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雪顿时有些愣怔。 一直以来,从阗玉到焉莎,甚至是大字不识的马夫、厨子,身边每个人都将城主夸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神仙,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截然相反的评价。 呵,有意思…… 她想了想,问道:“木鱼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机会离开这里,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木鱼先生闻言笑了笑,毫不犹豫地朝她摇了摇头:“尚有心事未了,还不到离开的时候。”顿了顿,又道,“可是对你来说,离去也未必不好。只是你重伤之后没有好好调理,怕是会落下病根……这样吧,倘若你回到中原,可以去白首山倾城谷找我的关门弟子,他的针灸之术得了我的真传,或许可医治你,那里也有人有法子取出你颅内的骨针……” 说着,他褪下尾指上一枚细小的铜戒递了过来。 洛雪没有接,且不说所谓的“颅内的骨针”存不存在,光这“白首山倾城谷”和“关门弟子”一说,没凭没据的,搞不好又只是他的臆想而已。 更何况离开这里哪有那么容易,中原什么的简直遥不可及…… 她将他的手推回去,推到一半,他突然脸色一肃,侧耳听了片刻,突然道: “有人来了。” 洛雪急忙跟着听了听,却什么都没有听到。木鱼先生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问:“还记得我教你的闭气之法吗?” 洛雪刚一点头,一股柔和劲力便将她往后推去,她不由自主地跌进床帐最深处。刚趴下,一床厚重的棉被落了下来,将她盖得严严实实。 闭气之法是木鱼先生教她的诸多调息方法之一,在短时间内可将气息控制到最低消耗的状态,几乎感觉不到呼吸的存在。 洛雪依言行事,心神凝定下来之后,耳目也就分外灵敏,她终于听到了铁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只听了片刻,她就从这些杂乱的脚步声中分辨出,来的有四个人,其中一个人步伐有些沉重,像是受了伤。 ——原来自己还有这个听声辨人的能力,洛雪越来越觉得,从前的自己,一定是个相当厉害的人。 她还记得一个多月前,有一次被女侍们围困欺负,走投无路之际,脚下却像是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一步接着一步,灵活无比,居然就这样从好几个人的合围中突围而出。 这一切,一定不是巧合! 她的记忆虽然被上了锁,看来身体却并未被禁锢,总有一些场合,一些机缘,会本能地做出反应来。 她想得有些入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铁门已经被打开了,来人依次进了屋里。 随后,她听到一个低沉中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沐雨先生,别来无恙?” 声音不大,带着丝丝慵懒的腔调,但听进耳中却有种奇异的压迫感,让她心里无端生出一股冷意。 这感觉,似曾相识……难道她从前听到过? 木鱼先生回以淡淡一笑:“我向来无恙,只是白城主看起来似乎受了伤。此去中原,莫非不太顺利?” 白……白城主? 洛雪一惊,差点乱了呼吸。 他竟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害她沦落至此的男人! 城主的语气有些疲惫,继续道:“中原武林藏龙卧虎,我也从未想过会一帆风顺。只是此次不慎为屠苏楼的‘寒霜降’所累。外伤易治,寒毒却不易根除,得麻烦先生替我看一看。” 木鱼先生不为所动:“城主身边有燕升,何须来求我?” “燕升此刻正救治其他人,难以分身。况且‘寒霜降’这样霸道的寒毒,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先生可以根治。”城主顿了顿,又轻叹道,“先生也知道,我年少之时曾患癫疾,如今虽然压制了多年,但寒毒侵体之后极易复发。凭燕升的医术,未必能应付得当。” 木鱼先生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尚未笑完,一个女声低喝道:“住口,竟敢对城主不敬!” 木鱼先生还没说话,城主却已开口斥道:“桃夭,我与沐雨先生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 他的声音平静依旧,却无端多了一丝冷意,那女声立刻惶恐地回了一个:“是。” 洛雪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桃夭夫人也来了? 传说中城主最宠爱的女人,大妙如意城的女主人,她曾经想尽办法求见却总是被拒之门外的代城主,此时此刻竟和她只隔了一床被子的距离。 木鱼先生不再多言,拖着长长的铁链,走到桌边开始替城主诊脉。 屋中除了铁链碰擦的声音、衣料窸窣声,就只有城主和木鱼先生的低低交谈声,洛雪听了两句,不得要领,再加上闭气之法吞吐缓慢,顿时觉得昏昏欲睡。 将睡未睡之际,眼前仿佛有许多似曾相识的景象一一掠过:夜色下梅枝上发梢轻拂的影子,雨中衣角扬起的白衣,薄唇勾起的凉薄笑意,浓黑得看不到底的眸子…… 朦胧之间只觉得寒意彻骨,直到一阵铁链碰撞声将她惊醒。 身上的被子被揭开,室内的灯火照进眼睛,将那些让人不快的场景一一消融,眼前是木鱼先生瘦削的脸庞。 不知什么时候,城主已经走了。 估摸着时间不早,洛雪赶紧爬起来告辞。木鱼先生十分贴心地将剩下的糖饼和牛肉给她打了包,然后看着她手脚并用地爬上高处的小窗户,温和地嘱托了一句:“茵茵,路上小心。” 洛雪回头看了他一眼,竟有些依依不舍。她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可木鱼先生显然并不在意,也许他早已经忘记洛雪说过的话,又或许,他这一生早已经见惯了别离。 洛雪沿着原路急急忙忙地赶回去,一路上仍然在想城主的事——按理说,如果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她的男人,那她再怎么失宠,也应该十分熟悉,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总该有那么一点点情绪上的不同吧? 可为什么她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十分抗拒呢? 事情恐怕不那么简单…… 她一边思忖着,一边爬出洞口,仔细将墙砖恢复原位,这才朝自己的小屋走去。 手才搭上门板,背上突然起了一阵寒战。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这是有危险逼近时身体自然而生的反应。可她根本来不及躲避,才一转身,两道劲风便迅疾无匹地从腰侧擦过,将她的披风钉在了门板上。 她低头一看,是两支精铁打造的小箭。 耳边响起了一个如冰的女声,冷冷道:“你是谁?为什么会躲在沐雨先生屋子里?若不老实交代,我便将你绑去戈壁上喂狼。” 此人说话时语调平平,洛雪却一动也不敢动。 从前,阗玉那群人再怎么横行霸道,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可眼下的这个人,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这一手弩箭,确实可以横行;这两句话,也着实霸道。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站着一个全身罩在荼白披风里的女子,披风一角随风翻卷,露出里面一身黑色劲装,窈窕身段若隐若现。她的右手拿着一张小巧的铁弩,弩上尚有铁箭蓄势待发。 她的脸略显苍白,虽不着脂粉,眉眼却十分清艳,目光冷硬,与这里耀武扬威的女侍们完全不一样。 这样的冷面美人,倒是很合洛雪的口味。 她轻轻吐了口气,正要开口,那女子却倏然蹙眉,满脸的冷漠顷刻化作惊讶。 “是……你?” 三 是……谁? “你认识我?” 洛雪心里一阵激动,挣了挣,挣不开,干脆解开披风系带,大步朝黑衣女子走去,满怀期待地问道:“我是谁?” 黑衣女子愣了愣,随即眼中露出几分恍然,低声道:“是了,你不记得了……” 洛雪急忙点头:“对对对,我不记得了,敢问姑娘是哪一位?是否是旧识?” 黑衣女子的神色已恢复如初,语气却分明缓和了许多,道:“白司秦。” 这三个字让洛雪惊讶不已。追魂堂堂主白司秦的名字可谓如雷贯耳,据说她出手狠辣,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女煞星。 洛雪的眼里简直要放出光来:“你就是追魂堂的堂主白司秦?” 白司秦默默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她身后的小屋。门窗漏风,屋顶漏水,门前杂草丛生,只比下等奴隶的住处好那么一点点。 “你住这里?” “对啊,要进来坐坐吗?”洛雪伸手推门,门没有上锁,也压根不需要上锁,因为屋子里根本没有值得拿走的东西。 白司秦自然不会进门,她只是朝屋里看了一眼,便伸手拔下钉在门板上的铁箭,将那件旧披风取下,交还到洛雪手中,转身离去。 洛雪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幽幽道:“白堂主,城主会来看我吗?” 白司秦脚下一顿,片刻后才轻声回道:“会的。” 直到白司秦的脚步声消失,洛雪才挑了挑眉,微微一笑,转身进了屋子,反手将门合上。 她猜,白司秦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白司秦正是刚才出现在木鱼先生屋子里的四个人之一。 洛雪的闭气之法不过学了个皮毛,骗骗普通人可以,想要糊弄绝顶高手就不够看了。白司秦一路跟随却没有立刻出手,想来也是得了城主的授意,想先探探她的底细。 行事倒是颇为沉得住气,但也由此可见,那个男人根本不知道她现在的处境。 至于白司秦,显然是认识她的,但也显然不知道她居然会这么落魄。 既然不知道,那就干脆看看清楚好了。没有什么比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更加真实了—— 屋子里还是冷如冰窖,但胸腔中沉寂已久的心脏终于开始蓬勃而热烈地跳动起来—— 很快,会有转机的。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洛雪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惊醒。 她的睡眠一向极浅,虽然昨夜与白司秦的意外碰面让她看到了一丝曙光,却并没有让她心里多一份踏实。 她很快就坐起身来,侧耳细听。分辨出门外来的是七八个男人,喝了酒,满嘴粗话,没有武功底子,但带了家伙。 她心一沉,立刻掀开被子去推窗,却发现窗户竟已被人从外面钉死,根本推不开。 一缕惨白的晨曦透过窗纸,她来不及多想,迅速推动桌椅堵在门后,随即抓起桌上的烛台,拔掉仅剩的一小截蜡烛,尖端朝外紧握在手中,几步退到了墙角,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面上。 下一刻,门外就响起了撞击声。抵在门后的桌椅根本挡不住数人合力的强烈冲撞,薄薄的门板很快被撞得四分五裂,几个手拿火把的粗壮男人破门而入,浓烈的酒气顷刻间充斥了整间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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