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罗苍白的脸色中泛出一丝红晕,低低道:“是恩公……” 一旁有人接口道:“就是红衣侠啊。他武功高,人又好,穿着一件红斗篷,前襟上还绣了朵花儿,盗贼们一看到那花儿,吓得腿都软了!” 另有一名商人也连连点头,激动道:“对对对,我们经常跑商的都知道。前段日子,这条线上突然出现了一位红衣大侠,时常替那些因为请不起保镖而被沙盗抢掠的商队出头。大家都很感激他呢!没想到今天居然被我亲眼见到了!” 众人纷纷说起那位红衣侠的事迹,无不交口称赞。沉默许久的紫离却突然将手举了起来,晃了晃腕上数枚细金镯,道: “他衣襟上绣的花,是这个吗?” 将离,是芍药的别称。 紫离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细细的金镯,镯子上缀着许多金铃铛,仔细看去,每一个铃铛都是芍药花的形状。 将离,将别以赠之。 思念、不舍、离别——她的名字中也有一个“离”字,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见众人连连点头,紫离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 沙坡村是附近一座废弃已久的村庄,因为缺少水源,村民纷纷离去,久而久之,日晒风蚀,大半的屋舍都倒塌了。 紫离骑着马一口气疾驰到这里,四下环顾,荒无人烟。她甚至来不及下马,便冲着废墟之中大喊道:“花墨予,你还在吗?” 回声袅袅不绝,惊飞了几只觅食的乌鸦,却并没有人回答她。 她咬了咬牙,飞身下马,看准了废村中仅存的完好的那一处大屋,几个起落跃上屋顶,一把扯开覆脸的面纱,继续大喊道:“花墨予,是我!如果你在这里,就出来见我! “别躲着不出来!我知道你还在! “我找了你好久!你出来……跟我回家! “你有本事躲起来,就没本事出来见我吗!胆小鬼!” …… 整整半个时辰过去了,软的硬的,她把能说的话都说尽了,周围却始终静悄悄的,回应她的只有风暴过后尚且阴沉的天空。 不停歇的大声呼喊让她的喉咙又干又疼,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喘气。 稍歇之后,她施展开轻功,起落腾挪,花了一顿饭的工夫,又将整个村庄仔细查看了一遍。可是除了倒塌破败的房子和枯萎的胡杨,连个活物都看到,更不要说人了。 回到原地,马儿依旧静静地甩着长尾,没有任何人经过的痕迹。 她一言不发地上前解开缰绳,抓紧辔头,却迟迟没有上马。 许久,她突然蹲下身,将头埋进膝盖里,大声哭了起来。 重新回到城里,她的两只眼睛已经肿得跟核桃一样,只能拉起斗篷上的兜帽,低低地挡住了脸。 街上十分热闹,吆喝声、交谈声,还夹杂着激烈轻快的胡乐。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只见街边一家装饰得五彩斑斓的酒肆中,正有几个胡姬随着音乐翩翩起舞,透过大开的窗户看过去,每张桌边都坐满了人,就连两旁的隔间都满了。 其中有一间尤其惹人注目,几名衣着艳丽的女子正围着一个红衣男子,倒酒夹菜,十分殷勤。 紫离的脚步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在那个隔间中流连了片刻,转身大步走进了酒肆中。 她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此时此刻,客人们的目光都停留在那几个犹如水蛇一般扭动的胡姬身上,不时发出叫好声。 紫离从人群中一步步走过,目光始终盯着隔间中那个红衣男子。他正懒洋洋地半靠在一个红衣女子身上,就着另一个鬈发女子的纤纤玉手喝酒,半眯着的桃花眼中,俱是朦胧醉意。 她眸中渐渐燃起炽焰,将眼眶灼得发烫,脚下也越走越快,很快就走到了那群胡姬面前。 酒肆中负责维持秩序的酒保这才发现她的异样,就要上前阻止。可是手才沾到她的衣角,就被她反手一挥,居然没有站稳,一跤跌坐在地。 酒保喝了一声,正要叫人,却见她边走边解开身上的斗篷,随手一扬,灰扑扑的斗篷下居然是一身鲜丽的茜色纱裙,薄薄的布料裹住曼妙身躯,步履轻盈,短短几步路,已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她开始随着音乐起舞,舞步飞旋,腰肢柔韧,足尖如踏雪凌波,妍丽中不失矫健,妩媚却不流于俗艳,立刻将身边那几个胡姬比得黯然失色。 “哎呀,这是娜宁姑娘的腾纱舞!”客人中有人认了出来,不由得激动地大喊起来,“自从娜宁踝骨受伤,这舞再没人能跳得这么好了!姑娘好身段!” 短暂的沉默之后,酒肆中立刻爆发出接连不断的喝彩声,众人纷纷围拢,争相一睹她的舞姿。有些长期跑商的客人,在酒肆中和胡姬们调笑胡闹惯了,见紫离肤白貌美,比起那些胡姬更为撩人,便忍不住心痒难耐,纷纷伸手去拉扯触摸。 紫离目光一冷,正要出手,眼前突然一花,有个声音冷冷道:“就凭你们,也配碰她?” 她皱眉抬头,只见眼前扬起一片红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黄土城墙下,四处都是黄沙尘土,身处其间的两人显得尤为醒目。 紫离脸色不善,道:“行啊,你终于肯露面了?” 她对面的男子穿着黑麂皮靴子、暗红色的斗篷,神情中有宿醉后的疲惫,但眉眼却美好依旧——总像是戏谑微笑的薄唇、顾盼间显得含情脉脉的一双桃花眼。 但此刻,这双眼睛里除了醉意,还有一些看不透的疏离。 他不说话,只是紧抿嘴唇,默默地看着她。 紫离起手恨恨地推了他一把:“说话呀!你不是很会说话的吗,你倒是解释呀!我在这片破地方找了你八个月,人人都跟我说你死了,我不信!是我太蠢了,你是没死,我看你快活得很,根本就不想回去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道:“你说得对,我在这里过得很快活。你既然找到了我,那就赶紧回去吧。西域风吹日晒,不适合你。” 他的语气平淡,紫离却听得心头火起,抬头怒目而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角有一抹淡淡的胭脂色,也不知道是方才那群姑娘里面的哪一位留下的。 没有任何预兆地,她的眼泪就这样径直落了下来,一时纷纷如雨,沾湿了衣襟。 花墨予愣了愣,似乎有些无措,轻道:“阿离……” “走就走!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她用力地抹了一把眼泪,妆容都花了也不管,当机立断,转身就跑。 茜色轻纱扬起,一瞬间迷了眼睛。 他胸口起伏,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却换来她愤愤回身,一巴掌打了过去。 不料竟一下打了个空。 这一次,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脚步立刻停了下来。 “小花儿,你……你的右手呢?” 暗红色的斗篷下,右边的袖子空空荡荡,在风里轻轻飘动着。 看着她震惊的脸,他一直悬着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 “如你所见。”他看了看自己右手的位置,语气如常,“没有了。” 紫离早已经将方才的怒气抛诸脑后,伸手握住他右边的衣袖,声音有些颤抖:“怎……怎么会……” “流沙推倒了城墙,石头砸中了我的胳膊。骨肉都坏死了,只能不要了。”他平静地叙述着,就好像失去的不是一条胳膊,只是什么不重要的东西。 说罢微微笑了笑,这是自他们重逢之后,他第一次笑。 “所以你看,我真的不想回去。这里姑娘们很美,酒也很好喝,我留在这里很好。”他垂下眼睛,有些话说出口来居然比想象的要顺畅,“倾城谷中年轻有为的师兄弟不少,五君子本就是能者居之,你回去告诉掌门师兄……” 话还没说完,就被紫离恶狠狠地打断:“我才不走!你不走,我也不走!你爱做你的红衣大侠,我也可以去做个绝世舞姬。有漂亮小姑娘愿意陪你喝酒,自然也有男人愿意捧着大把的金子请我跳舞,咱们谁也别管谁!” “阿离,别任性了!” “任性?到底是谁任性?”紫离的眼泪又掉下来了,但是语气还是很凶,“倾城谷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吗?你在祖师爷爷面前立下的誓言都喂了狗了?五君子是谁都能当的吗?你以为你是谁啊,别自以为是了,花墨予!” 他向来伶牙俐齿,换作从前,早就有一百句话来堵她这些暴怒之言,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却只觉得语拙。 他屈起手指,试图替她擦去不断滑落的眼泪。奇怪,这么明艳泼辣的姑娘,居然也会有那么多眼泪。 “阿离你看,现在的我如果要替你擦眼泪,就没有办法去拥抱你。”他淡淡一笑,语带叹息,“人各有志,何必勉强?” “我就是要勉强!”她吸了吸鼻子,声音瓮声瓮气的,“你还给我画过好多画儿呢,你忘了?你就不想知道我的回答吗?” 说起那些画,花墨予不禁愣了愣,犹豫半晌,欲言又止,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现在我已经不能再提笔作画,所以你的回答对我来说也已经不再重要。可以的话,你就忘掉吧。” “我偏不!”紫离冷笑一声,突然冲上前来,一下子跳到他身上,双手钩住他的脖子,在他唇边用力地咬了一口,顺便两三下将那道胭脂印子舔了干净。 等她重新落回地面,花墨予已经连耳朵都通红了,他不自觉地用手背按住唇畔那道深深的牙印,一双桃花眼中水光盈盈,波光流转,简直算得上风情万种。 紫离轻哼一声,看他平时一副满嘴骚话风流多情的样子,没想到动真格的时候居然会如此害羞。 她盯着他,一字一字道:“右手不能画,那就换左手;两只手不能拥抱我,那就用一只手。但是五君子的花墨予,却没有人可以代替。我的小花儿,也没人能代替!” 他的声音都软了:“阿离……” “走!” 她二话不说,牵起他的左手,转身大步朝城门口走去。 “去哪里?” “回家!” 一个大男人,竟这样被一个纤弱女子拖着拽着一步步往前,毫无反抗之力。 也或许是,根本不想反抗。 大概,他的心里其实一直都在等她来吧? 就算是失去了右手的那些日子,再痛苦再颓丧,活得再艰难,哪怕放弃了自己,也都没有放下过心底深处微薄的希望。 衣襟之上的将离,酒肆之中的舞步,都是他思念一个人的证明。 他的等待微弱而卑微,只有在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刻,才敢轻唤她的名字,期待着有朝一日,会有人为他而来。 对他说。 “回家。” ·少年不惧红尘老· 宋连霆的坟墓,立在承影山剑渊之旁,面朝着深谷远山,终年云雾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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