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的祖上跟随渠犁开国之君在此定居,世代侍奉皇族。后来渠犁灭国了,奴婢也依旧留在这里,继续侍奉新的主人。奴婢自问做事虽然不算尽善尽美,却也是尽心尽力。如今城主让奴婢以命赎罪,自当听从……只是……此事由奴婢一人而起,还望城主放过我的家人……如此……奴婢即使在九泉之下……也……感谢……”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洛雪察觉到不对,立刻站起身来,可手腕却被白翳一把拉住。 “别过去。” 只见阗玉的身子轰然倒下,片刻之间七窍内便汩汩流出鲜血来。 白舜华一个箭步踏上前去,伸手探了探她的气息,转身禀告道:“门主,已经死了。” 白翳却连尸体都懒得再看上一眼,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对跪在一边的桃夭夫人道:“既然人已经死了,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她是你的人,治下不严的罪姑且不论,这城里还有多少这样胆大妄为的奴才,你也该清算清算了。” 说完,不等桃夭应声,他便又转头来握住洛雪的手,柔声道:“原本叫你来,是想给你出气的,不料竟被你看到这些,是我思虑不周,我给你赔罪好吗?你先回去,过一会儿我来陪你用膳。” 洛雪忍不住看了一眼依旧垂着头跪地不起的桃夭夫人,她那双涂满蔻丹的手紧紧攥住了身侧衣衫,攥得布料都变了形。 不管白翳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总之,她和桃夭夫人的梁子,看来是结定了。 所有的痕迹都很快被清理干净,偌大的琉璃殿里又只剩下白翳一个人。 他低头看了看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微微一笑,抬起手慢慢地系上衣带。 纵然她把什么都忘记了,但有些习惯却已经融入骨血。比如,果敢和勇气,又比如,任性妄为。 她还是她,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不知何时,白舜华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灯影之下,禀告道:“门主,经过初步探查,阗玉死于断肠草之毒。毒源藏在口中,封以蜡丸,用时即可咬破。但属下昨晚将她羁押之后,执法堂的弟子就搜过她的全身,绝无可能藏匿毒药,这段时间里她也没有接触过外人,只有……” “只有我让桃夭来叫你们的时候,是吗?” 白翳淡淡一句话打断了他的犹豫,白舜华明白白翳早已洞悉一切,便也不再隐瞒:“桃夭来的时候,说有两句话想和阗玉说。看在她们主仆多年的情分上,我便同意了。她们交谈时间很短,况且那之后阗玉的神情也没什么不妥,我就没有留意……” 他低头请罪道:“是舜华疏忽,请门主责罚!” 白翳却只是摆了摆手:“舜华你多虑了,我怎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责罚你?我已经说过了,此事到此为止。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必再为毒药来源费心了。” 白舜华一愣:“门主的意思是……” 白翳目光渐沉,看向他:“你应该知道,桃夭与韵仪姐妹二人,本是渠犁故国的皇室宗亲,论辈分是轩辕太子的侄女。阗玉自述家中世代侍奉皇室,侍奉的便是桃夭的家族。阗玉是桃夭的刀,也是她的盾,可以为了她冲锋陷阵,关键时刻也必然会被舍弃。” “属下明白了。” “此事究竟谁是幕后主谋并不重要,得到我想要的结果即可。这次我折了桃夭的刀,毁了她的盾,想必她也该明白了我的底线在哪里,恃宠而骄这种事,并不适合她。此事过后,想必她也能更加尽心尽力替我照看好大妙如意城。” “……” 见白舜华皱眉不语,白翳心中了然,淡淡开口:“韵仪已死,我能信任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我不会苛待桃夭的,你且放心。” 说到这里,他似乎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懒懒问道:“和叶灵芷的婚期是什么时候?” 白舜华答道:“夏初,还有三个月。” “那就十天后启程。”他勾了勾嘴角,“这次带上洛雪,她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一路可以陪着我解解闷。” 白舜华有些犹豫:“可是长恨岛……以倾城谷和长恨岛的渊源,倾城谷谷主一定也会去……” “那又如何?”白翳终于睁开眼睛,笑得愉悦又森然,“我就是要让那个人亲眼看到,他的宋雪心已经死了。现在的洛雪,是属于我的。” 二 继认出星芒针之后,洛雪很快发现自己还有另一项隐藏能力,那就是——骑马。 胯下的黑马虽不算高大,却十分矫健。马背起伏的节奏,让她的四肢关节仿佛突然觉醒过来,自然而然地夹紧双腿,抖开缰绳,马儿便顺从地小跑起来。 在她仅有的记忆里,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大妙如意城。 放眼而去,四周连绵起伏的荒丘直达天际,偶尔有一小片沙棘和胡杨点缀其间,更显景色苍茫辽阔。她策马往前奔跑,越跑越快,干冷的风扑在脸上,仿若将久久盘旋于胸臆之间的浊气全都带走,说不出的快意。 跑出许久,她才恋恋不舍地勒马回头。 白翳和他的白马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她快他便快,她慢他也慢,她漫无目的地乱跑,他也不出声喊住她。 天地之间,除了他们两个,再无旁人。 她在原地等他靠近,道:“城主有伤在身,快马颠簸,对伤口无益,还请千万小心。” 白翳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终是轻轻一笑:“真是难得,你也会关心我。” 难得? 难道她从前对他很绝情? 但其实,她会有此一说只是因为出门前白翳拒绝了桃夭夫人给他备好的马车,偏要和她一起骑马。一想到桃夭夫人那张堪比锅底的脸,她便深觉不安。如若他真有了什么闪失,桃夭夫人怕是会生生剐了她。 可是当着白翳的面,当然不能这么说,她随口打了个哈哈:“应该的,应该的。”说着环视四周荒漠,“城主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白翳手中马鞭遥遥指了指前方一座不算高大的沙丘,缓缓道:“去祭拜一位故人。” 小小的沙丘下,是一座陵墓。 陵墓的规模不小,但废弃已久。神道两旁的石翁仲只剩下基座,厚重的石门也倒塌了大半,碎石被沙砾覆盖了大半,只露出一小部分被风蚀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雕刻纹路。 洛雪拴好马,跟随白翳来到墓道口。看着眼前没有任何文字提示的墓门,她的内心深处其实很不想进去。 “这是哪儿?” “渠犁国最后一位太子白轩辕的埋骨之地。” 白翳站在石门前,轻轻抚摸门上残破的刻纹,轻语声伴着风声,沉沉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神道里。 渠犁国? 她记得这个名字,阗玉临死之前曾经说过,大妙如意城正是从前渠犁国的王都。 传说西域有七十二国,城池一座接着一座,分布于广袤的荒漠中。因为气候和地域的关系,国家规模都不大,更新换代起来也非常迅速,或亡于天灾,或灭于战乱,司空见惯。 这个渠犁国也不知因何而亡,只是相比天璇宫的奢华,眼前这座陵墓实在很破旧,看起来倒像是未曾完工也无人护持的样子。 他带她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来这儿做什么? “这位白轩辕太子莫非是你的什么人?”她合理猜测道。 “他是我的师父。”白翳转身幽微一笑,随即牵起她的手,朝墓门内走去。 墓门后是一间高大的石室,穹顶上的彩绘斑驳脱落,又因为光线不好,看不真切,只能依稀分辨出残缺不全的人形。 洛雪仰着头,一边细看,一边随口问道: “你师父是太子呀,所以你也是渠犁国的贵族喽?” “不是。” “不是?” 白翳淡淡答道:“我是七岁那年被师父从圩弥的奴隶市场上买回来的,在那之前我已经被转卖了很多次,所以不太记得家乡在何处,家人是谁了。不过多半不是什么贵族,贵族的孩子是不会变成奴隶的。” 他一边说一边将墓道旁的铜灯一一点燃。一路走去,明暗交错之间,甬道幽深,白衣胜雪,竟恍若自幽冥而来,又似要没入幽冥而去。 洛雪的脚步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言辞,才说道:“幸好城主遇到了太子师父,方能有如今的成就,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她自认为这番无关痛痒的话说得十分得体,谁知白翳却冷笑了一声:“幸运?”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光在灯烛的映照之下,透出冰冷的讥讽。 洛雪心中一动:“难道不是?” 白翳没有回答她,只淡淡道:“他亲自教我武功,请来宫中的教习教我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又请了伶人教授歌舞曲艺,各种玩乐之道以及如何阿谀谄媚,曲意逢迎,甚至于床笫之秘,无所不授。在我十四岁那年,他将我送给了渠犁国中一位大商人,换取了一块稀世陨铁,用以制剑。” 洛雪起初还想这位太子师父实在对他很不错,可是越听越不对劲。“曲意逢迎”“床笫之秘”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好好一个少年人,学这个做什么? 她也不是无知少女,听到他后面那句话,就什么都明白了。 被买回来的白翳,成了这位渠犁国太子用来达成目的的一个工具。费时费心地去调教,只是因为白翳越完美,就越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利益。 再怎样惊才绝艳,也逃不过作为一件商品的命运。 她有些沉默,却听白翳继续说道: “剑制成之后,第二年他便寻了一个理由将那商人问罪,砍掉了脑袋,灭了九族,将此人所有的财产收归己有,财物、土地,也包括我。” “……” 事情显然没有就此结束,她从他听似平淡的语气中已然嗅到了恨意。那是一种经年累月的仇恨,早已入骨入髓,因而流露于言谈之间的,反倒不那么强烈了。 她看向幽暗深长的墓道,直觉今日之行必然另有深意。难得他愿意和她说起过往,或许其中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也说不定。 于是,她适时地问了一句:“后来呢?”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掠过一丝意外:“你想知道?” “可以说吗?” “可以。”他轻轻笑了笑,将她拉近了些,继续朝前走去。 “后来,他又将我送给过朝中的大将、敌国的王储,有时候是为了笼络人心,有时候是为了保住皇位。但是西域常年混战,互相蚕食是司空见惯的事,他又一心痴迷剑术无心国事,因此渠梨国还是亡了。敌军破城那一天,他不顾满城哀号的百姓,执意弃城而去,随身只带了陨铁剑,还有我。” “你们去了哪儿?” “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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