脸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满不在乎。 时近午夜,龙渊岛陷入沉寂,她刚走下两级台阶,身子突然往后一仰,与此同时,一道凌厉剑光破空而至,划开残影。 她反手抽出背上的佩剑红棘,顺势平刺,使的是剑宗轻剑剑法“驭灵式”。 轻灵飘逸的剑式中,一道灰色身影左穿右突,手中一把普通铁剑,使的竟然也是“驭灵式”。 三招过后,宋雪心眉眼一凝,手中红棘轻轻挑起,招式一变,力沉右腕,剑招开阖有度,却是剑宗重剑剑法“驭风式”。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她竟然用轻剑使出重剑剑招,手下顿时有些迟疑,就是这一瞬间,红棘的剑尖突然幻出千点银光,灰衣人回过神来,举剑格挡,却已经来不及了。 剑光飞掠,从他脖颈边擦过,却分寸刚好,只削下一缕鬓发,并未伤及分毫。 宋雪心轻巧地收剑入鞘,碎发飘落,被她一把挽住,笑意轻浅:“长安的剑法又精进了,这几招驭灵式使得不错。” 灰衣人皱了皱眉,哼道:“你是在讽刺我吗?” 他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秀气的眉目仍显稚气,目光却有些阴郁,死死地盯着宋雪心手中的红棘,也不知是恼怒还是不服。 “并不是,我是真心的。”她伸手去抚他的发顶,却被他一脸嫌弃地躲开,她也不生气,手腕一递一沉,还是稳稳地落在他脑袋上,用力揉了两下。 “长安,你这第八式力道是够了,但还应往下多送半分,这样变招的时候会更有余地,也更快……” 灰衣少年一甩头避开她,又羞又恼,直呼其名道:“宋雪心,离我远点儿!我现在的名字,叫聂五!” 宋雪心无谓地一笑:“长安就是长安,凌珠的弟弟,我的弟弟。” “弟弟?”少年聂五愣了愣,随即冷笑一声,直视她道,“将来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替我姐姐报仇,就算这样,你也还要指点我的剑术吗?” 宋雪心打量眼前的少年,在他眉目间依稀能看到那个与自己相依为伴十五年,最终却替她而死的女孩子的脸。七年前的离乱,痛失亲人的,不止她一个人。 凌珠因她而死,长安迁怒于她。七年前他不过十岁,就发誓一定要打败她。 宋雪心拍了拍手:“好志气,随时欢迎,我等着你。”说罢转身走下台阶。 聂五望着她空门大开的后背,用力咬了咬嘴唇,才又道:“宋雪心,明日卯时,我在码头等你。”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老庄主让我跟你去承影山。” 远远的,只见黑衣女子随意挥了挥手,也不知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第二章 君子倾城 第二章 君子倾城 益州,是甸江中游最大的城市。 益州有三样东西闻名天下:林泉窖的酒、穹庐山的鹿、菁华剑派的欧阳双姝。 菁华剑派是由现任掌门欧阳云天一手创办的。他少年时曾经师从北剑宗,出师后又机缘巧合得到一本上古剑谱,自行参悟出刚柔并济的“雷云剑法”,因此声名大噪。 创派之初,菁华剑派曾位列《江湖奇闻录》“新月卷”榜首,地位不容小觑,不过近年来,比“雷云剑法”更加出名的,却是欧阳云天的两位绝色千金。 大小姐欧阳蕙,温柔端庄,六年前嫁给怀义山庄少庄主胡少英,育有一子。 二小姐欧阳兰,年方十八,活泼明艳,追求者甚众,尚待字闺中。 据说欧阳云天极为宠爱两个女儿,两位小姐虽出身武学之家,却不会半点武功,反倒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走的都是名媛淑女的路子。 此时此刻,宋雪心正一边品着林泉酒,一边尝着秘制鹿脯,专心听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说着当年欧阳蕙出嫁时的情景。 “话说欧阳大小姐出嫁那一日,益州城中家家挂彩,树树披红,真个是万人空巷哪!小老儿亲眼所见,长街这一头,新郎穿红衣骑白马而来,人进了菁华山庄的大门,彩礼的队伍还没有从长街这头走完……”他说得口沫横飞,听的人也兴致盎然,唯有宋雪心面无表情。 等他说到夫妻二人婚后如何恩爱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动了动手指,一缕细小金光从指缝中射出。 说书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顿时满嘴剧痛,吐出一口鲜血来。血沫中混着碎裂的门牙,竟还有一小块亮闪闪的金子。 他本想破口大骂,看见这块金子,却心里一动。到底也是混迹江湖多年的人,知道这是有人用钱叫他闭嘴,若是不识相,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抬眼望去,满场是人,哪里认得出是谁下的手?他不敢久留,在众人的惊呼中,捂着血淋淋的嘴,捏着金子飞快地溜出了酒楼。 而宋雪心,早就趁着方才的骚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眼中是陌生的市井,耳边却是熟悉的名字。她本不是会迁怒无辜的人,只是说书人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尖锐的钉子,一颗一颗敲入她心里那个七年都没有愈合的伤口里。 欧阳蕙,本是宋雪阳的未婚妻,是她未过门的嫂嫂。 时至今日她依旧记得,哥哥每次提起欧阳蕙时,目光满是热烈和温柔,他们是让无数人羡慕和祝福的神仙眷侣,理应双宿双飞,天长地久。 可宋雪阳死后不久,欧阳蕙便转身嫁与他人为妻。 盛大的婚礼? 她成亲的时候,宋雪阳坟前青草萋萋,凶手依旧逍遥法外,她却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 当初所谓的深情,不过是人前作戏,落得笑话一场。 原本,宋雪心并不打算和这个凉薄的女人再有什么瓜葛,只是近年来她不断遣人查访,得知当年宋雪阳会提早离开龙渊岛,正是因为收到了欧阳蕙的书信。他转道来了益州,见到了心上人,却再也没能踏上承影山的土地。 七年后,她也来到了这里,因她心中尚有许多疑问,想要当面问一问这位众人口中美貌温柔的少庄主夫人,菁华剑派大小姐欧阳蕙。 菁华剑庄的位置并不偏僻,周围市井环绕,店铺林立,十分热闹。 宋雪心沿着庄子逛了一下午,将四周街巷都记熟了,见不远处有间胭脂铺子,便信步走了进去。 她想带些礼物回去送给七羽,如果她还有命回去的话。 七羽是在凌珠过世的第二年来到她身边的,刚来的时候不过十二岁,心无城府,爱笑又笨拙。 那时候的宋雪心除了练功吃饭睡觉,几乎一句话也不说,难得说上几个字,也都冷漠尖刻。七羽跟着她,没少受过委屈,却从无怨言,依旧笑得没心没肺,耐心好得惊人。 宋雪心之所以是今天的样子而没有被仇恨吞噬,她要感谢的人,七羽一定要算上一个。 她低头浏览货架,耳边却捕捉到店铺后堂一声细细的啜泣:“大家明明都知道我仰慕他……都怪欧阳兰不要脸,居然还约他今晚夜游霜湖……菁华剑派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天罗刀也不输他们……” 另一个年长些的女声随即劝道:“急什么,逐夜公子何等人物,岂会被欧阳兰这种小丫头迷惑?你听嫂嫂的,千万别这么小气,徐徐图之才是道理……” 宋雪心听到这里,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莫测的笑容。 这么巧,竟会在这里遇到故人。 七年蛰伏,她的故人已经不多,幸而这个“嫂嫂”的声音,她还记得很清楚。 十六岁那年,她尚在晴岚书院学课,诸多同窗中,有一位怀义山庄的大小姐胡晶晶,和她颇有几分交情。 这位嫂嫂,正是胡晶晶。 胡晶晶作为一位资深名门贵女,早在离开书院第二年便出嫁,彼时宋雪心正一心复仇埋头苦练,压根没有关心她所嫁何人。几年后,在着手调查欧阳蕙的时候,她才知道胡晶晶当年嫁给了北方武林名门天罗刀家的二公子林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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