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张婉容能与她聊什么?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清源的案子,如今查得怎么样了?” 从她下了金殿之后,便再也不曾问过此事。慧公主还以为,她当真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对陆知章恩断义绝,对他的事,再无半点关心。“我以为姐姐并不关心此事。” “公主为何会这样认为?”张婉容倒是露出一点儿讶色,“我虽然不问,却不并代表我不关心。”无论是清源灾民之事,还是父亲身死之事,她都想寻求到一个答案。 “那么姐姐如今是怎么想的?”慧公主侧着头问她,“姐姐虽然进了长安告御状,可说到底,姐姐仍是将陆知州当做自己的夫君,不是吗?” 张婉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事,却被她一语道破。张婉容不自觉微微低垂了目光,她的声音很轻,仿佛被风拂过的湖面,只有激起一丝丝的涟漪。然而春波了无痕,她的声音却有痕。“他是我孩子的父亲。” 只此一句,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更改的事实。她垂落着目光,声音仿佛沾染了湿意:“我只想知道,我父亲的身死,与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恍然间,慧公主好似看见了当年雨中孤苦无依的自己,那样深重的绝望,几乎将她溺毙在无光的深渊里。她不由得放缓了声音,“我会帮姐姐查清此事。” 声音虽轻,承诺却重。 张婉容感激地朝她行了一礼。 他们没在湖边待太久,那小姑娘已经帮小皇帝修补好了风筝,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便重新放起了风筝。风筝飞得很高,很快在天际只剩下一个漆黑的小点儿。两个孩子对视一眼,纷纷笑了起来。 临走前,张婉容没忍住又回头瞧了一眼。 两个孩子笑得那样灿烂,仿佛世间所有的烦恼忧愁都烟消云散,仿佛世人所有的苦难心酸都不值得一提。 她收回视线,朝着自己的住所走去。一路景致依旧,可她却没了欣赏的兴致。然而途径一处假山时,却突然听到了一点儿轻微的动静,似乎是从假山深处传来的。 她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但那一点儿轻微的声音听在耳中却很熟悉。那不是杂乱无章的语调,跟像是一段曲调。她越辨认,就越是觉得熟悉,人也不由自主朝着那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 渐渐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张婉容也听出了那声音为何熟悉——那时清源的一种乡间小调,幼时乳娘经常哼着哄她入睡。川泽出生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学着幼年听过的曲调,有样学样哼给川泽听。 此时没有立刻听出来,是因为这并非是人哼出的曲调,而是通过什么乐器发出的。她细细辨认了一番,却受见识所见,没能立马听出这是什么乐器。 只是熟悉的乡间小调在耳边回响,张婉容不由得想,难道宫中也有清源的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朝着那曲调响起的地方走去。在不知转过多少道弯后,曲调之声愈发清晰,而她也看见了那一身石青色暗纹绸缎的直裰。 那人也听到了动静,停下了吹奏,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张婉容刷的一下白了脸色。 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婉容入长安状告之人,亦是她的夫君——清源知州,陆知章。 倒是陆知章不惊不惧,从从容容,仿佛他藏身于此,吹奏小调,只为等待心上人前来。他脸上的笑容一如往昔,雅致温柔,:“夫人,好久不见。” 张婉容却仿佛青天白日见了鬼,她白着脸色,几乎张口结舌:“你……你为何会,会在这里?” 陆知章脸上笑意不变,“既然夫人在这里,我又为何不能在这里?” 张婉容想说,你是州官,这里是长安城外的行宫,你如何能在这里?可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身就要跑。只是刚一转身,便被一把染血的刀横在脖颈之前。刀的尽头,是她无比熟悉的黑衣装扮。 那黑衣人持刀而立,满眼冷色,放在她身上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望着那刀伤鲜艳如滴的血珠,张婉容几乎连目光都是颤抖的。她微微侧头看向陆知章,竭力将所有的胆怯不安压下,“你,你想做什么?” 陆知章施施然收起了手中短笛——张婉容这才看清,他手中拿的是一支短笛。刚刚的曲调,便是他以短笛吹奏而成。可十年夫妻,她竟然不知他还能吹响短笛。 “夫人不辞而别,川泽很是想念你。”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伤怀,不显刻意,极为自然。 听他提起孩子,张婉容原本敌视防备的目光顿时变得柔和复杂了起来。“川泽……他还好吗?” 陆知章的目光染上寸寸忧伤,他微微摇头,“不好。”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最坏的消息莫过于此。张婉容的眼中顿时有泪光闪烁。 “他日日都在问‘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夜夜都在哭,‘娘亲为何这样狠心?’”他轻声慢语学着陆川泽的语调,目光无比轻柔的看着张婉容。 张婉容几乎落下泪来,“我,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所以,夫人还是坚持要留在长安吗?”陆知章缓缓问道。 张婉容却猛地惊醒过来,她眼中还含着泪光,目光却已经带着戒备,“川泽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我来长安的理由?” “那些重要吗?”陆知章却笑得一如平常,仿佛这段时日张婉容的出走,不过是与他怄气一般。他朝她走近两步,“只要夫人肯随我回去,我们之间就还能像往常一样……” “回不去了!”张婉容蓦地吼了一声,她转过身子,直视陆知章,任由长刀在她脖颈之上划出一道血线。 持刀的黑衣人见状,忙将刀锋往自身方向缩回一些。 张婉容的目光无比凄楚,泪光盈盈,“你知道的,我们回不去的。” 陆知章目光微沉,语调却还是柔软的,“只要夫人想……” “我爹的死,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张婉容却蓦地问出了声。她本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当着陆知章的面问出口的话,却这样毫无顾忌问了口。 陆知章的目光彻底沉了下来,“所以,夫人就是为此,才不惜一切代价,闯进长安城,在金殿之上向皇帝告御状?” “是!” “夫人真是……叫我刮目相看。”陆知章蓦地笑了一声,而后他朝黑衣人使了一个眼色。 张婉容察觉,正要寻机逃跑,脖颈上却蓦地一痛,眼前一黑,顿时倒了下来。
第51章 挟持公主,罪无可赦…… 张婉容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件破败的屋子里。她头还是晕的,后颈隐隐作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脖颈。 旁边有人浅笑道:“陆大人不给夫人端杯茶吗?” 话音落下, 张婉容面前就多了一杯茶。 白瓷的茶杯,尽管洗得很干净,但微微发黄的杯壁仍能看出是用了很多年的。她的目光顺着握着茶杯的白净手背,一路往上, 便看见了陆知章尽显雅致的面容。 他已不是年轻时候的模样,两鬓不知何时染了一点风霜, 眼角也有密密的细纹。张婉容微微垂下目光, 从他手中接过茶杯,低低道了声谢。 旁边那人又笑道:“原来姐姐对陆大人这样生分啊,瞧着倒不像是传言中的恩爱夫妻。” 声音落在耳中,只觉得无比熟悉。张婉容顺着那声音望去,便瞧见本该在行宫中安生坐着的慧公主,正坐在屋中破旧的板凳上。她的手里同样捧着一个白瓷茶杯, 雾气袅袅而升, 将她微微含笑的容颜衬得飘逸如仙。 一时之间,张婉容竟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方。 好在陆知章及时解答了她的疑惑。他扭头对慧公主淡声道:“公主如今为我的阶下囚,居然还能如此多话, 难道就不怕……”他说着,露出一个不可捉摸的笑意:“我对公主不利?” 张婉容这才看见, 慧公主白嫩的手腕上, 绑着粗粗的麻绳。 然而她却仍像置身于明华殿中、置身于金殿之上, 闲庭信步,不紧不慢,微微笑着:“我如今在陆大人手上, 陆大人想做什么,岂是我多不多话,就能阻碍得了的?” 陆知章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公主倒是极有自知之明。” “被亡命之徒抓住,倘若连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我岂不是死得很快?”慧公主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神情明媚轻快,一点儿被囚禁于此的意思都没有。 而摸不清状况的张婉容这时才反应过来,失声道:“惠公主?您为何在这里?” 慧公主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即便手腕被绑,也不影响她悠然自得的模样。“被陆大人邀请至此,我也是很是意外。” 张婉容不明所以,却也知道挟持一国公主仍是大罪,于是目光落在了陆知章身上,沉着脸,大声喝道:“陆知章,你竟然胆敢将慧公主囚禁在此?”她其实并不知道他们如今身在何处,只是瞧着眼前屋子破败,摆设陈旧,到处结着蛛网,猜测他们根本不在行宫之中。 陆知章揉了揉眉心,一贯稳操胜券的神情消失不见,难得露出了不在意料之中的懊恼。 他潜入行宫之中,本意只为带走张婉容。谁知打晕张婉容后正要逃走,便见到慧公主竟寻张婉容到了假山旁。 当时她孤身一人,虽然穿着精致富贵,但行宫之中皆是官宦中人,穿着精致富贵也并不奇怪。他当时并未猜到,眼前的女子便是差点将他逼入绝境之中的慧公主,只以为是哪家的千金。为了能顺利逃出行宫,不暴露人前,陆知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此女子打晕带走。 为了不过分引人注意,他原本是打算寻一处隐蔽之所,将此女子仍在那里,而后带着张婉容逃出行宫。 谁知这女子却并未彻底晕过去,在他躲避巡逻的禁卫时,突然大喊一声—— “我是大庆慧公主,你是何人?何为将我带到此处?” 他顿时大惊,想去捂住她的嘴已经来不及,只能将刀横在她脖颈之上,威胁听到动静的禁卫不得上前。 而后他挟持着慧公主,边退边逃,不知跑了多久,才终于寻到这个一个暂时落脚之地。 然而此处并非久留之地,禁卫已经得知他挟持了慧公主,想来很快就会搜到此处。 回忆至此,他着实忍不住心中怒意,回头狠狠瞪着慧公主。 然而慧公主端着茶杯,笑盈盈的,根本一点儿沦为阶下囚的态度都没有,悠闲自得的态度仿佛仍在行宫之中,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 而事实上,一切确实尽在她掌握之中。 他敛去了怒容,走到慧公主跟前,在她对面坐下,食指轻扣着桌面,问:“公主为何要将自己送到我手上?” 慧公主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而行宫之中,禁卫出现的时机也那样巧合。更别提如今他们虽然逃到行宫外,却被大肆搜山的禁卫仍困于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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