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们有顾忌,可我没有,你看到我这条断掉的腿了吗?我如今不过是废人一个,若不能为此案重新鸣冤,不能替我宋家,贺家,还有数不尽的受累于此案的人道一声冤屈,我就是死也难瞑目。” “你不必再管,这蜡烛的灯芯我去做,就是烧死了,烧成灰,也烧不掉我这些年所受的不公。” “云笈,听话,跟谢家走吧。贺兄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活着就只为了这一口气,只要我喊出我的冤屈,那就够了。” 言罢,宋甫庸毅然决然地拖着他的瘸腿走出了厢房。 谢云笈望着折子,一时不由得百感交集。 她怎么会不想申冤呢? 她的父母,她的祖父,她最亲近的家人,都死于这场冤案。她幼时颠沛流离,直到遇见谢家父母才捡回来一条命。 可是望着背影佝偻的宋世叔,她心下更不是滋味。 她实在难以想象该有多少苦,多少罪,才能将曾经意气风发的宋世叔折磨成如今这般苍老的模样。 她幸得谢家庇佑,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实在不知自己有什么立场去阻止一个怀着执念的故人。 谢云笈将折子收进袖中,望着宋世叔远去的方向,忍不住轻轻叹下一口气,随即带着盼星离开酒楼。 酒楼中仍旧热气蒸腾。 小二们忙不迭去收拾厢房,才见隔壁间的门也被人一把推开:“小二,添壶水。” “好嘞,您稍等。”言罢,小二利索地将灌满的水壶提了进去。 坐在厢房中的周悯同,这才端起面前添了水的茶船,慢条斯理地撇了撇上头舒开的茶叶。 下人毕恭毕敬作个揖:“阁老,云笈小姐已经将那折子带回去了。” “只是……之后她若是不将那折子换掉,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周悯同勾起唇角:“这本就是一箭双雕的计划,就算她不换,我们也不算白费功夫。” 他眼中尽是胜券在握的得意:“更何况,她怎么可能会不换呢?” “她的身份就是一根放在谢家的火药捻子,保不齐又要赔上几十口人命。谢家毕竟养她一场,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家出事吧?” “更何况,谢安朔如今怕是正紧锣密鼓地找着谢家的真小姐,谢云笈这个假千金,即便面儿上不显露,心中又怎么会真的不介意?” 谁活着会没有一点私心呢? 人都是一样的,受寒的时候想要穿暖衣,挨饿的时候便想吃饱饭,在外头流离失所,哪里能比得上在谢家安稳宁定? 如今得了个如此冠冕堂皇又合情合理的由头,还有宋甫庸奔走冤案,她只需要坐享其成,又怎么会不把折子替谢家那对父子递上去? 周悯同嗤笑一声。 这世上的人,复杂得很。可有时候,人性又好像简单得像一层窗户纸。只要知道了对方最想要的是什么,再拱手送人,对方哪里会有不想要的道理? 他拿起茶船啜下一口:“这几日看好宋甫庸,过些时候就送他去敲登闻鼓。” 这局布了这样久,姓宋的是最后一步棋,决不能出岔子。 只要登闻鼓一响,他便能一口气除掉两个心腹大患。 周悯同轻嗤,眼中满满都是算计和蔑然。 这顺天城里,终究还是他说了算,敢同他作对的,就不会有好下场。
第72章 芫娘早晨端着熬好的药进屋时, 屋子里是空的。 她皱了皱眉头,正要回过头去问问红芍他们见没见过陆怀熠,便见一道熟悉身影迎风走来。 “外头那么冷,你一大早去了哪?”芫娘忙不迭将人拽进屋合住门。 陆怀熠眼角堆起几分弧度, 将手藏在背后。 “去了趟北镇。” “刻那块雕版的木材特殊, 寻常山林里寻不到, 都是从南边贩过来的,只要顺着木材贩子的线索去寻, 早晚能将这些人翻出来。” “只要找到这些人,就能找出是谁想害你, 再想找见你爹娘就不难了。” 芫娘却不言, 只将药碗递上,使了个眼色便直勾勾瞧着陆怀熠。 药碗里头的汁水黑褐浓稠, 看着便让人反胃。 陆怀熠:“……” “那个……这几日又是郎中,又是熬药,还要吃饭, 定然花销不少。北镇里还搁着我的晌银,我再去一趟, 都拿来给你。” “不用。”芫娘目不旁视, “有钱有有钱的过法,没钱有没钱的过法, 如今又不是在香海,一个月的白崧炖豆腐我还能养不起你?” “快点, 把药喝掉。” 言语之间,芫娘的目光就飘向了墙上挂着的鸡毛掸子。 此时无声胜有声, 陆怀熠自然知道鸡毛掸子的威力。 陆怀熠只觉得的脑壳忽然有点疼,索性无奈地轻叹一口气, 低下了他桀骜不驯的头,乖乖拿碗将药汁咽了。 “给。”他将碗倒了倒,“你看,干净不干净?” 芫娘的目光却瞥在他始终背着的右手上:“手里藏着什么?不会是把药倒在袖子上了吧?” “没有。”陆怀熠扁扁嘴,怕芫娘不信,他还特地强调,“真的。” 芫娘深知他瞎话张嘴就来的本事,故而并不大信,只探身子过去瞧:“那你给我看看。” 陆怀熠侧身躲了两次,最后见芫娘急了,终于笑出声来,伸手递出一支梅花:“给。” 芫娘一滞,就瞧见一支红梅跃然眼前。 点点梅瓣璀璨耀眼,仿佛一下便将整间屋子都渲染得绚丽了几分。 芫娘拿着梅花翻来覆去地瞧,心下不胜欣喜。 陆怀熠弯着眼角:“不知是不是因着今年冷,梅花也开得也比平年都要早。” “我记得香海的院子里就有不少花,所以这支,你会喜欢吧?” 芫娘小心翼翼地将梅花插进瓶子里,爱不释手地打量半天才搁在桌上:“我小时候总想去山上看梅花,只是我爹娘从来都不让。” “他们怕我受寒,怕我着风,总是说等我好些就带我去看的。可惜没能等我好些,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陆怀熠瞧着芫娘目光中带着几分失落,随即俯身啄一口芫娘的脸颊:“那我陪你看啊,我还可以陪你找你的爹娘。” “只要天天喂饱,日后再给个名分就好了。虽然陆怀熠这人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可是高低还算个小公爷,很值当的。” 芫娘被冷不丁亲一口,顿时捂住脸怔了怔。 她不甘示弱地扁扁嘴:“你干嘛?我才不要你。” “那芫娘还想要谁?” “要陆老六,不要陆怀熠。” 陆怀熠嗤笑,随即朝芫娘身边凑了凑:“可芫娘若是不要我,我就无家可归流落街头了,你舍得?” “芫娘最善良了,你就收留我嘛。” “不要。”芫娘斩钉截铁,“我和陆怀熠又不熟,他还欺负我,他无家可归,跟我有什么关系?” “诶,不是我说。”陆怀熠被她惹笑了,“我哪敢欺负你?从香海见着第一次,不就只有你提擀面杖欺负我的份儿?” “那分明怪你自己吃面不带钱。”芫娘毫不留情地驳斥,“还有,你都不跟我说你的真名,我认错字,你还在鸿运坊顺着我认错的名字叫,这都不算欺负人?那什么算?” 陆怀熠赔上几分不要钱的笑:“那种赌坊里,谁会说自己真名?” 芫娘撇撇嘴:“我不管,你方才还轻薄我。” “反正陆怀熠坏,陆老六好。” 陆怀熠装模作样轻叹一口气:“唉,既然芫娘已经打定了主意,那我也不是那种容不下人的。” “要是芫娘实在瞧我不上,就留陆老六做夫,让我做个情郎就行。我这人不会争抢,满心满眼就只有芫娘,只要天天能见着芫娘,我就心满意足了。” 陆怀熠轻轻捧住芫娘的手:“芫娘放心,我决不让旁人发现的,你让我来的时候我就来,让我走的时候我就走,这可好不好呢?” 芫娘瞧着他的模样,一时又气又好笑,便径直笑出声来。 “别闹了,你背后的伤还没好全,等下要是再裂开,甭管是陆老六还是陆怀熠,都得呲牙咧嘴地吃药。” 陆怀熠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那你快说,‘怀熠,留下来吧,我怎么能没有你呢’。” …… 芫娘趁他俯着身,便伸手捻住陆怀熠的耳尖,随即揪了揪。 “怀熠,让我拧一把吧。” “我还没拧过小公爷的耳朵呢。” 陆怀熠忙不迭躲了躲,轻声笑着求饶道:“别,拧坏会不灵光的。” “若是不灵光了,往后怎么给我们芫娘找爹娘呢?” 芫娘弯了弯眼:“没有你,我还不能自己找了么?” “昨儿晚上我跟师父问过,宫里头没有女御厨,和师父一个路子进宫是不行了,但是如果在荟贤楼做掌灶,逢年过节还是很有机会进宫去参加宫宴的。” “我同师父商量好了,以后积香居都给师父管,我从今儿起就到荟贤楼掌灶去。” “我要进宫,要往高走,只要我站得够高,我爹娘和哥哥就不会看不到我。” 陆怀熠方才还玩笑的神情,闻言顿时收敛起几分。 他认真地点点头:“好啊,只要是你下定决心的,都好。” “若是进了宫里,那些人也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地再害你。” 芫娘鼓鼓腮:“我自然是最好了,倒是你,还说等我做了掌灶,要请陛下来吃我的席。” “原来你一早就在调笑我。” “那是陆老六说的,又不是我。”陆怀熠轻笑着侧过视线,“芫娘这么厉害,没有我也定能让舅父尝到你的手艺。” 他撑着下巴坐在桌边,笑弯了眉眼朝芫娘倚了倚:“我哪敢调笑芫娘?往后还得指望芫娘多疼疼我。” “等再过些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才贴心,那个陆老六最坏。别想那个陆老六了,芫娘,难道我不好么?” — 芫娘本是要一早去荟贤楼的,奈何积香居里那“祸害”实在是“媚人不浅”,等芫娘跟着师父套车出门的时候,晌午都已经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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