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有个问题想问陛下,你想太皇太后吗?” 刘彻似乎没有听清,又重复的问了一遍,“什么?” “陛下想念太皇太后吗?她是您祖母,离开这么多年,您想她吗?” 刘彻目光不自觉的移向冉信,似乎在求证什么,冉信垂下目光,一动不动,她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刘彻的手似乎抖得厉害些了,手里的辞赋绢帛都被他揉出了褶皱,半晌,就在卫子夫觉得他可能不会再回答,转身欲走的时候,一声轻幽幽的话从刘彻的叹息中飘出来,“想,也不想。我更想念父皇和她都在的时候。” 卫子夫没有转身,低低道:“我...想,先告退了。” “你知道什么了?!” “太皇太后祭日将近,我想让郦苍去替我尽孝三个月,所以...随口问问陛下。” 冉信见他们两个有话要说,也不知趣的走到门外等卫子夫。 卫子夫转头过去,望着他有些惊慌的脸,一字一顿的问道:“陛下说,想要我画地为家,如果我画好了,陛下可以把这个家的全部身家性命,交给我吗?不是现在一时,是说不准什么时候,也许明天,也许是日后的某一天,你会吗?” 刘彻定定的望着卫子夫,似乎是在弄明白这句话暗含的意思,又似乎是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他很想问,你是新查到陈阿娇做了什么,怕自己扳不倒陈阿娇,来要护身符?还是说问他有没有信任她,有没有...真心的喜欢她,愿意和她共进退,同荣辱?可是此刻卫子夫就像是握住他命脉的医者,对方能知道自己有没有撒谎,自己却不知道对方知道了自己多少的底细,又有了什么判断。“只要是你给朕建的家,朕会的。” “好...” “你知道...” 卫子夫抢道:“知道陛下喜欢我,爱我,我...都知道,也会永远记得。” 刘彻没有再留住她,看着她慢慢走出清凉殿,他有些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好像压在心里的大石头虽然还在,但已经被绳子轻轻吊起来不少,整个人都安心不少。有些事情不知道,没关系,自己的心意,她记得牢牢的就行!自己会永远护着她的! ~~~~~~~~ 第二天晚上,卫子夫跪在王太后面前,腰背笔直,目光坚毅,声声清脆:“您说,陛下只想利用我分走太皇太后的关注,您说陛下只想利用我跟皇后的争执,分走窦太主对他朝政的关注,您说,陛下只是想利用我抚平他自己无法掌控一切的失败感,您说,他跟不爱我,您说,等我有一天站上高位,家人便如临渊之花,风一吹,就什么都散了。对吗?” 王太后静静看着她,笑得分外慈爱,“我什么时候跟你亲口说过?不过你这样想,不管错对,倒真不是个只知道服侍人的蠢笨姬妾,彻儿还真是眼光不错!” “不管说没说过,谢太后给我讲的故事和告诉给我的道理,我听过了,只是我年少气盛,不相信而已。” “这不听老人言...” “没关系!”卫子夫头一次打断王太后的话,“陛下也没少吃不听人言的亏,我这样,应该跟他很配!” ~~~~~~~~~~~~ 现在过去这么多年,卫子夫私底下回忆起自己的话,依然没有后悔,哪怕是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也没有后悔过继续跟刘彻长长久久的过下去。爱情这种东西,一旦有了,就是道理也许都说不通,可感情上,怎么都通。 郦苍却有些愤愤不平,“即便如此,陛下给你出的难题也不小,后妃争宠,扳倒皇后,怎么都要找个名正言顺的名义吧!就这么抛给你了?” “名头多的是,陈阿娇的把柄还不是一抓一大把吗?我一个人做就我一个人做,自从卫青被绑之后,我就再没怕过陈阿娇!我只是需要有人帮我牵制窦太主,”卫子夫绕过了冉信告诉自己的关于郦苍部分的事情,只略略说了吕氏之事的大概,此刻偏头过去,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嘴角勾起的弧度莫名令人胆寒瑟缩,“陛下不方便,就太后来好了,曾经的同盟,才是对彼此最了解的人。让她来看着窦太主别出手,比如先下个小套,说陈阿娇宫务办错了,跟太后争执,不孝婆母,吸引窦太主的人手。那我再顺道受个伤,翻出些永巷罚没的冤案啊,怪在她本就做完了的楚地巫蛊上,不就很容易了吗?” “可你最后…没受伤。” 卫子夫感慨万千,有时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善恶回报,不管有没有人推动,都会往那个方向走去:“是啊,变数太多了,有些人作死,不止因为千万人都想踩一脚,也因为她真是想作!还没等我受个伤,只查出些证据,陈阿娇就自己在长信殿闹开了。” “查出证据是什么时候?”
第123章 回忆伤人 == 刘彻站在窗前,望着角落里一排排的松柏,怔怔出神,马上要进八月了,往常都忙着政务,后宫又孩子吵闹,几乎没有一个人闲着发呆时候。 如今可好,跟卫子夫冷战了这么久,椒房殿去不了,其他人那里,有两个孩子们又都凑堆儿到霍去病那里,卫青跟张汤几个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义纵也在收拾行装准备往定襄去了,他倒是闲了不少,除了头疼的看着国库账簿,无事可干。 据儿呢?哦,昨晚霍去病议事结束,就把他带回府里闹了大半夜,刚刚看他困得直点头,又怕现在睡了,晚上睡不着,所以就让庄青翟把他带到外面去溜达溜达,醒醒神了。刘彻嘴角不自觉的轻轻翘起,想当初…才七八岁的他,摇头晃脑的跟着太皇太后学习,翻来覆去的都是黄老之言的那几套,也是常常困得直点头,经常被罚出去,站在一丛丛的松柏面前醒神。 “守法而无为…” “法限无为,无为生法,循守成法~” “法不轻易废立,立则君民俱守” 一向昏昏欲睡着念东西的刘彻被旁边的陈阿娇掐醒,并没有计较,转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晃着脑袋背。说是来学东西的,其实他跟父皇和母后都明白,因为刘武的事,窦太后总是跟他们吵架,偏谁都不能做第一个软下来的人,所以就是派他来跟太皇太后缓和关系的,毕竟可能隔辈要更亲近些。 终于在他转完三百多圈之后,上首的窦太后叫了停。 “行了!背完之后,太子有何心得体会,不妨说来听听。”窦太后那时正因为想让刘武弟承兄位而跟景帝生气,对刘彻并没有多上心,要不是因为刘嫖左求右求,拜托她教陈阿娇些东西,刘彻哪有什么机会跟着来长信殿表现自己? 然而从刘彻的角度来说,要不是母后和卫绾三遍又三遍的嘱咐他,不同以往在太后面前对黄老之言的蜻蜓点水,这次就是装也要装得对黄老之言很感兴趣,不然就要去杀猪!否则他才不会把这些无聊的东西记到脑子里呢! 可惜母后和卫绾终究还是太高看了他,就他那个执拗倔强的脾气,还是刚刚懂事的年纪,又日日跟着父皇,被宠上了天,哪有太长久的自制力呀?叮嘱的话早就在无聊的背书时光中,流失得干干净净了! 于是…刘彻看了看窗外郁郁葱葱绿色,装作思考的样子,好一会儿,直到觉得眼前星星终于少了些,才站起来朗声道:“孙儿不同意,法无常法,经常是原来是好的,后来又于民有害,那怎么办?就像是父亲不是也一再减免赋税么!” 窦太后有些生气,睁开眼睛坐直身子,不悦地说:“减免赋税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怎能说是于民有害?” 刘彻反驳说:“减免可以,增加就不可以么,不都是与原来的法不一样吗?” 窦太后一噎,瞬间瞪圆了眼睛,训道:“太子怎么总说歪理?!你就是这么想的?以后你是想要多征赋税吗?还觉得这是造福百姓的好事?!” 陈阿娇还对前几天刘彻没有陪她去看首饰的新样子,而耿耿于怀,听太皇太后说要庶人多交钱,赶紧唯恐天下不乱的应和:“就应该如此!庶民生来奸滑,该缴的钱总是不想给,就顾小家,极其短视!所以就该让他们多缴些才对,没有我们庇护,他们什么都不是!应该增加,阿娇正好缺一副纯金的钗镮,收上来之后给阿娇打首饰吧!” 窦太后瞪了陈阿娇一眼,似乎在对她的插话表示不满,不过还是没有训她,而是冲着刘彻说:“太子也是这么想的?收上来想给阿娇打金首饰么?” 刘彻皱紧了眉头,看看陈阿娇得意的冲他努努嘴,示意自己对他多好,生气了还给他台阶下。毕竟只要刘彻表现出对陈阿娇的照顾和退让,很多错误就可以不了了之了。 但是刘彻偏没有太随他父皇和母后的见好就收,而是多了很多的执拗倔强,不顾陈阿娇的暗示,低头小声却字字清晰的说道:“我只是想着多些钱财,将来再有女子被送去和亲,就可以多给匈奴些钱,别让人嫁过去了。千山万水的,他们离家那么远,得多难过啊!上次二姐的好姐妹去围观和亲的队伍,回来哭了好久。” “哼!”陈阿娇一下子就脸色不好了,不识好人心!活该你被罚!转头恨恨地反驳:“你说那个淮南的刘隐么?一个庶出的翁主,陪了二表妹那么久,什么封赏都没有,我看她是觉得别人被封为公主,羡慕得紧吧?还假兮兮的替别人难过,真是搞不懂。” 刘彻瞅了瞅窦太后,见对方没说什么,就出口反驳:“不止如此!我…还觉得很……很…屈辱,人都说结两姓之好,就是一家人,家人再怎么样,都应该互相保护才是,可匈奴哪里把我们当一家人?就算我们相比他们没那么…”刘彻比划了一下胳膊,“那么壮...他们也该尊重我们大汉才是!况且明明是大汉男子打不过,怎么就牺牲女子的幸福呢?” 这下窦太后似乎反应过来了,略带奇怪的直愣愣眼神停在了他气鼓鼓、稚嫩青涩的脸庞上,一整个人都似乎怔坐在了原地,内心大为震动! 这……是他自己想的? 还是有人教他了?那个皇后?还是阿嫖? 不!阿嫖还想不到这些,难道是那个颇有些手段的皇后?王娡… 陈阿娇在旁边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继续说:“不对不对!我们大汉自己是一家,匈奴是盟友!刘荣哥哥在课上说过的,大家都说他说得对!你都忘了?我母亲也是这么说的,谁要跟匈奴那群莽夫做一家人?咦……听说难看死了!我才不要!盟友这个身份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 刘彻还想再说什么反驳她,但是想着之前吵架每次都被祖母、母亲和姑姑强逼着道歉,犹豫了一下,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 窦太后眯了眯眼,估计刺激他说:“怎么?怕挨骂就不敢反驳了?还是对自己想法没信心吧!谁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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