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静默之后,他缓缓伸出手,手掌轻轻落在她的发顶,滑落至颈间,收紧。 嘴唇碰触着柔软的发丝,阵阵药香夹杂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独特幽香,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官。 是的,他不想。 他们从前相处的时光虽然并不长久,但横亘了七年光阴,每一日都不可替代。即便如今他也可以陪她过完此生,但失去了的那部分记忆,会成为终生的遗憾。 只是…… 她突然抬起头,在他嘴角轻轻吻了一下。 犹如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分。他顿时怔住了,低头看着她。她的脸颊迅速染上红晕,却依旧不偏不倚地盯着他。 “我以前有没有亲过你?” 他的眼前闪过无数画面,而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的神情似欣慰,又似窃喜:“那我不亏了!听我说,我不怕死,所以你也不要怕。这是我选的,所以就算失败了,你也不准责怪自己。拜托了,让我知道我是谁!”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郑之重之,一字一字,敲入他耳中,落于心上。 他终于笑了笑,答道:“好。” 三 从初夏到盛夏,仿佛只是一夜之间。 白天越来越长,日光越来越盛,林间蝉鸣也越来越嘈杂。 云境温泉的水温四季不变,这个季节早已经不适合疗养泡汤,但来自倾城谷的贵客盘亘在“须弥境”中,却已经一月有余。 山外的江湖风云喧嚣,山中的时光却仿佛静止了,每一天和前一天比起来并没有太大变化。 焉莎端着水盆从院子里走过,只见萧逐夜正坐在月窗前的芭蕉树下看书,鸦青的单衣束得整整齐齐,长发用白玉簪归拢成束垂在耳侧,同样也是整整齐齐。一只雪白的猫正伏在他膝上睡觉,远看就像一个雪团儿。 这样的画面,每次看到都会让人感觉恬静、清幽、燥意全无。 因为这里的庭院中有温泉,所以比别处要更热一些,住在这儿的人只要稍微动一动,就会满头大汗。可是这位萧先生的身上,却好像自带清凉,从不见有汗流浃背的狼狈模样。这和她以前见过的男子都不一样,中原有个词是怎么说的……“冰肌玉骨”? 也不对,那是形容仙女的…… 正想着,萧逐夜已瞧见了她,轻唤道:“焉莎。” “哎!”焉莎急忙回过神,一路小跑了过去,“萧先生有何吩咐?” “雪心的状况如何?” “雪心”是萧先生对她家姑娘独特的称呼,他的声音本来就好听,“雪心”两个字被他念得百转千回,特别好听。 “刚刚和几位嬷嬷一起给姑娘擦了身,换了衣裳,都挺……挺好的,没什么……大碍。”她用不甚流利的中原话结结巴巴地回答。 是挺好的,姑娘气色不错,皮肤水润,呼吸平缓,身上一点褥疮都没有,甚至因为天天泡药汤,连身上原本的好几处旧伤疤都淡了。 唯一不好的,就是她始终没有醒过来。 已经第十天了,她后脑上那几个小得几乎看不出来的伤口都快要愈合了,可她一次都没有睁开过眼睛。 那位帮助萧先生一起取针的樊姑娘,五天前离开的时候曾经说过:“人的头骨和髓海的构造十分复杂,有的时候头上插把刀都死不了,有的时候可能随便一撞就会没命。”她家姑娘这种情况,不好说,也不能把头给剖开看里面的针到底取干净了没有。 “也许我说的话不好听,可是掌门师兄自己也是行医之人,当知不可强求的道理,理应做好最坏的打算……”当时樊素玉说这话的时候,焉莎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可萧先生却只是淡淡一笑:“我知道。” 什么是最坏的打算?无非是死了和再也醒不过来两种。但焉莎觉得,只要人还活着,就不算最坏,姑娘现在就像睡着了一样,指不定哪天就醒了呢? 她心甘情愿服侍她家姑娘,她可以等的,别说十天,十年都行。 她相信,萧先生也是一样。 眼看着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萧逐夜合起书,转身朝屋子里走去。 路过开得正盛的紫薇,他随手折下一支,拢入袖中。 推开屋门,一阵清凉之意扑面而来。屋角放置的冰块是由徐家家仆送来的,用以降低屋中温度,避免长卧在床的人因闷湿生出褥疮。 他径直走到床边坐下,床上的女子静静地躺着,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焉莎很细心地替她剪过了指甲,乌黑的长发也打理齐整,在雪白的枕上铺成一弯浓黑。 她的眉眼之间无悲无喜,少了些往常的生动,却多了几分难能可贵的安详,没有血色的嘴唇紧紧抿着,看起来居然十分端庄。 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手指沿着她脸庞的轮廓细细勾勒。 她已经这样安静地躺了十天了。 当她替自己做了决定之后,他便开始着手准备,取针的时间就定在十天之前的那个早晨。 他和樊素玉在草拟的数十个方案中选择了最为稳妥的那一个,这也就意味着过程会漫长而烦琐,每一个步骤都要细致入微。 当最后那根深入风府穴的针被取出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樊素玉的手脚都有些打战,萧逐夜虽不至于脱力,但浑身衣衫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可是,直到昏睡所用的香料时效用尽,她还是没有醒。 她躺着的时候看起来和常人无异,无论是气息,脉搏,经络,脏腑……都很正常。 他们用了各种方法,但都不太奏效,情况并没有恶化,可也没有改善。 直到五天前,紫离在飞鸽传书中提到,白门已暗中渗透并控制了甸江入海处的大半码头,聂五和华文宇这边已经准备迎敌。樊素玉这才决定启程前往十八连环水寨,顺道回一趟倾城谷,向几位长老讨教。 她让萧逐夜做好最坏的准备,毕竟颅脑中的血脉和经络太过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就会危及性命,哪怕是创出“游魂针”的前任谷主萧轻寒都不一定有万全之策。 “也许她明天就会醒,也许永远不会,又或者某一个瞬间……就不在了。” 有时候,他这个看似柔弱的师妹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冷静。但是这一次,他并不需要别人的提醒。 他都知道,也很清醒。 他已经答应过她,不会害怕也不会自责,所以现在要做的,只是等待和陪伴。 人事已尽,唯余天命。 他将袖中的紫薇花轻轻放入她交叠的手掌间,倚坐在床边。连续几天的彻夜未眠和屋中丝丝沁凉的幽香,让他逐渐生出朦胧睡意。 不知道何时合上了眼睛,也不知为什么突然醒来,仿佛只是一个弹指的刹那,耳中隐入轻薄的叹息,仿佛触动了心底最深处的弦。 他抬起头,只见那支原本放在她掌中的紫薇花此刻却跌落在了床沿。 她的右手也不再交叠在左手上,手肘半屈,滑落在一侧被褥上。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轻唤了声:“雪心?” 没有回答,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睡着,容色平静,像是从来没有动过。 第十二天。 午后山中下了一场雨,热意消散了些许,徐家家仆刚将屋中的冰块撤换掉,焉莎便拿着干净的布巾走进屋来。 “萧先生,时辰到了。” 正在窗下读信的萧逐夜点点头,收起书信,接过布巾朝屋后走去。 穿过一道窄廊,就是布置精巧的庭院,庭院正中的大树下是汤泉池,池边以黄石简单堆叠造景,留其野趣。泉水温度高,院中常年气雾蒸腾,将周围景色都遮去了大半,一眼看去宛如仙境。 热气蒸腾起的白雾时浓时淡,隐隐约约看去,原本应该有人倚靠的那个石枕上……似乎是空的? 他心里一沉,快步朝前走去。 虽然有固定身子用的绢布,但池中之人毕竟没有意识,这短短的一来一去之间,莫非发生了什么意外? 丰沛的水汽让草丛和池边都十分湿滑,他挥开白雾,朝池中寻觅。可还没有找到洛雪的身影,脚踝上却突然一紧。 是被人抓住了。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被人一用力扯进了水中,溅起大片水花,顷刻间打湿了衣衫和发尾。 水雾缭绕中,一双手臂缠上了他的脖子,温软的身体贴近他胸口,没给他出声的机会,柔软湿润的嘴唇便吻了上来。 因骤变而生的防备,在熟悉的气息中顷刻消散。她的力气不小,搂过来的动作很霸道,他被她撞得连退了两步,才在池壁上靠稳。 心脏明明在剧烈跳动,脑中却一片空白,眼前的雾气散尽,近在咫尺的,是她湿漉漉的眉眼。 过了片刻,他才小心地伸出手去,搂住她的腰,他甚至不敢闭上眼睛,怕这一切只是妄念生出的幻觉。 她的亲吻急切甚至粗暴,他却任凭她索求,直到唇齿之间的酥麻和热度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醒了。 她……回来了! “叶惊弦,我回来了。”亲吻的间隙,她贴着他的唇,声音有些低哑,“你想我吗?” 是了,这是他的雪心——只有雪心才会用这样的语气,连名带姓地叫他“叶惊弦”! 他笑了笑,一转身把她反压在池壁上,细密的吻缠绵落下,分分寸寸,点点滴滴,皆是回答。 温柔的吻渐渐变得深入,彼此本能一般地吸吮噬咬,交缠不休,血液也仿佛如同池水一样灼热到沸腾。曾经绝望后的心死、前途未卜的思念、失而复得的欣悦,都想要在这一刻,让对方尽数知晓。 她的手起初抓住了他背后的衣衫,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不知不觉间又悄悄滑到他胸口,沿着领口衣襟探了进去…… 还没探到一半,就被他按住了。 他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雪心,你还是病人。” “我已经醒了,醒了就是好了。”她不同意,手指在他的掌控之下依旧不安分地抓挠。 “你睡了十二天。”他无奈提醒她,“先要确认身体无碍,再需要进补调养,你别太小看游魂针了。” 她不满地斜睨了他一眼,只是双颊绯红,眼中波光潋滟,让这份怨怼毫无说服力:“哪这么多麻烦事?不应该是情之所至水到渠成嘛,这种时候你喊停,你还是不是男……”说到这里,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瞪着他,“好啊,会拒绝我了!该不会是趁我不在和别的姑娘好上了吧?那个楼主叫什么?姚……姚落英?” 很好,她还记得姚落英,说明这半年的记忆还在,游魂针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见他不回答,她屈起手指,改挠为戳,“啧”了一声道:“叶惊弦,我跟你说……”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5 首页 上一页 74 75 76 77 78 7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