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几乎让徐空月的心瞬间揪起,“你要娶妻生子了。”她的声音很轻,如坠茫茫云雾之间,又好似身处苍茫大雪之中,找不到方向,更看不清来时的路。 徐空月情不自禁摸上她的脸,目光一片坚定,“我不会的,我的妻子,永远只有你一人……” 话未说完,便被皎皎狠狠打落。她打得那么用力,仿佛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徐空月只觉得手背顿时麻木一片,连疼都感知不到。 然而当他接触到皎皎的目光,便觉得心如刀绞。原先藏匿于骨缝之间的寒意,也随之而起。在夜风的吹拂下,如坠寒窟。 皎皎几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凭什么?凭什么发生了那么多事,你仍旧可以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像正常人那样娶妻生子?徒留我一个人记着所有?你知不知道,我……”她的手不自觉摸上小腹,巨大的痛苦仿佛自手下而生,痛得快要将她撕裂一般。 她再也说不下去,只能死死盯着他,喃喃重复道:“……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看着这样的她,徐空月几乎肝肠寸断。他仿佛再也克制不住,将皎皎搂紧怀里,一遍一遍在她耳边重复着:“我不会娶别人的,不会的……” 他察觉到肩头有微微的湿意,带着夜色的凉薄之色,浸染肩头。他听到缓缓平静下来的皎皎一字一句在他耳边道:“你这样的人,就应该一生一世,孤苦无依,绝子绝孙。” 他搂着皎皎的手微不可闻颤抖起来。仿佛过了许久,他嗅着皎皎发间陌生的香气,平静应道:“好。” 既然是你的希望,那么我就如你所愿。 这一晚的事,谁都没有再提起过。当日皎皎的失态就好像黄粱一梦,梦醒来,她仍旧是那个对自己的一切冷漠相待的慧公主,并且一心一意与李忧之越走越近。 而他的嫉妒,他的不满,则被通通无视。 于是他只能愈发沉默,站在潋滟池的另一边,看着坐在凉亭中的皎皎与李忧之谈笑风生。 只是世间的烦恼,并不会因他的情绪低落而消散。他本以为,在万寿节上,他拒绝之意已经足够明显,却不曾想,冯家仍是派人将家中小姐的生辰八字送了过来。 其意不言而喻。 而徐空月只想拉拢冯自鸣,并不想联姻。但他身边的人却不那么想。趁着徐空月不在府中,卫英纵倒是毫不避嫌,自作主张将那小姐的生辰贴接了过来,还笑眯眯回道:“等我回禀了我家王爷,自会亲自前往冯府。”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紧接着,便有更多人将自家女儿的生辰贴送到了徐府。 卫英纵倒是来者不拒,一一接下。 徐空月回府之后,听说了此事,对此很是不满,责令卫英纵将那些生辰贴通通送还回去。卫英纵笑眯眯道:“王爷何不利用这个机会,看看朝中哪些大人有意与王爷交好?” 可徐空月只要一想到潋滟池边,皎皎眼底的清冷寒意,便打消了所有的念头。他摇了摇头,身心俱疲,“想要知道哪些人存心与我交好,可以有上百种方法,唯独不能用这种方法。” 他心意坚决,无法更改,卫英纵无奈,只能答应将所有的生辰贴都送回去。 只是还不等他将那些生辰贴送还回去,冯府的小姐便出了意外。 听闻那小姐在府中玩耍之时,不甚跌入后院湖中。因为不会水,在水中挣扎许久,才被人救起。秋意渐浓,湖水冰凉,当夜那小姐便发起了高烧。冯自鸣请遍了长安城中的名医,才勉强让那小姐退了烧。但她仍是昏昏沉沉了好几天,才慢慢好转。 而冯家小姐还未好彻底,郑家小姐也出了意外。她外出时乘坐的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将她从马车上颠了下来,当众摔断了腿。 听闻那日郑家小姐于街上捂着断腿痛苦哀嚎,形容狼狈不说,闻者皆侧目。 冯郑两家千金接连出事,有好事之人便去打听了一番。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众人皆惊。原来郑家是第二个将小姐的生辰贴送入徐府的。 冯家自然是第一个。 于是长安城中便开始有流言四起,说徐空月有克妻之相,先是那位赫赫有名的荣惠郡主家破人亡,还从宫墙上一跃而下,再有冯郑两家,不过是递了生辰贴,便接连出了意外。 流言说得绘声绘色,仿佛真有其事一般。 紧接着,往徐府递过生辰贴的何家小姐又是大病一场,何家更是遍请名医。等到何家小姐再次出现在人前时,整个人已经憔悴病弱得几乎不成人形。 何家小姐的母亲着实心疼女儿,哭着喊着才让自己老爷打消了与摄政王结亲的念头,当即不顾身份前往徐府,要回了自家女儿的生辰贴。 说来奇怪,何家小姐的生辰贴一被要回,她的病立即好转了起来。听闻连饭都比平日里多吃了一碗。 此事一出,谣传徐空月克妻的言论愈演愈烈,连小皇帝都有所耳闻。 潋滟池边,小皇帝颇有些忐忑地望着皎皎。他想让皇姐宣召月盈入宫,又怕皇姐不会答应。 他生辰那日,月盈虽然同他一起放了风筝,可始终没有面露笑容。他想让她如同在行宫之时那般,笑得春光明媚,却始终不得其法。 郁闷之下,他曾问了一句:“月盈,你是不想同我一起放风筝吗?” 月盈抬头看着飞在半空中的风筝,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风筝通常是在春日里放的。” 小皇帝看了看飞在半空的风筝,又看了看月盈,一脸不解,“可是夏日时节,我们在南山行宫,不也放过风筝吗?” 可月盈只是摇着头,什么都不肯说了。 好在渐渐高飞的风筝,还是让月盈慢慢露出了笑脸。小皇帝郁闷的心情也随之一扫而空。 直到他们入丹桂宫前,月盈的脸上都是有些笑容的。 但如今只要一想到月盈会不开心,他便觉得心底很不好受,也愈发想要见一见月盈。 皎皎仍在喂着湖中锦鲤,她不知道为何总喜欢喂着水里的这小玩意儿,小皇帝也曾学着她的样子,给鱼缸里的那几条白尾锦鲤喂食,但只喂了一次,便被余连大呼小叫着阻止了。 见他似乎不能理解,余连连忙解释道:“这锦鲤不知饥饱,陛下喂再多,它们也能吃得下去。” 小皇帝仍旧不能理解,问道:“它们能吃下去,不是很好吗?”他曾在庆仁殿过过吃不饱的日子,知道能吃饱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锦鲤非人,难道吃饱不好吗? 余连苦着脸看着小皇帝抓了满满一把鱼食,道:“这些锦鲤有人专门喂食,陛下再喂这么多,这些锦鲤便会全部吃掉,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撑死的。” 小皇帝有些不信,直到他亲眼看见有一条白尾锦鲤吃涨了肚子,在水里翻出鱼肚白,而后再也不动了,他这才明白余连所说的话。 然而他发觉,即便皎皎每日都来喂食,潋滟池里的锦鲤仍活得好好的。他不太能理解,但也没多问,只是凑过来,与皎皎一同看着抢食的锦鲤。 锦鲤不知忧愁,只要有吃食,就欢快的摇着尾巴,扑抢过来。 “陛下可曾听闻,关于摄政王的那些谣言?”谁料皎皎突然开口,差点儿将小皇帝吓了一跳。他摸了摸心口,平复了一下心跳,才小声道:“那些是真的吗?” 皎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失笑道:“陛下真的相信有人会克妻?” 小皇帝看着她的神色,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皎皎倒是自若收回目光,从一旁的小盒里捏起一点鱼食,往水里撒去。 “其实那些谣言,真真假假又有什么重要呢?就像这些鱼食,只要洒进水里,总会有鱼儿去争夺。” 小皇帝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挠了挠腮帮子。 皎皎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问:“陛下可是想让我宣召月盈入宫?”她有些不太明白,小皇帝小小年纪,为何总惦记着太傅家的孙女?就像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人,总想着将女儿嫁给徐空月? 嫁给他做什么?等着他灭掉他们满门吗? 小皇帝不知她心中所想,忙不迭的点头。 皎皎又洒了一点儿鱼食在水中,而后转头问道:“陛下可曾想过,要我以什么理由,宣召月盈入宫?” 小皇帝回答不出,他只是看到皎皎频频宣召李忧之入宫,想着这两者不会有什么不同。然而皎皎却认真问他:“你是皇帝,既然想让月盈入宫,为何不亲自下旨?” 小皇帝顿时愁眉苦脸起来,“可是太傅说,朕是皇帝,所以言行举止就该更加小心,不能事事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他偷瞟了皎皎一眼,小声道:“只有皇姐你每每行事,好像总是随着自己的心意……” 皎皎先是错愕,随即蓦地笑出了声:“陛下当真觉得我是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小皇帝疑惑:“难道不是吗?” 皎皎摸了摸他的头,答非所问道:“陛下如今十二岁了,再过两年,就可以亲政了。” 小皇帝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紧接着就听皎皎道:“陛下既然想让月盈入宫,那么我就去安排。”不等小皇帝欢呼雀跃起来,她又紧接着道:“只是我不能只宣召月盈一人入宫。” 小皇帝却全然不在乎,对他来说,只要月盈能进宫就好了,其他的并不重要。 皎皎看着这般没心没肺的小皇帝,不由得心中叹了口气。 徐府之中,因为谣言越传越盛,向以宇等人有些坐不住了,嚷嚷道:“冯家与郑家的小姐,哪里是什么意外落水、意外落马?那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 虽然冯郑两家并未对外声张,但只要稍加查证,便能查验出来。 唯有徐空月沉默以对,许久才哑声道:“这样也好。” 他本来不知道到底该用什么手段,才能打消那些人的联姻意图,但现在随着谣言越演越烈,不少人家纷纷前来要回了生辰贴,仿佛再晚一步,遭殃的就是他们家的小姐。 徐空月对名声并不在乎,因而觉得这四处流传的谣言反而搭救了他。 他本人这样认为,向以宇等人便是再不满意,也无话可说。唯有卫英纵私下问他:“那些谣言,可是自宫中流传而出?” 他不是没有派人去查,但查来查去,也只查到流言是从茶楼酒馆之中流传出去的。但看着徐空月的反应,他不信与宫中那位慧公主毫无关系。 徐空月的目光微抬,落在天边一朵被夕阳映照得粉红的云上,“她不想我娶妻生子,好好过完下半辈子。” 他说得轻描淡写,卫英纵却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什么意思?”心中却不由得希望,那位曾经的荣惠郡主不会这样狠心。 徐空月转过脸,对他露出一丝笑意:“她想我孤寡一生,绝子绝孙,我便如她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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