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着他吼的人,不是别人,是亲生母亲月皎! 见卫伉没有反应,月皎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跪下!喊母亲!” 什么?平阳公主进府以来,卫伉都是喊她公主的。平阳公主没有计较,卫青也没有要求,现在为什么要喊? 平阳公主犹带泪痕,却结结实实被月皎所为惊呆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喊!”月皎狠狠的打了卫伉一拳,“喊!” “母亲···”喊得心不甘,却终究是喊了。 月皎似是心满意足,毫不犹豫的再次挺身而跪,双目微肿,隐隐带着疯狂,“公主,我最不听话的孩子,都交给你了!求你成全!” 说着,寒光闪过,就是触目惊心的一片猩红! “月皎!!”平阳公主都来不及反应,就见鲜血如泉水一般的从月皎腹部喷涌而出! “母亲!!!”床边的卫登和门口的卫不疑连滚带爬的跑过去,哪里来的刀?怎么会有刀?为什么要自杀!!? 卫子夫拽着医官也惊慌失措的摔了过来,“月皎!你这是干!什!么!!!” 血都流了一地,人八成是没希望了,医官哆哆嗦嗦掏东西包扎,却也无能为力,“皇后,臣惶恐,夫人怕是不行了。” “月皎!”平阳公主又气又悲,“你这是做什么?你让几个孩子怎么办?我甚至毁了你半辈子的心血,你怎么敢放心把这些都交给我?!你给我好起来好起来!!!” 月皎却直勾勾的盯着床榻上的卫青,幸福又满足,“子夫,我不如你的···我心里只有自己的男人···什么都可以做,可以退让。” “他要你活着啊啊啊”卫子夫哭哑了嗓子,“你这是干什么?” “母亲!!”卫登似是崩溃到了极点,“你为什么丢下我们!我们三个都比不上父亲一个吗?” “我···”看着拼命给自己按压伤口的三个儿子,月皎握上了他们血色侵染的手,转头对卫子夫笑道,“子夫,相信平阳公主!” “我···”卫子夫说不出半个字来。 平阳公主却如遭闷锤,整个人都天旋地转,要不是叶葵撑着,恐怕连瘫坐在地都做不到了,“月皎,我···” “我···” 随之而起的满府、满街、满城、满天下的痛苦声,让人听不清平阳公主的话语,就如卫青最后几个破碎的音节。 当欲说未说之事在嘴边,传说,只有该听到的人,才能听到那如山颂般的音节。 不是破碎的,是连贯的;不是蚊蝇般的,是龙吼虎啸般的——清晰入耳! 刘彻觉得,只有最后的几个音节,才是最清晰的,是说给自己听的,“荣辱与共!” 一如很久很久很久之前, “等你有朝一日清扫匈奴,朕就把最深的一层用兵含义告诉你!” “好!” 然后一辈子过去了,刘彻知道,他早就猜出,却因没有实现清扫匈奴,而难启于齿! 至于为什么是猜出······ 刘彻握紧了手掌,,心中低语道,‘卫青,朕谁都没有告诉过,也不应该告诉所有人,能承诺有一天说给你听,已然罕见。’ 为什么承诺你? ‘因为,卫大司马,你对朕来说,是特殊啊!’ 你能听到吗? 元封五年,夏,卫大司马大将军青薨!!谥号‘烈’,赐陪葬茂陵,墓冢状阴山! 月皎的丧礼同办,葬长安城外梁家酒馆旧址。 她在那里,送过她的将军一百一十三次! 丧事,是个悲苦的活动,丧礼则是个,磨人情绪的活动。常常任你有千般悲苦,万般悲伤,若礼节繁杂,熬人心血,再多的情绪也都可以冲淡了。 西羌、西南、西北等地请求进长安参加丧礼的奏报越来越多,刘彻无心理事,都交给了公孙贺,只要安顿好当地边防和军务,都可以进长安来祭奠卫大司马。 李息等批复的时候,急得满嘴起泡,一把年纪,也不知道是怎么撑着多日未睡,又日夜兼程的进京的。 长平侯府满目皆白,却人影攒动,来往见礼祭奠,抽泣哀嚎,断肠勾魂,日夜不绝······
第278章 怎么能乱 == 宣室殿内悄无声息,孔立站在刘彻身旁,内心忍不住担忧。 自从卫大司马开始治丧,陛下去过一次之后,就一反近年来的松散状态,开始规规矩矩的早起早睡,用膳也不再贪嘴多吃,甚至捡起了日日舞剑的习惯。 除了翻看古籍,就是批阅奏报,当然,除了急事,也没人不长眼的来刘彻面前絮叨些无关紧要的,就是公孙卿和桑弘羊,也都多日未见。 这和当初霍大司马走的时候,截然不同。 这种时候,越是平静,越是可怕!尤其是陛下竟然还思路清晰的跟太子讨论起了刺史的设立!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然而相比刘彻的思路清晰,刘据却常常走神。 “据儿?” “据儿!” “刘据!!” 刘据这才回神,急忙告罪,“父皇,儿臣有错,是又走神了,请父皇责罚。” 根本不怪刘彻,刘据自己都数不清自己走了多少次的神。宫外是自己的舅舅在治丧,宫内却要却要冷静理智的讨论国策,还是舅舅死前心心念念要父皇听取自己意见的国策。 舅舅听了一辈子父皇的话,站了一辈子父皇的立场,理解了一辈子父皇的喜怒哀乐,最终却是惦记着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惦记着自己隐隐的遗憾委屈! 既没有强硬的要求自己做一个大汉需要的太子,也没有要求自己做一个放弃个人理想的太子,舅舅用了最温柔润和的方式,告诉了他们父子二人。 只要认真且用心,万事可为;只要万事可为,做什么都有机会! 不必遗憾,不必强求。 这样好的舅舅,这样好的大司马大将军,刘据一想到自己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心中就忍不住抽痛!痛得他涕泪难收!痛得他心肝俱裂!!痛得他心神难拢!!! 然而刘彻还在上首,愤怒的敲着桌面,“你在想什么!!事关各郡民生之根本,官吏之清明,人才之选用,你此时恍惚,是为了等将来出了错漏,朕杀郡守时,你再来求情以显示的仁慈之心吗?” 刘据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清醒的思考,“儿臣不敢,儿臣当时与··与大司马已然昼夜反复斟酌多次,既然丞相史监查与监御史监察之责,常有并行冲突或互相勾结之事,则不如设刺史于御史大夫之下,于郡守、郡尉及监御史之上,且与丞相责权分开,或可保吏治清明!其中各项条陈已然是儿臣全部所想,至于父皇所说,如何保证刺史监察不瞒私····” 简单陈述了一下前因后果,给刘据脑子思考留出了一段时间,但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现抓一个想法,“或可请御史大夫时时考评,如监御史一般两年一调。” “所以从丞相之中分出来的权力,你又给了御史大夫?”刘彻冷哼道,“那御史大夫就不会成为第二个欺上瞒下的重臣?” “······”刘据被问住了,飞快的想了想,终究是坦诚的认错,“是儿臣思虑不周,请父皇提点。” “你是思虑不周吗?!”刘彻气得大喊,“你是现在没了思虑的心思!!朕在封禅那年就废除了监御史监察郡县的权力,就是怕有些人不懂当地民情,乱查一气!你再看看你这奏报,明明都已经考虑到了要把理政、军权等与刺史之权分开,为什么就说不出一个让刺史专注于监察郡守,莫理其他权责的策略呢?” “人心啊!!!!官心啊!!!”刘彻觉得肺都要气炸了,“不要把每个人都想得心怀天下博大无私,没有利益,谈个屁!东方朔你不认识吗?他这样已经算不错的官员了,还是要生计官职为先!监察的官员,原本是有行政之权的,现在没有了,你如何让刺史死心塌地的行权?就为了忠心呐?” 一番反问下来,刘据心乱如麻,更是无从接话,只能沉默半天,“父皇息怒,儿臣回去再想想,一定争取给父皇一个满意的答复。” “你!!”还要想?刘彻真的被气笑了,他是脑子被锈住了么?自己都提醒到这地步了,为官,除了天下生民这种理想抱负,就是为了权、钱、名,只要在这三个地方做安排,还有什么掌控不了的? 刘据往常都是反应极快,何时变得如此迟钝? “走走走!”刘彻放弃了,“你心思根本就没放在这事上,既然你如此的放不下仲卿的丧事,你就去忙吧,什么时候调整好状态,什么时候再来做事!” “父皇···”刘据被戳中心事,有些惶恐。 刘彻却说不出悲喜,只是难掩疲惫,道,“你不在状态,强留你陪朕议事也是枉然,你走吧!朕帮你们改最后一笔。” “父皇···儿臣···”刘据想解释什么,却脑子空空,半个有用的想法都没有,只好挫败的跪坐在原地。 刘彻看着就来气,“婆婆妈妈什么样子,让你走就走!明年朕出去之前你调整好状态就行!” 明年还要出去?刘据没敢把这句话问出来,侧头看了看孔立,见他使眼色也让自己走,才起身告辞。 孔立新换热茶,上前给刘彻按摩道,“陛下也累了吧,不如休息休息。太子到底年少,又是个重情义有孝心的,才会一时状态不佳,陛下慢慢教导就是了。” 刘彻没有回答他,只是长叹一声,说了一句差点吓死孔立的话。 “若朕死时候,他也这样,朕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是该哭天下几月无主理事,还是该笑儿子孝心至纯···” 感受到按摩的双手一僵,刘彻转头斜晲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问,“你是不是觉得卫大司马走了,朕的反应过于冷静了?” 孔立吓得瞳孔一缩,立刻跪下请罪,“奴不敢!奴只是担心陛下心中憋着难过的情绪,再伤了自己的身子!卫大司马有灵,也是不忍心看到的。” ”这些日子来奏事的人都少了,桑弘羊、公孙卿、所忠、儿宽,平时跑得勤,现在还不是怕朕?怕朕心绪烦乱随意安排,怕朕喜怒无常随口生杀!呵!”刘彻自顾自的冷笑,“你们都不了解朕,没了卫大司马,朕还是陛下,还是要坐朝理政!朕···不能乱!” 朕得把他想做的事做了,把朕想做的事继续做,把他想朕做的事,做到了! 刘彻喊了孔立起身磨墨,继续看奏报,边看边圈写,越写越乱,越乱越写,几篮的竹简写完才渐渐条理分明。 孔立看在眼里,心中酸涩难言,这样乱又清晰,清晰又乱的反复循环中,也就只有刘彻在自欺欺人的自认保持清醒理智,恐怕刘彻自己都不知道,他已无数次在半梦半醒间,似有若无的低语,“仲卿····朕,怎么能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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