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禄见状,以为芫娘生了畏惧,不由得更加得意忘形:“我怎么可能跟你一样?” “我可是个秀才,如今在县学中年纪最轻,便是见官都不必下跪,眼见得就要拔贡生进府学。” “县爷会为你这么个娘皮跟我生不痛快?折了县上的贡生苗子?你别做梦了。” “你……”芫娘蹙起眉头,一时语塞。 姜禄瞟着芫娘,又嗤然发出一声冷笑。 她当初是从那青楼馆子后头的野地上捡回来的,本就不是什么正经来路。 要不是他爹娘捡姜芫娘回来,她早就该咽气了。姜家养姜芫娘这么多年,她的什么不是姜家给的? 如今姜家安不下她姜芫娘这大佛,她竟然还想走? “姜禄,你的书都念进狗肚子里了?”芫娘见姜禄一副得志嘴脸,气得朝他质问起来。 姜禄狠狠朝着芫娘剜一眼:“你也配说我?” “你这种被青楼扔出来的,果然都是不记恩的白眼狼,是野了心的小娼子。” “你说谁是小娼子?你再骂一句?”芫娘听到此处,终于忍无可忍蹙了蹙眉心。 难以入耳的侮辱合着欺负红芍的怒火熊熊燃起,新仇旧恨加在一块,芫娘伸手便拿起桌上倒扣的粗胎茶杯,不由分说踮着脚一把敲在姜禄额头上。 只听见屋里骤然间传来一声闷响,姜禄喋喋不休的嘴霎时间停了下来:“你敢打我?我可是秀才!” “你居然敢打秀才!” 芫娘将茶杯墩在桌上,一时间再也不似平日那般顾及着姜禄的体面。 “我就是要去京城,你吃我的喝我的,连你的束脩都是我在赚,我凭什么就不能去京城?” 小姑娘个头不高,瞧着精瘦,可往常揉面端锅,早练得浑身都是劲儿。 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子,生是把痴长她好几岁的姜禄给砸懵了。 姜禄好半天才回过神,额角早已是青肿起一大块。 他也顾不得斯文,只捂着脑门,恶狠狠地推开了面前的芫娘。 “你去京城干什么?打量我不知道?” “大茶壶是你亲爹,老鸨子是你亲娘,姜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在香海就同那些勾栏院里头的狐媚子姐姐长妹妹短,亲热得很,如今还想着去京城,还不是想成日成日地再往那些腌臜地方钻?” “养了你十年的姜家你不当家,就喜欢那把你丢出来的勾栏瓦舍是吧?” 芫娘被推得打了个趔趄,忙扶住桌子才站稳身。 她也不欲再跟姜禄争辩,她回过身拿出了划满炭道儿的白纸,利利索索放在桌上:“当初你说过十两,钱我已经攒够了,我去京城干什么,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姜禄闻及此处,低头瞧两眼那白纸上脏兮兮的炭渍,不紧不慢地勾起嘴角狞笑一声:“十两?” 姜禄不以为意:“谁知道你画的这是什么?没人会认你那玩意儿,旁人认的都是账本。” “可账本是我记得,几个大钱几个数,每日记得清清楚楚,你就是找再多人来看,那也不够十两。” “你无耻。”芫娘被气的指尖发颤。 姜禄见状,终于得意地露了狠,他冷笑一声:“这叫谋略,不识字就是不识字,头发长见识短。” “姜芫娘,我劝你还是趁早歇下往京城钻的那点心思。你既然不给我钱?那姜家也不养白眼狼,你现在就从姜家滚出去。” 姜禄说着便将芫娘径直推出小院。 他倒要看看,没了姜家收留,她姜芫娘又算个什么东西,还能去何处过活。 若是姜芫娘一天不拿着钱在门口哭着求他,他就能狠下心一天不让姜芫娘进门。 ———— 清晨。 鸿运坊。 时辰虽然还尚早,可是这地方已经坐上了三两人群。 桌上就只摆了四盘简单菜色,多是冷盘的下酒菜。 壶里头温的是味淡色白的散装瓶酒,值不得几个钱,可是此时此刻,也被一群人喝得滋滋有味儿,仿佛是天上的琼浆佳酿。 游手好闲的盲流整日无所事事,便都聚成一群汇在此处,邀着水酒在一起谈论香海县城的闲话。 本就不大的县城里不管发生些什么,过不了几日便能在这些人群中散开。 “前几日来了个厉害的,你还别提,就一把,嘿,这家伙通吃,赚了十几两银子。” “胡说,这么厉害?庄家还真能白让他赚钱?” “嗨,人走得太快,拿着钱就跑,我们从前都没见过,也不知道哪来的。” “还有人敢不守鸿运坊的规矩?鸿运坊的钱能是这么好拿的?” “你们就等着看吧,大博头怎么可能放过他?甭管是什么人,吃下去的,早晚得连本带利吐出来。” …… 未几,声音忽得戛然而止。 打量的目光,纷纷汇集在了刚进门的姜秀才身上。 “哟,姜秀才,又来‘以文会友’来了?” 姜禄却对这些人视若无睹,只自顾自坐下吃两杯酒,随即抓起桌上的一只鸭翅,不假思索塞进嘴里。 几个人见姜禄还卖关子,便也着实是忍不住了,索性扯着他追问:“诶,姜秀才,听人说芫娘昨晚在巷口过得夜?今早连糖饼也不卖了。” “怎么?白捡的老婆你还不要,给赶出去了?你不要可给我啊,我稀罕。” 姜禄吃了一口辣酒,眉头之间一时氤氲起几分凶狠:“我们姜家的东西,是你该惦记的么?” 平心而论,姜禄觉得芫娘那样貌不难看,在白玉巷里,甚至算得上一句“出挑”。 可他姜禄毕竟是一个矜贵的读书人,又是旁人口中的秀才老爷。先前往姜家提亲的就已经要踏破门槛,可惜这香海全是些连姜芫娘也比不上的庸脂俗粉。 他前途无量,日后若是百尺竿头,中个举人进士,那便是要一招升天的。届时榜下捉婿的富宦接踵而来,要何等好的没有?芫娘的身世若是到了顺天,那可真真是拿不上台面了。 如今他把芫娘赶出去,倒也不是真的瞧不上芫娘,只是替姜芫娘“振振夫纲”。她无处安身,总不可能跟着窑子里的那几个人下了海,早晚还得哭着回来求他。 他便也正好就坡而下,立一立在姜芫娘跟前的威。 姜芫娘区区一个女子,日后若是不嫁人,没有一个可以依附立身的男人,那在如今这世道可是有得罪受。 姜芫娘身边都是些什么人?不是贩夫走卒,那便是青楼的茶壶。 唯有他姜禄不一样,他是读书人,生来就是比旁的人高贵些。 可若是他早早把芫娘娶过门,不仅多个市井上抛头露面的妻子,辱了他的斯文,而且他姜禄的大名来日定要被被择婿的达官贵人们所排除,那可真真拖累了他的坦途,是大罪过。 他早已有了打算,只要姜芫娘肯乖乖听话,百依百顺,日后再过些年头,等他定了亲事,再纳她当个贵妾也不是不行。 到时候芫娘只要讨得主母欢心,他再说上两句好话,一家子都和和睦睦,他自然也不至于赶她走。 姜芫娘既是他爹娘救回来的,那就合该是他的,又怎么能白白便宜了眼前这些一辈子地痞无赖? 他不耐烦的挽挽袖子,将手里的酒杯子往桌上一墩。 “姜家的事,轮不到你们来叽叽歪歪。” “哟,姜秀才说这话倒是硬气了?”几个吃酒的混子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前些日子输钱的时候,姜秀才可不是这嘴脸。” “你妹子一年给你攒几个钱?你全压在赌桌子上了,今儿还有心思跟我们拿乔?” “你还有得押吗?你这秀才是平白来叫人看笑话的吧?” “谁说我没得押了?”姜禄闻言,顿时气得脸色通红。 “我押这个。”他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副白玉连环,不假思索地搁在桌上。 周遭起哄的人群霎时间噤了声,只剩下嗡嗡嘤嘤的议论和诧异又嫉妒的视线。 姜禄享受着四下里众星捧月般艳羡的目光,顿觉通体舒畅。 “如何?押不押得?只怕你们还收不起。” 方才嘲弄姜禄的几个人,立时都灰溜溜地不再做声。倒是一旁忽然走出个穿戴齐整,老板模样的人。 他毕恭毕敬朝着姜禄拱拱手:“久闻姜秀才才学过人,却无读书人之清高,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李某初来乍到,孤身一人难免寂寥。今愿出几分博钱当作见面礼,邀三五亲朋博个痛快淋漓。” “既然姜秀才也觉知县城中的赌坊皆是小打小闹,又有此般殷实家底依托,想来也是性情中人。” “我欲与姜秀才相交,不知姜秀才可愿赏面,随我往痛快地方,玩个尽兴?” 姜禄平日里见惯了香海的地痞流氓,难得见着这文绉绉的清流之辈将他奉作座上宾客,心中自然是没有不欢喜的。 他便也摆出几分秀才的架势,伸出两只手拱了拱。 “圣人道:‘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既然先生是诚心诚意,姜某如今自然也就却而不恭了。”
第9章 夜色匆匆掠过了巷头,转眼之间,香海县里已然日月更替,朝日晨初。 芫娘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唤她。 “芫娘,芫娘?” 她闻声揉揉惺忪睡眼,循着方才那几声叫喊,半晌方才适应下周遭的光亮。 红芍和翠翠疑惑地望着她:“芫娘,你怎么不回家?” “你怎么坐在巷子里睡着了?这儿可不是睡觉的地儿。” 芫娘一愣:“天怎么都亮了?” 她心下只觉得完蛋。 回不回姜家事小,耽误了往客栈里送饭事大。 眼见天色已经擦亮,今天的食盒子却仍旧半分着落也没有,芫娘不禁有些担心。 做生意一贯是要诚信为本的,断没有收了人家钱财却第二回 就不去送饭的事。 芫娘顾不上解释,只忙忙牵住红芍的手:“好姐姐,眼下先不忙说这些旁的,可有灶台伙房能借我?十万火急。” 红芍便道:“这有什么难的?” 门子里忙了一宿,茶壶和老鸨都才刚歇息,院子里来往人的现下悉数偃旗息鼓。 “我们那厨房里连人都没有,你只管用就是了。 远萝楼虽安在这算不上城心的白玉巷中,但在香海倒也能算是数一数二的勾栏馆子。翠翠和红芍她们的便都是因为身契押在这远萝楼里,才不得不成日卖笑为生。 出入这青楼妓馆的,都是非富即贵。 远萝楼里的菜色,虽不能说是声名远扬,却也断不能是那般端不上台面的嚼蜡之流。 故而这里的伙房又大又宽,光是灶台就有两个,一旁还有专门替客人烹点心的炉灶,比姜家小院的伙房实在不知要丰富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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