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日是花烛夜,他更不能让人觉得他新婚不睦,定是要与她同屋而眠才好。 胶着之下,萧宅里管事的大爷站在窗外咳了两声:“该洞房了!”这是个实在人,有事他是真敢提。 丫鬟小厮朝他投来“佩服”的眼神,毕竟他们都是跟着余娴陪嫁来的,没见过这种粗野的管家法子。 这声儿传到萧蔚和余娴的耳朵里,两人下意识看向对方,谁知视线衔接,便双双红透了耳梢。 萧蔚解释道:“这座宅子是陛下赏赐,与你成婚前我不住在此,当时教下人随意找了管家和嬷嬷打理。你若觉得谁行事不合规矩,便打发了。” 这事余娴听娘亲说起过。从前萧蔚的住处只是一座小院,下聘前,父亲还打算自掏家底帮他建房,被他拒绝了,下聘当日,萧蔚发誓自己不会亏待尚书的掌上明珠,说着竟拿出了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作婚房。后来才知,这是萧蔚为陛下办差得力,陛下赏赐给他的。也许如父亲所说,萧蔚确实得势,在成为给事中前,就已不知被陛下召见多少回,办的也都是为陛下分忧的事。陛下给他个七品芝麻官,兴许别有用意。 余娴摇头:“只要大事不出差错,平日里不合规矩,也挺好。” 萧蔚将她的话放进心里品了几转,只觉得她表露出的东西里,有一丝奇异之处,是他两年前未曾察觉的。按下不提,他起身,试探着说道:“你这身装束繁重,不若先梳洗吧,我去一趟书房。” 她若仍是对他有情,待会梳洗完必会到书房寻他。她若无心,便会自己先在房中睡下。这般说辞既能试探她而今心意,又给足她选择,让她舒心,若她不愿,他届时也可待她睡下后再回房。萧蔚想着,步子已往门口跨去。 他走后,余娴先是换了干净轻便的衣衫,又用热水盥洗一番,陪嫁丫鬟春溪为她仔细擦拭了青丝、手足,再为全身抹上滋润的花露才算好。繁琐精细的物什一应俱全,萧蔚虽是市井男子出身,却深谙女子用物,想必对她下足心思。 想到此,余娴吩咐春溪熬了醒神汤,去书房时一道端去作为答谢。 萧宅的书房是由后罩房改的,就在正房后边,只隔着三进院落,原本后罩房是留给女眷和女婢居住的,但萧蔚向余尚书承诺了自己绝不纳妾、绝不用女婢,余娴本人带来的陪嫁丫鬟又住在耳房,后罩房便全然空着。 这里是整个萧宅中最隐秘的地方,书房求静,改在此处正好。 门口的府卫大哥见到余娴,先是抱拳施了礼:“夫人好。”才为其敲门。 门敲开,萧蔚也已换了轻薄的寝衣。 余娴脸皮薄,找是来找他了,但不好意思邀他同房,折中一番后,她道:“我梳洗完,来此是想知会你一声,刚吩咐人熬了醒酒汤,已经放温了。你若想在书房中睡,那我让阿嬷给你铺床被子?” 很好,这番说辞,给了他拒绝的台阶,暗示他可以回房,又全了自己的脸面,不似在邀请。 萧蔚微微虚眸。若真应了跟她回去,显得他急切,他接过醒酒汤,说道:“我在书房做些公务罢了,倒不用铺床裹被。”想来,她思虑到天凉若此,不会当真放他不裹被褥睡在书房,必然是要邀他公务事毕回房去睡的。 余娴一愣:“不知你平日事务如此繁忙,花烛之夜也要操劳整宿。那你把灯挑亮些,别伤了眼睛,既要公务,床铺我就不让嬷嬷给你铺了。” 萧蔚也是一愣:什么? 见余娴要走,萧蔚将端着醒酒汤的手一松,几案倾向余娴,汤水洒了她半身。随着余娴的惊呼,萧蔚顺势用另一只手拉住她。 “抱歉,没吓着你吧?” 余娴惊魂未定,柔弱地往萧蔚怀里一倒,待反应过来手已经被萧蔚牵住之后,低声道:“无碍,只是这汤水淋在身上,这会儿起了风,无所隐蔽,有些冷。” 萧蔚作焦急状,“我还是陪你回房吧,你好靠着我。” 余娴点点头:“麻烦你了。” 目睹这一切的府卫翻了个白眼,蹲下来收拾碎掉的瓷具,只道这俩人看似客套,心眼子倒是全蹦地上了。 丫鬟春溪跟了上去,萧蔚吩咐她:“你跑快一些,去换道热水,准备好衣物。”这话暧昧不清,像是回到房中便要与她一道云雨似的。 余娴的心跳有些快,面上丝毫不露,只是捏着萧蔚的手微微收紧。 萧蔚侧眸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察觉到她紧张的手,一时拿不准她是在期待,还是在排斥。 房中空寂,丫鬟小厮尽散去,烛火寥落,只留下屏风后的热水和床榻上崭新的衣物。衣服不仅有余娴的,还有萧蔚的。下人深意自然可见。 未免被驱逐,萧蔚率先吹灭了最大的一盏烛,只留下床畔一盏:“我知你羞怯又害怕,在此陪你,你自可更衣,我转身不看便是。待你更衣毕,我再回书房。”语罢他却把门紧关上,反手用木楔卡死。回书房?怎么可能。若是传出去,余家岂不找他算账。 余娴边换衣边想着对策,亦心道:回书房怎么行?若是传出去,新婚之夜与丈夫分房而眠,鄞江不知怎么议她。 她没有回答,萧蔚的背后只传来窸窣的穿衣声。他生怕余娴当真让他回书房了,心中有些忐忑。谁知过了会,有人轻轻勾扯自己腰间的带子,扯住就不动了。 他腰肢一酥,整个人愣住:“余姑娘?”他只想同屋,却不想真的洞房,娶她本已是欺她。 正在萧蔚想着如何是好时,余娴说道:“你过来,我和你说。” 萧蔚思考了一瞬,跟着她的牵引走了,腰间带子被她拽着,无异于被一团棉花簇拥着,让他的腰轻飘飘的。 到了床畔,余娴看着喜被,失落地道:“阿娘给我缝的那床喜被上有锦鲤,因为我的小名是阿鲤。以往起风,娘亲都会来我房中,唤着我‘阿鲤’哄我入睡。今夜是我离家第一夜,没有阿娘,也没有铺锦鲤被……”她的声音细软如棉,怯生生的。 萧蔚微挑眉,轻声回:“娘子是想……?” 作戏子多年,浸淫在龙蛇混杂的小楼,萧蔚早已炼就操心控欲的本事,见余娴如此暗示,他的眉眼柔和下来,神色亦作深情状,只待她脱口而出,气氛自可朦胧三分。 “我是想……”余娴矜持再三,却说不出口:“你能帮我唤人去嫁妆箱里找到我的锦鲤被吗?” 萧蔚眸清如初:“……嗯?”他别开眼,耳梢露出尴尬的红色。随后忍不住心中自嘲,倒是他算错心思,自作多情了。 他看了看窗外,淡定道:“可今夜风大,我早吩咐过不必守夜,丫鬟仆人都退了。” 蹲守在外边窃听的丫鬟仆人:对,就这么说。 此话一出,绝对是下文的好铺垫。两人都觉得机不可失,几乎是同时开口,且语气都含两分迫切: “不然劳烦你今晚陪我……” “不然今晚我来哄你……” 不待余娴惊讶,萧蔚立马答应:“好。”说完,他拂袖将床畔的烛火也熄了,打横抱起余娴置于床榻。 余娴没看出他这般清瘦竟能将她一把抱起,还沉浸在震惊中时,旁边已有人躺下,青丝扫过了她的耳梢,一阵松香扑鼻,紧接着,身体也传来他的温度。 她被搂入怀中,男子的鼻息就在她的耳畔,红酥手在她背上轻拍,朝思暮想的声音极尽蛊惑:“阿鲤,乖,快睡吧。”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埋入他怀中,将他紧抱,轻声回:“有劳夫君了。” 片刻后,房中安静如初。余娴的脑子才重新开始思考,她察觉异样,与他稍稍拉开了距离,犹豫着伸出手,用指尖别开他的衣襟,触碰心口皮肤,仿佛发现天大的秘密一般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头顶萧蔚的呼吸已逐渐平稳,手掌也只习惯地轻拍她,应该是睡着了。余娴压下疑惑,没有叫醒他,思忖再三后,用脸庞紧贴在他心口处,终是有些不安地睡去。 萧蔚缓缓睁开眼,眸底阴沉冷锐如刀。
第3章 此女八字,有些克我 次日昧爽未至,萧蔚动身上朝,余娴没有公婆无须奉茶,睡到巳时才起。春溪带着良阿嬷来伺候她梳洗,问起昨夜如何。 良阿嬷是余娴的奶嬷,也是当年从余母的娘家陪嫁的大丫鬟,余母将良阿嬷给了余娴,说以后或许得用。余娴知道良阿嬷问这些,是要在回门时将新婚诸事禀给娘亲。 出嫁前娘亲本就抱着她后悔,心中定然很看不上萧蔚,她不想娘亲带着余府的人一齐排挤萧蔚,认真道:“他很好,哪里都好。只是……” 她想到萧蔚身上的奇特之处,思忖着要不要告诉父母。最后考虑到,提亲时萧蔚并未主动告知,想来是有难言之隐。 良阿嬷在一旁等候下文,“只是”两字后,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小姐,‘只是’什么?” 余娴望着阿嬷:“只是昨夜我与他二人皆受风寒,多有不适。阿嬷可不可以帮我们煮一壶养心驱寒的汤药?阿鲤记得您煮的汤药是甜的,小时候阿鲤顽劣,每次都跑去淋雨,最喜欢喝您煮的汤了。” 良阿嬷的神情舒展了些,向她稍一福身,笑盈盈地应声去了。 待良阿嬷走后,余娴才抬手向春溪示意,后者附耳,只听她吩咐道:“你帮我去找个治疗隐疾的大夫,记得避开府卫,从小门进。若有人撞见问起,你就说是为我看风寒的。此事不可告知任何人,就是爹娘那边也莫提。” 春溪瞪大双眼,捂嘴露出惊愕神色,欲言又止。身为余府教养出的丫鬟,她很快揣度出深意并含泪接受了“新姑爷有隐疾”这个消息。最后只是点点头,加快脚步出门办差。 很快大夫被请到茶室,路上顺利,无人撞见,余娴遂让春溪在门口把风。大夫先施一礼,余娴请他坐下,他放下药箱,问道:“观夫人面貌并无异样,夫人有何不适?” 余娴压低声音道:“不是我,是我的家人……”饶是隐疾大夫一向守口如瓶,她也谨慎地没有透露病患是谁,“他的左胸心口处,与他处不同。分明身似暖玉,心口却凉如薄冰。敢问大夫,可是患了不治心疾?” 大夫眉头一皱,也隐约生出些担忧之色:“是男是女?可有其他异样?可见用药?” 余娴摇头:“是公子。一切如常,未曾见他用药。” 大夫捻起胡须:“如常?患心疾者面色发白,四肢麻痹,发作时心口处绞痛难忍,应该冷汗淋漓才是……” 余娴认真想了想,萧蔚曾在父亲手下做事,后又与父亲交好,若有此等苦楚,父亲定会知道且告诉她的,更不会让她嫁给有心疾之人。她摇头:“从未听说。”一顿,她恍然大悟,补充道:“许是大夫您会错意了,不是他觉得心口发凉,是旁人以手触之,只觉冰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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