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的唇角微微扯动一下,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李忧之从细柳手中接过热茶,微微笑着道谢。 而皎皎依旧低垂着眉眼,什么也没说。 她不问,李忧之也不急着说,慢悠悠吹凉了茶,浅饮一口,称赞道:“好茶。” 皎皎似乎身在梦中,被他的声音惊醒,眼睫如蝶翼一般微微颤动。“这是江南献上的雨前茶,清香四溢,苦中带甜,回味无穷。” 李忧之赞道:“也就是公主这样的美人才配得上这种好茶。” 皎皎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又道:“所以这茶在产地,常被农户用来洗脸刷碗。” 李忧之:“……”他倒是不知这位公主还会开玩笑。 但手中的茶却是怎么都喝不下去了。 他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慧公主这般玩笑,并非故意取消,而不过是不满他的刻意拖延。 他将手中茶碗搁置于桌上,对皎皎道:“微臣已经知道,在背后给萧武出谋划策之人究竟是谁了。” 皎皎眉眼轻抬,望着他道:“可是萧武不是什么都不曾说吗?” 李忧之微微愕然,随之又苦笑:“公主这是不信微臣?”他昨日搭救皎皎与徐空月所带的北衙禁军,是皎皎从太皇太后手中接过的一支兵权。皎皎前往南山之前,将这块兵符留在长安,让人在合适的时机交托给他。 李忧之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到慧公主如此重大的信任。他虽然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却也想不通这位慧公主时不时的神来之笔与胆大妄为,竟然敢将兵符轻易交托出去。 但更令他不曾想到的是,皎皎对他明显不够信任,他审问萧武的点点滴滴,竟早已传到了她耳中。 皎皎却并未解释什么,只是道:“这段时日我不能回长安了,你要记着一点。” 她的神情很是郑重,引得李忧之都不由得正襟危坐。 “在摄政王没醒的这段时间里,尽快在西北军里安插进我们的人。”周敬奉被徐空月拉下相国之位后,徐空月一党便很快扶持了自己人做相国。本就稍稍向他倾斜的权势,如今更是被他占据大半。 然而李忧之神色不变,并未及时应下,只是微微露出一点儿笑意,“倘若微臣没有记错的话,摄政王至今昏迷不醒,是为了救公主吧?” 皎皎的神情很是淡漠,仿佛李忧之口中的种种与她一点儿干系都没有。“那又如何?是本宫求着他前去搭救吗?” 她不知不觉又摆起了公主的架子。 李忧之虽然弄不懂她时不时的突如其来,但对她凡事对上徐空月,就容易激动发火的脾气还是很清楚,于是不再调侃什么,只是问道:“萧武的职位……” “殿前都点检也务必换成我们的人。”皎皎的神情一如既往冷漠,“那是天子近臣,倘若不能是我们自己的人,也绝对不能再是徐空月的人。” 李忧之却有些迟疑,“先帝时期,殿前都点检便都是从簪缨世家中选出,这次我们也……” “不。”皎皎断然拒绝,“如今所有世家连成一片,而陛下还未大婚,以齐国公为首的部分世家还未明确站队陛下,我们不能将手中仅有的东西交托出去。” 李忧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站起朝皎皎行礼,“微臣谨记。” “还有一件事。”皎皎看着他,却并未立即开口。 李忧之站直身子,等着她的下一句。 不知为何,他竟从皎皎身上看出了一种近似于“纠结”的情绪,那是“想与不想”的纠缠,而皎皎似乎还未做好决定。 他微微笑着,“倘若公主不能做好决定,便不必先告知于微臣。” 然而皎皎迎着他的目光,微微摇头。“你身在朝中,也很清楚,有些时候,并不是事事都能如我们所愿。” 李忧之诡异的沉默起来。 “我先前问过,你家中还未给你定亲,对么?”皎皎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问道。 她先前虽然不曾说过,但长安城中满天飞的谣言,李忧之还是多多少少有些耳闻。他微微沉默一瞬,而后露出浅浅笑意,“公主不是早已查探清楚么?” 皎皎微微颔首,“等我伤好回长安,便会让陛下为你我赐婚。” 饶是先前有所猜测,李忧之仍是露出微微诧异神色,“公主……” 皎皎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担忧。自古以来,尚公主者,仕途便再无往上的可能。”而李忧之虽然从未说明,但以他的才能,将来出相入仕不成问题。一旦与自己定下婚约,那么他的仕途之路,必将走到终点。 李忧之露出苦笑,“微臣绝无轻视公主之意,只是……” “只是你即便是心悦于我,也不想单单为了我这么一个人,就将仕途之路毁于一旦。”皎皎的神色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她所说种种与自己毫无关系,不过是外人而已。“更何况,你其实对我并无半点非分之想。” 她迎着李忧之微微诧异的目光,波澜不兴道:“我曾有过心悦之人,我知道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李忧之便不说话了。 “你既然入仕,想必也听说过当年南嘉长公主的驸马,定国公的传奇。” 大庆臣民,谁人不知定国公曾怀远。李忧之谈起定国公,也是侃侃而谈,“传言当年先帝还是太子,曾以定国公已经尚公主为由,要将他手中兵权收回。然而南嘉长公主却不答应。” 他没有亲眼见证那一场舌战群儒,却知最终结果是南嘉长公主成功说服庆安帝,保留了定国公手中兵权。这才有了之后定国公率领三千精兵,成功将失陷的莫北城从北魏铁骑手中夺回。并以此战功,成功获得“定国公”的爵位。 “我虽非南嘉长公主,但让你成为下一个定国公,想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皎皎眼底没有一丝笑意,但她一副稳操胜券的姿态,让李忧之不由得微微屏住呼吸。“即便如此,你也不愿意尚公主吗?” 可李忧之依旧是沉默。 皎皎却不急,好整以暇等着他的答案。 许久之后,李忧之才轻叹一声,“微臣有事隐瞒公主,罪该万死。” 李忧之走后,细柳不由得问:“公主打算放弃吗?” 皎皎似乎轻笑了一声,“怎么可能?”李忧之有难言之隐,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但她开出的条件,只要李忧之有心更近一步,就不会不答应。 她似乎一扫先前的阴霾,心情变得空前好转,甚至有心问细柳,“你呢,这天下男子,就没有一个人能入得你的眼?” 即便清冷沉静如细柳,也被皎皎这直白一问闹得红了脸颊。但随即她红着面色,正色回答道:“奴婢的使命就是保护公主,其他任何事都不在奴婢考虑范围之内。” 皎皎微微笑着,毫不介意调侃,“可你如今是我的宫女,难不成你还要陪着我到老到死?”她似乎想到了那种可能,浑身恶寒起来。“还是不要了,等我老了,也不想看着一脸皱纹的你!” 细柳被她格外嫌弃的话语弄得不知所措,脸色白了又红,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辩驳的话。 皎皎这才微微笑着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我这边不需要你伺候着。” 细柳走了之后,皎皎脸上的所有神情顿时散去,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人偶,失去了所有支撑,重新变回木讷的呆板样子。 兴安从外进来,“公主,细柳出去了。” 皎皎微微颔首。她脸上还是没有什么神情。兴安也不打扰她,只是静静候在一边。许久之后,皎皎才轻声问道:“他为了救我,至今还昏迷不醒,我却在筹谋着将他的人撤下,换上我的人。”她的目光静静的,再无一点儿生气,“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无情?” 兴安不知前因后果,也不知该作何解答,只能沉默着。 而皎皎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又回过脸去,看着窗外,“很多时候我都在想,究竟是他欠了我,还是我欠了他?我母亲与父亲……”她很久不曾提起南嘉长公主与定国公了,太皇太后在世时曾说过,南嘉长公主参与谋反之事属实,无可更改,皎皎虽然作为她的女儿,却也无法为她翻案,更勿论报仇。 她有时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做什么。作为皎皎的岁月就好似上辈子,那些曾经欢乐恣意都离她那么遥远。她仿佛只是一个空壳子还留着一口气,却什么都没有了。所作所为,看似出自本意,却没有一点是顺从本心。 兴安见她面上渐渐露出难过缅怀之色,不由得跟着难过起来。他人笨嘴拙,根本不知道该说出什么劝慰的话。想了许久,才试探道:“医所那边传来消息,摄政王所中之毒,解药已经配出来了。” 皎皎听了,却没有什么反应。 兴安心中微微叹息一声,又轻声问道:“公主不去看看摄政王吗?” 这话本不该由他来问,但皎皎身边连一个贴心人都没有,倘若连他都百般顾忌,不敢问,那么就真的没有人能问出这句话了。 只是皎皎却低垂着目光,缓缓摇头。“我不能去看他。”一旦看见他身上那么多的伤,她连自己是否会心软都会变得不清楚起来。 那样的后果太严重,她根本承担不起。 兴安猜不透她的心思,只是又尽职尽责禀报道:“摄政王身上的伤都已包扎好了,只是刘御医说……” 他刻意没有继续说下去,想等着皎皎询问一句。 哪怕只是问上一句。 可皎皎的目光再次转向窗外,始终一言不发。 兴安心中满是无力感,却还是自顾自一般道:“刘御医说,摄政王的手,即便是伤养好了,恐怕也再不能拿动刀剑了。” 原本几乎与石像一般的皎皎,突然浑身一震,随即转过脸来。她脸上先前的淡漠仿佛云烟一般,消散不见,惶恐与忧心齐齐涌上,占据了她全部神情,“怎么……怎么会……” 可即便兴安没有回答,她眼前浮现出昨日所见,徐空月空手接住萧武砍下来的长刀。那样锋利的刀口,他空手去接……鲜血淋漓的一幕不断浮现在眼前,皎皎心口一痛,不自觉紧紧捂住,随即呕出了一口血。
第82章 迟迟不能清醒 兴安眼见着她呕出一口血, 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仓皇着就要去传御医。只是还未跑出门去,便被皎皎断然喝住:“不许去。” 她嘴角还有一丝血迹, 地上那摊血红的刺痛人眼。兴安的脚还踏在门槛上,脸上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仿佛下一瞬就能哭出来。“公主……” 皎皎却习以为常的拿了帕子将嘴角的血迹擦去。她那样淡定,擦拭嘴角的动作细致又熟练, 仿佛这样的事情曾做过千百次。 兴安的眼睛都红了,他拼命眨动着眼睛, 似乎是要将控制不住的眼泪眨回去。只是微微含着哭腔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心底最真实的感受。“公主, 就让奴才去宣御医过来看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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