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只瞧了一眼,便默默垂落了目光。 待到小皇帝到了跟前,一桌四个小姑娘,三个都纷纷起身行礼。唯有穿着粉红色衣裙月盈,在旁边小姑娘挪开的凳子绊了一下,稍慢一些才起身。 小皇帝却风一般扑到她跟前,一脸欣喜道:“月盈,上次回宫,我没来得及跟你道别,你有没有怪过我?” 一时间,其余三个小姑娘的视线都停在了月盈身上。 即便没有一个人吭声,但皎皎看着这场面,也能想到,另外三人定然是既惊讶,又惊奇。说不定,还会有些小小的妒忌。 月盈不似在行宫那般自在,她稍稍后退半步,朝着小皇帝行了一礼,又偷眼瞧了皎皎一眼,才轻声道:“陛下国事繁重,臣女岂敢怪罪陛下。” 小皇帝见到心心念念的小姑娘,连皎皎都忘在一边,拉着月盈的手道:“那我们去放风筝吧,上次你教我做的那个蜻蜓风筝,我现在已经能做得很好了!” 身后有人轻咳一声,“陛下,今日是您的万寿节,你还不能与月盈小姐同去放风筝。” 徐空月先是向皎皎见了礼,而后才上下打量了月盈一番,心中不由得想,难怪小皇帝念念不忘,确实是个美人坯子。 “左右有摄政王主持大局,陛下既然想去玩,那便去吧。”一旁的皎皎却突然开了口,目光落在小皇帝身上,格外意味深长。 原本坦荡的小皇帝被她的视线一扫,顿时浑身不自在,拉着月盈的手都是汗涔涔的。 过来之前,爹娘就特地叮嘱过月盈,在宫中不可多言多语。是以她只是抬眼望了望小皇帝,微微抿着唇,一言不发。 徐空月的目光也落在皎皎身上,如山间幽泉,静默无声。许久之后,他才笑了一声,“既然公主这么说,陛下便去吧。” 小皇帝这才兴致冲冲拉着月盈跑了。 “陛下身边没有同龄玩伴,许是难得你们来一趟,他过分高兴了。”皎皎看着坐立不安的剩余三个小姑娘,微微笑着,“不如你们也随陛下同去吧。” 很快便有宫人领着三人,朝着小皇帝跑去方向而去。 三人一走,凉亭之中便只剩下了皎皎与徐空月。 皎皎仍坐在凳子上,炎热未消,可她坐着的凳子仍铺着厚厚的毯子,身上穿得宫裙亦是繁复华丽。 徐空月在她左边坐下,目光从她跟前的水果汤上扫过,突然道:“不知我是否有幸,能尝一尝公主面前的甜汤。” 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汤,只记得皎皎曾端来书房,用勺子舀着,送到他唇边。 汤勺之中散发着一股甜腻的气息,他很是不喜欢,眉心几乎拧成一团。 皎皎见状,急忙撤走了勺子,低眸敛目,“是不是太甜了,你吃不惯?” 徐空月只道:“我有公务在身,郡主倘若无事,还请不要前来打扰。” 自那之后,皎皎再也没有拿过这汤到他面前。 他本以为,这一生都见不到这种汤了。 皎皎或许也想到了往昔,眉心微不可觉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这汤太过甜腻,想来是摄政王不喜之物。摄政王还是不要尝了,免得坏了您的心情。” 凉薄冷漠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不给他半分面子。
第56章 她想我绝子绝孙,我便如…… 为了庆贺小皇帝生辰, 今日的丹桂宫前殿装饰一新。高高兴兴放完风筝的小皇帝本想牵着月盈的手进入丹桂宫,却被月盈拒绝了。 她低垂着目光,十分守礼的抽回被握在小皇帝掌心的手。又朝他行了一礼, “请陛下恕罪,我爹娘还在等我。” 小皇帝脸上的欢喜瞬间消散而去,他张了张嘴,却也知道, 自己并无资格阻止月盈去她父母身边。于是他抿着唇,点了点头。 月盈又朝他行了一礼, 而后被侍候在一侧的宫人带着离开。 她身后一直跟着的三个小姑娘也以此向小皇帝行了礼, 被宫人带离。 小皇帝能察觉到今日的月盈并不开心,但想到往日身处皇宫的母妃也总是露出不开心的样子,便觉得或许是这里让她觉得拘谨,于是心中琢磨着,什么时候去宫外见见她。 带着这样的心情,小皇帝坐到了金銮殿上。他的左侧下方坐着监国公主, 右侧下方坐着摄政王。再往下, 百官与命妇按照品级分列而坐。 小皇帝视线一扫,便能瞧见坐在席间的月盈。他脸上不由得露出欢笑,期待月盈能同样回以一个笑容。然而月盈依偎在母亲身边, 在这略显庄严的地方,并不敢随意抬头。 小皇帝没能得到月盈的回应, 脸上的笑容不由得落寞了些。但很快, 席上众臣纷纷向他恭贺着, 他便再无暇顾忌太多。 虽然小皇帝年纪不大,但作为一国之君,众臣仍是拿出了舌战莲花的气势, 将小皇帝捧上了天。 小皇帝听得飘飘然了起来,一扫先前的郁闷,兴高采烈瞧着底下的歌舞表演。 先帝在时,很是不喜这种奢华无聊的歌舞,是以宫中甚少有这类表演。但这次万寿节由徐空月操办,也花了不少心思,歌舞既要好看,但不又能略显轻浮,于是便挑选了破阵舞这一类尽显磅礴气势的大气舞蹈。 而这等歌舞,何止是小皇帝没有见过,被酒肉浸透的世家贵族,又有谁真正看过? 然而除了小皇帝,并无一人将心思放在这等歌舞之上。于他们而言,歌舞随时都能看到,但这样的场合,最是适合做某些事。 于是歌舞声中,觥筹交错,气氛正浓之时,户部尚书冯自鸣突然开起的一句玩笑话,瞬间打破了原先的祥和:“摄政王如今炙手可热,府中可是缺个贤内助,帮忙打理后院?” 他话一出,席间顿时一静。不少人都纷纷竖起耳朵,有人心中哀叹“完了,竟被冯家抢先一步!”,有人懊恼“我怎么没想到在这种场合问呢?”,更有人忐忑不安,屏吸敛气,偷眼去瞧着徐空月脸上的表情。 ——能在此坐着的,无不是朝野之间混迹许久的世家贵族,谁人不知当年之事? 唯有冯自鸣仍旧笑呵呵望着徐空月,等着他的回答。 歌舞仍在继续,但是先前那种其乐融融的景象,仿佛雨滴落入湖面,又似枯叶飘落枝头,再也找寻不见。 徐空月眉心微拧,目光情不自禁落在坐于对面的皎皎身上。她低眸敛目,手里把玩着杯盏,仿佛没有听见冯自鸣的声音。 徐空月不由得思索起来,倘若此时置身于别处,他定然毫不避讳,断然拒绝。然而此时他们所在之处,是小皇帝的万寿节。虽说小皇帝年幼,但就这么当着小皇帝的面,断然拒绝户部尚书的话,定然有些不妥。 更别提,如今徐空月正在拉拢冯自鸣。冯自鸣身居高位多年,对当年之事不可谓不清楚,但他此时提出,想来定是存了结亲之意。 他心中明白过来,正要开口避开这个问题,却听到皎皎蓦地开口。 “摄政王倒是好福气,亡妻是赫赫有名的荣惠郡主,就是不知这次冯自鸣大人要将哪家的姑娘,说与摄政王?” 她虽置身于宴席之上,但面上仍带着厚厚的面纱,将容颜遮掩着,让人看不到她的真实容颜。徐空月几乎能想到,当朝中老臣看到她面纱之下的真容,会露出如何惊惶的神情。 一想到这里,他几乎都忍不住要笑出声了。 但目光触及皎皎眼底的寒霜,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能清楚的感知到,她在生气。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他以为对自己恨之入骨的皎皎,因为有人要为他另说一门亲事,而生着气。 皎皎确实很是生气,当冯自鸣说出“府中可是缺个贤内助”时,她满脑子都是——他又要娶妻了,然后过着无比幸福的生活,他会有一个漂亮乖巧的孩子,那孩子会顺顺利利长大,过着无比幸福的一生…… 可是凭什么? 怒火与不满浮上心头,几乎将所有的理智焚烧殆尽。凭什么经过了这么多事,他还能这样云淡风轻的娶妻生子?那些因他而造成的伤害,难道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再也激不起旁人的半点儿恻隐吗? 席间本就安静的气氛,因着慧公主的这么一句话,顿时更加安静。歌舞之声不知何时淡去,小皇帝看了看皎皎,又看了看徐空月,颇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冯自鸣眼睛一眯,道:“荣惠郡主故去多年,摄政王又正值壮年,娶妻生子乃是人之本分,相信荣惠郡主在天之灵,也不会……” “冯尚书不必多言。”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徐空月打断。他的眼睛看着皎皎,一字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本王对荣惠郡主念之不忘,今生都不打算令娶他人。” 而后目光落在冯自鸣身上,语气决绝:“冯大人一片好意,本王只能辜负了。” 他这样直白拒绝,冯自鸣自知多说无益,于是只能笑了两声:“摄政王倒是对荣惠郡主情深义重……” “情深义重?冯大人真会说笑。”皎皎垂着眸,被面纱遮住的容颜让人瞧不清她的神情,只能从微冷的语调中听出,她似乎并不高兴。“本宫怎么没瞧出来,摄政王有多情深义重?” 冯自鸣干笑一声,不明白慧公主这是发了什么疯。他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监国公主并无多少好感,只是碍于先帝旨意,以及太皇太后的暗中袒护,才未曾去招惹。再加上这位慧公主临朝大半年的时间,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但此时此刻,她所言就没有那么友好了。 冯自鸣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摄政王的情深义重,自然是亲近之人方能感知的。”言下之意便是说,皎皎并非他亲近之人,察觉不到再正常不过。 皎皎心头怒气更盛,所能辩驳之言却通通不能说。 席上众人也察觉到了这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纷纷垂头不言。 唯有徐空月不能置身事外,他出言道:“冯大人的夸奖,本王愧不敢当。”说完目光一扫,“歌舞何在?” 一旁侍奉的宫人立即命歌舞乐姬继续奏乐。 因着今日是小皇帝生辰,所以歌舞皆有喜庆欢快之意,欢声笑语很快响彻了整个大殿。徐空月低垂着目光,缓缓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皎皎仿佛再也无法忍受这席间的欢声笑语,借口更衣,匆匆离席。一直注视着她的徐空月,在她走后,又饮尽了杯中酒,匆匆跟了上去。 徐空月找到皎皎时,她正坐在潋滟池边的凉亭里,双手趴着栏杆,头枕在手臂上。 夜色微凉,池边清风徐徐。徐空月转头让人去拿了一件略显厚重的银狐轻裘披风,而后走到皎皎身后,将披风搭在她肩头。“夜晚风凉,公主不该来此。” 温声软语,柔软体贴,仿佛情人之间的呢喃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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