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身而下,几步走到那人身边坐下,与此同时,拇指轻扣,手中长剑弹出寸许,压在了那人腰间。 那人缓缓抬起头朝她看来,宋雪心莞尔一笑,道:“好久不见,近来清减不少了啊,白堂主。” 这个人,居然是白门追魂堂堂主,白司秦! 白司秦并没有穿着她那一身招牌似的黑色劲装,只披了一件灰扑扑的麻布长袍,像街上的很多行人一样戴着遮阳的斗笠,长发披散下来,挡住了大半张脸,显得脸色更加苍白。 宋雪心说得没错,她确实比几个月前在大妙如意城见面的时候瘦了许多,看起来甚至有些病态。 白司秦看到她目光一紧,急忙转头朝四周望去。 宋雪心轻笑:“没有别人,只有我一个。” 白司秦皱了皱眉,起身就要走,可压在腰上的剑一紧,凌厉剑气立刻透过衣料割在了皮肤上。 宋雪心凑近她,低声道:“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还是方才那条不起眼的小巷子,巷子里堆满杂物,空无一人。白司秦停下脚步,背靠着墙,清冷目光落在宋雪心脸上:“你都想起来了?” 宋雪心也不瞒她,收起剑“嗯”了一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白司秦面无表情:“碰巧而已。” 宋雪心轻轻“呵”了一声:“我呢,刚恢复记忆,武功也大不如前。连我都能发现你,你猜萧逐夜和凌天涯会不会发现?” 这句话说中了白司秦的心事,她忍不住咬住下唇,细白的牙齿在薄唇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凌天涯明明发现了,却既不想拆穿你,也不想见到你,这可不像他的行事风格。”宋雪心盯着她,“而且,你的弩箭呢?刚才我靠近你的时候,甚至用剑抵着你的时候,你都不反抗,为什么?” 白司秦还是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头转向了一边,牙齿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宋雪心轻轻叹了口气,这姑娘怎么和凌天涯一个脾气。 她从袖中掏出一条白绢递过去,见她不接,也不客气,自顾自伸过手去替她擦拭嘴角隐隐的血迹。 “你先告诉我,宋连霆是不是你杀的?” 这一回,白司秦终于开口了:“不是。” “那就是另有其人?”宋雪心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我来猜猜看——白翳已经不信任你了,所以除你之外又派了别人去杀宋连霆,还算好了时间让凌天涯看到。凌天涯误会了你,你又不喜欢解释,所以你们俩就此分道扬镳了?” 白司秦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惊讶的表情,宋雪心知道自己猜对了。 “还真是像白翳会做的事。”她冷笑一声,他惯会挑一个人心里最在意的地方下手。 白司秦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会相信人不是我杀的?” “直觉。” 还真是大言不惭的理由,白司秦不由得愣住了,宋雪心笑了笑道: “说是直觉,其实也是有理由的。因为我恰好知道白翳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当初在大妙如意城,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了。虽然你我没什么交情,但至少你并没有在那个时候落井下石。所以我觉得,你应该也不愿意出手去杀一个身受重伤没有还手之力的人。” 她说得基本没有错,白司秦默默地低下了头。 “而且我相信以凌天涯的眼光,不会看上一个凶残又滥杀无辜的姑娘。” 白司秦的头更低了,鬓发滑落下来,遮住了苍白脸颊上一丝淡淡红晕。 “所以你们为什么闹翻?到底是他误会你杀了宋连霆,还是他气你不肯跟他解释清楚?你为什么要一路跟着我们?这是你自己的意愿,还是白翳给你的任务?” 宋雪心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语速极快,简直让人没时间去思考,白司秦下意识地回答了最后一句:“不是任务。” “哦?”宋雪心挑了挑眉,“那我们就回到一开始的那个问题,我用剑指着你,你为什么不还手?你的弩箭呢?” 白司秦皱了皱眉,再一次别开头,一言不发。 遇到这样不肯合作的人,宋雪心简直就要抓狂了,不由得冷笑一声:“不说吗?不说也行,我带你去找凌天涯,有本事你就拦我,反正我很久没有和人动过手了,不介意松松筋骨。” 一听到“去找凌天涯”这几个字,白司秦浑身一震,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宋雪心的胳膊。 “别去。” 宋雪心转头看她,她轻轻吸了口气,慢慢拉起了右手的衣袖。 常年佩戴弓弩的手臂,原本应该十分饱满有力,可如今却像一截枯木一般,细瘦枯槁,似乎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血管根根狰狞浮凸,皮肤皴皱开裂,看起来十分可怕。 宋雪心顿时吓了一跳,愣了半晌,才道:“怎么回事?” 白司秦放下衣袖,沉吟片刻,才轻声道:“我五岁的时候,被义父从奴隶市场买走,当时他身边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孩子。他养我们,也教我们功夫。慢慢地,一起训练的孩子越来越少,最后剩下的十来个,学成了,他就让我们帮他做事……” 她很少说这么多话,也许是不习惯的原因,听起来有些生涩。 宋雪心心中一动:“白翳也是其中的一个?” 她想起他说过的少年往事,其中大部分与白司秦的话不谋而合,只是他的故事里并没有什么同甘共苦的小伙伴。 白司秦点点头:“他长得好,人也聪明,会讨人喜欢,义父很看重他。我和舜华不爱说话,只会打架。” 这么说来,白舜华也是白轩辕当初蓄意培养的孩子之一? “后来呢?” “义父疑心很重,他一直害怕我们长大了会脱离他、反抗他,所以他暗中请了圩弥的巫医,调制了巫药,混在我们日常饮食之中。” 宋雪心倒抽一口冷气:“你们都不知道?” “起初不知道,后来我们中间有个人,在十八岁那年突然血竭而亡,死的时候全身萎缩,犹如干尸。门主……白翳起了疑心,暗中调查,才发现了这件事。” 居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白翳从来没有和她说起过……所以,白司秦这就是血竭之症的初期吗?如果大家都吃过巫医的药,白翳和白舜华为什么还好好的? 她问道:“不能治吗?既然是药,总有克制的法子。” 谁知白司秦缓缓地摇了摇头。 “西域巫医,并不像中原的大夫那样有医经医典可考,医术就是巫术,传承全靠师徒。巫药的炼制更加离奇,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白翳找过那个炼药的巫医,但根本问不出医治的办法,只知道长期服用的人最后会血枯而亡。虽然因为体质不同,每个人发病的时间也会有早晚,但是根据义父当时的授意,是不让我们活过三十岁。” 白轩辕生性多疑,虽然培养了亲信,却也时刻提防着他们。三十岁正值壮年,他不允许这些孩子拥有足够反抗他的时间和力量。 尽管最后,他还是被最信任的弟子亲手送入了地狱。 白司秦很少和人说这么多的话,说到这里竟然有些愣怔,垂下了眼睑,一时无言。 宋雪心越听越心惊,三十岁……难怪在长恨岛上,白翳对萧逐夜用解药换针谱的提议十分漠然,因为“寿数有限”这件事,他早已经习惯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沉吟片刻,道:“我听说,白翳拿走了《清澄丹书》,书上没有记载治病的方法吗?白燕升可是倾城谷大弟子,他也没有办法?” 白司秦没有否认,道:“《清澄丹书》确实记载了许多疑难杂症的医治方法,白翳也确实拿到了这本书,还和白燕升一起带走了萧老谷主,但是他们得到的只有前两卷,而那两卷上并没有提到医治的方法。” 难怪当初各个门派都会盯上萧逐夜,除了是他自己放出的假消息,必定还有白门暗中授意的缘故。后来白翳袭击屠苏楼,也是为了拿到姚落英手里那半卷手抄的丹书。 只是如今书还没有拿到手,白司秦已经发病了。 “为什么不告诉凌天涯?” 凌天涯是倾城五君子之一,就算治不好她的病,帮她看一眼《清澄丹书》总是可以的。 白司秦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一说到凌天涯,她又变回了哑巴。 宋雪心也不继续追问,道:“行!为了报答你当初在大妙如意城的不杀之恩,我去替你借书,你在这儿等着。” “不要!”白司秦骤然出声,抬起了头,声音有些急切,“我当初接近他,就是为了拿到他的剑和书。所以……不要说!” 宋雪心不懂:“既然不想让他知道,为什么还一直跟着我们?” 白司秦别开头,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丝病态的殷红,低低道:“只是……时日有限,想多看一眼。” “……”宁可临死之前偷偷看他两眼,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还有,凌天涯明明知道她一直跟着,却依然视若无睹,这两人到底想要怎么样? 她正在考虑着要不要把白司秦打晕了带走,眼角突然闪过一抹暗影。她抬起头,只见斜对面不远处的屋顶上,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正背对日光而立,炽热的风拂起玄色衣角,和皓白的长发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他像是刚刚出现,又或者是已经站了很久,一动不动,灼灼烈日当空,竟也平添几分凉寒。 宋雪心回头看了一眼白司秦,她似乎已经傻了、痴了,只是呆呆地抬着头,眼中再容不下其他。 她轻轻笑了笑。 看来这里已经不需要她了。 午后热意不散,萧茵茵正在焉莎的陪伴下午睡,宋雪辰也很识趣地回房去读剑谱了,屋子里就剩下宋雪心和萧逐夜两个人。 “所以说,《清澄丹书》第三卷有西域巫医的记载?”宋雪心眼中一亮,“白司秦可有救?” “没那么简单。”萧逐夜摇了摇头,“书上只有简略的记载,就像‘药偶’的制作一样,要让方子真正生效,还需无数次尝试和改进。白姑娘如今已经病发,是否能等到那个时候,要看天意。” 宋雪心皱了皱眉:“天意?天意规定人人都要死的,就不要努力活着了吗?” 萧逐夜不禁莞尔:“当然要。但有些时候,生不一定是喜,死也不见得就是悲。或许对她来说,还有比死更要坚持的东西。” 宋雪心轻轻“嘶”了一声,凑近他:“你跟白司秦是一伙儿的吗?这么了解她?她宁可死,也不愿意去找凌天涯,就因为她以前是为了那本书才接近他的。这件事如果换成是你,你是不是也会这么做?” 萧逐夜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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