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是的,安国侯毕竟是奇才张苍交集最密切的一家,留下些竹简书卷,也不奇怪。就算是只言片语,足够颜异给陛下交差了!” 卫子夫微微勾唇,面上浮现出淡淡的嘲讽:“公卿世家,起源于战国,本就受纵横学者摆布多年,子孙大多也受此学影响颇深,彼此联盟,彼此压制,都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手段,倒是这些人不变的家风!” 张坐颇有些赞同,微微点头,转念想到郦家人,自己没能护住,就对郦苍十分惭愧,又拔高了几分音调,说道:“缪侯身体已经不行了,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所以世宗这次出了不少力,想让安国侯手里的财政之策早日能上报陛下,免得在各方势力切磋之下,沦为牺牲品!他,真的是一番好心。” 卫子夫眼尾扫过郦苍,见她毫无动静,只得暗暗无奈叹息,继续道:“看你的脸色,想来他做得并不好。” “他毕竟手生,打草惊蛇,让颜家人抓住机会,对丞相好一顿嘲讽,什么故作疑阵,故作清高,还不是跟世家列侯合作,诸如此类吧。公孙弘那边自然很容易查到他身上,认为他是对方派来的细作,故意递过去的把柄,自然把火都发在他头上。” 郦苍视线微低,在心里默默的算,世宗比她大五岁,差不多今年四十二了!他素有咳疾,又心思单纯,栽跟头很正常。只是也真废!被保护太好,都这么大了,还不稳重,办事不周全,真是经不住风雨。 “后来事情解决了吗?” “是,世宗之子郦终根很机灵,走了丞相之友审卿的路子,跟公孙弘这边算是把事情给解决了但…到底是年少气盛……” “他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王夫人的父兄掺合进来了,走了不少路子,花了不少钱,支持丞相,而且公孙弘差点收了钱财,准备换了那位博士,跟张汤一起给陛下举荐那父子二人推选的人才。”张坐叹息道:“这一切自然瞒不过郦家人,郦终根又在太学读书,平素对公孙弘自然是万分敬仰。可这事一出,自然是什么都破灭了,直接冲到了他面前,痛心疾首的说了很多不敬之言。” 卫子夫有些佩服这个孩子,“这郦终根倒是机灵妥帖,也坦荡耿直。不过公孙弘毕竟年纪在那放着,面子过不去吧?” “是,这公羊儒生又哪个是绵软的性子?直接闹大了,还约了过几天的当庭对辩,事情就这里麻烦!我查到王家父兄找来了郦家最早的那位教习,知道了当初郦苍母女做的叛家之事,估计是想在对辩的当天,让公孙弘拿家风问题说郦终根。这对郦家的名声来说,更是雪上加霜!而且颜家当然是希望公孙弘失败,此刻不遗余力的帮助郦终根,他已经退不得了!主要是我怕教习这消息,已经被颜八子知道了。可各方势力已经互相咬死,僵住了,我实在是无计可施,只能来找皇后您了。“ 卫子夫笑了:“据儿说,太学最近热闹极了,快跟游侠聚众一般热闹了!原来就是这件事···” 看卫子夫还悠哉悠哉的,张坐急了,“郦苍在您身边,很难不让人联想,她是您最亲近的掌事女官,此事朝野皆知。名声问题,可大可小,就算您自己不在乎,王夫人呢?颜八子呢?她们您的名声就没有想法吗?宫里可还有两位怀孕的,对皇子的地位本身就有影响,若是再连累影响他的名声,可就得不偿失了。” 卫子夫沉吟道:“王夫人我倒是不担心,她纯良温厚,不过是性子跳脱些,不然也不会总是惊胎了。” 张坐连着喝光了两杯茶,依然没有降下自己的激动,“那颜八子呢?宁良人呢?她们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觉得郦家人和郦苍就没有半分关系吗?如今我能做的,就是牵制住刘陵翁主,可像她这样身份的人,住在长安的有多少?多如牛毛!这事已经闹大了,对辩一结束,势必会影响到您,一句德行有亏,自私护短,再加上您的出身,弱点如此明晃晃的,众人心思各异,人数又多,难免不会有冒险出手的,有一就有二,更别提如今大军凯旋后炙手可热的卫霍之名,很难不惹人动手啊!” 据儿,去病,会影响他们吗?卫子夫心中自然是担心极了的,流言,自己可以不在乎,但过来人总是希望孩子可以尽量少经历一些这样的伤害的。 跪在那里,一直一动不动沉默如山的郦苍,突然开口了:“张坐,你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 张坐看看卫子夫,什么情绪都没看出来,转头望向郦苍,似是惋惜,似是无奈的说道:“你,离开吧,此事就不会牵扯皇后,事情结束,也不要再回长安来!这样我才方便处理你的教习!” 像是预料中的答案,郦苍却依旧在听到的时候瞬间红了眼睛,果然,即使自己不主动离开,也会有一天被迫离开的。只是她千躲万躲,一退再退,这个局面还是很快到来了。 卫子夫望着郦苍瞬间灰败的目光,心中抽痛,若是拼一拼,也不是不可以解决这件事。但,她是个有抱负的女子,未央宫不应该困住她,何不借此机会下个狠心,让她走呢? “我定要走吗?” “要走!”卫子夫代替张坐回答她。 见郦苍泪光盈盈的望过来,似有千言万语要说,自己又怎么能不明白她心中想的。不过是不放心自己,不放心几个孩子,不放心后宫这些人,怕自己应付不了任性的刘彻,怕自己盯不住各怀心思的妃嫔,怕自己照顾不过来里里外外的孩子。但是,“我很厉害的,你不必担心我!” 郦苍低头思索半天,仰首起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卫子夫,“我走可以,但我要交换那个秘密!” 卫子夫望着她执拗的面容,怔怔出神半天,才出言问:“你不在的那三个月?” “是!”郦苍眼神半分不错的看着她,“不然,我就是死都不走,闹开了,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 “张坐,你先回去吧。”卫子夫对郦苍坚持的事情,一向是没有什么办法,只有妥协。半靠住身后的凭几,似乎是想给自己一些支撑,声音飘忽得像是落在地上的羽毛,“给我一天时间,明天再告诉你怎么做。” “这···诺!”张坐听最后几句听得糊里糊涂,心中十分有分寸,心思在脑中过上一圈,就干脆利落的起身告辞了。 随着殿门合掩,卫子夫微凉的手指抚上额头,轻轻的按压着,似乎想疏解些不好的回忆。郦苍依旧在原地跪着,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什么细微的表情 ,直勾勾的瞪着她,等自己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你是怎么猜的?先说说吧!我怎么觉得,你一直这么好奇,是发现了什么吧?”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妥的地方,其实我一直想说的是因为我个人的私事,楚服进宫前,我曾经在曲逆侯府附近见过她,当时隆虑公主也在。所以后来,我才选了公开闹出来的布局让曲逆侯认罪的,就是怕背后的人是隆虑公主,被上面压下来。”郦苍忽然有些激动,“王太后那么做,那么利用你,我不奇怪,我只是想问,陛下真的利用了你?那为什么你还爱他?” 这个答案,这个秘密,郦苍总觉得是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自己缺席了,就好像少知道了一半的卫子夫;重要到她现在依然能时不时想起冉信走之前的话,甚至对这段时间,卫子夫透漏出来的一星半点的故事,都持怀疑态度;重要到若是不知道,就一辈子放不下心,远走宫外。 至于为什么那三个月很重要,她没有证据,只有直觉! 为什么?为什么还爱刘彻?也许是利用和爱,并不冲突吧······ 卫子夫从小到大,懂道理要比别人早一些,该纠结的问题也比别人更快看开,甚至一些超越年龄去理解的事情,她也可以很快去思考和体会。可回头再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依然有很多没有放下介意的事情,那些东西,不过都是被她藏到了心底,只有夜深人静才会拿出来反复想过······ “跪了这么久,恐怕是你进宫以来跪的时间最长的一次吧。”卫子夫站起身来把门关好,在她对面大大咧咧的坐下,拍拍旁边的地板,“说吧,跪了这么久,都想了些啥?” “如果你不说,那我就告假出宫!我…出宫之后我自有计较,不会暴露身份,不会惹上麻烦,但我的秘密,一定不会有人知道的。” 卫子夫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几乎是用了极其确定的语气,问了一句:“你想杀人?” “……不知道,看情况吧。” “唉……当初带你出走的母亲,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你知道…我母亲?” “不知道,我猜的,但是一个女子敢抛家舍业,断绝宗族之念,是绝不会想让你落入俗套的恩怨情仇的。” “是,可是情势所逼,怨不得我。” 卫子夫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冷肃,鬓角杂乱,微灰的眉峰在眼尾压平,皱纹顺着肌肤的纹理,越走越深,淡粉色的唇被她咬出好多牙印,相比几年前那个疏离高傲的琴女,她已经老了不少。 里里外外的操持真的磨去了她太多的棱角,变得柔和,变得温暖,只是依旧在碰到自己的事情还是不变的执拗。 “好,就从你最后一次传消息回来的时候说起吧!正好你也帮我捋捋思路,到底为什么还爱他……”
第121章 交易伤人 == “太后到底做了什么?冉信出宫之前,还有没说完的话,她担心的人是不是太后?” “最开始太后身边的双桂来找我,说,陛下已经把我因为言欢的要扳倒皇后的想法,告诉她了,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您怎么说?” “我?…我能怎么说?”卫子夫悠悠的叹息,“你不觉得奇怪吗?陛下和太后都想动陈阿娇,可是谁都不想出面做这个事情,陛下支持我自己动手,一是陈阿娇有伤害孩子的先例,他忍得了一次,忍不了第二次;二是他知道我惦记着卫青的仇,亲自动手报复是为了让我痛快。那太后呢?她为什么不出手?” “念着馆陶公主襄助她的恩义?”话一出口,郦苍就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并不觉得王太后是个多仁善念恩的人,不然自己母亲何至于早早病逝。 所以为什么? 是啊,很奇怪,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知道陈阿娇专横跋扈,面对陈皇后那么大的错误,却都忍让着? 郦苍低头想了想,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太后在撒谎?或许陛下根本就没有跟她说要动陈阿娇,她只是来鼓动你的?在太后心里,窦太主还是举足轻重的地位,当时只有两个孩子的你,既无惧跟陈阿娇闹翻了,又可以跟窦太主争一争在陛下心里的份量。把亲情和爱情的抉择…抛给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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