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耳马蹄露, 小芫娘烧的。” “还有那个笋干烧肉, 溜翅肚, 是张师傅和李师傅做的。” 掌灶的师傅们跃跃欲试,忙不迭敦促着芫娘和几位师傅上前。 然而宫中的年宴繁复, 跟以往进宫伺候寻常餐食断不一样。年宴的流程礼仪都有严格步骤,一场宴会要往复五巡, 每一巡都要按照规章准备不同的菜色, 天家威仪在上,这样盛大的宴会绝不好有一丝一毫的错缝。 故而这遭进宫, 怕是要将那宫宴的流程学个倒背如流,在宫里直住到除夕之后才能出宫来。 如今年关将至,荟贤楼里又是煮年肉, 又是做点心,装盒子记账本忙得不可开交。一下跟之前似的抽走好几位掌灶, 那的确是不大能行。 更何况旁的掌灶师父们各有家室, 如今年节,正是阖家团圆的时候, 如若进宫,免不得要同家人分离。 只有芫娘孑然一身, 在顺天府算个了无牵挂的。大家商讨一圈,最后还是决定送芫娘跟着两个帮厨的小工到宫里头伺候这一遭。 芫娘想起陆怀熠如今是缠在北镇里走不开, 积香居年前也招了新伙计,如今师父跟红芍把店里头管得井井有条的, 她的确是进宫最合适的人选,于是便利利落落答应下来。 她回积香居收拾好东西,便跟着马车进了宫。 御膳房里头还是老样子,芫娘一搁下东西,就照着宫人午后的言语,又重新烧了一盏银耳马蹄露。 眼见得天色已经暗下来,芫娘才跟着宫人将银耳马蹄露奉进宿辰殿中。 宿辰殿正是五皇子的居处。 这位五皇子是崇仁帝幼子,在宫中极得崇仁帝疼爱,待下人们也一贯和善,就算在宫外名声也很好。 芫娘中规中矩地行了礼,五皇子也未曾为难,便利落给芫娘赐座。 芫娘坐下身,这才瞧清楚这位五皇子的模样。 五皇子生得眉眼周正,浑身上下透着贵气。 大抵因着是表兄弟的缘故,他与陆怀熠有三四分相像,却不似陆怀熠那样总是一身散漫。 五皇子端起银耳马蹄露轻尝两口,顿时忍不住赞许:“这银耳马蹄露滋味清甜,先前在母后宫里同太子皇兄喝过一回,便觉得念念不忘。” “如今终于又尝到了,姜小娘子手艺娴熟,心思巧妙,果然还是做得跟在母后宫中的一样好吃。” 芫娘微微颔首:“殿下谬赞,愧不敢当。” 五皇子又道:“小娘子做了荟贤楼唯一的女掌灶,还能同别的老师傅一道儿进宫侍奉,想来定是手艺非凡。” “如今年宴近在眼前,我想着今年请小娘子添些新菜。” “不知小娘子心中可有设想?” 芫娘略做思索,连忙应声:“我从前不曾做过年节的大宴,也不知合不合适,本只准备几个菜色,还想请殿下看看放在什么时候最合适。” 五皇子挑眉:“既是如此,那看来我是要先一饱口福了。” “劳姜小娘子准备一遭。” “还请殿下稍待片刻。”芫娘忙不迭点了头,“我这就去准备。” 芫娘从宿辰殿退出去,约摸又过一个多时辰,她才跟宫人重新提着食盒赶回来。 这一趟去,满共准备了四道菜色。 一份薄皮的虾包,一份咸蛋黄焗的南瓜,一份蜜豆百合,一份云腿小饼。 五皇子将几份菜都依次尝了,顿觉每样都各有特色。 尤其是最前头的虾包,尝起来鲜香四溢,馅料爽脆,滋味尤佳,那皮儿甚至还有些弹牙。 他不由得好奇起来。 “这皮儿不是面,是用青虾锤出来的。”芫娘缓声解释,“将整只的青虾裹上澄粉,锤成薄薄的片儿,当作这虾包的皮。” “用竹笋,香菇,腊肉一齐剁馅做的原料,再用虾肉包起来,上笼屉用旺火蒸熟便能做成虾包了。” “虾肉本就劲道,旺火蒸过之后,鲜味都渗进馅料之中,滋味自然甚好。” “用虾肉做的皮儿?这个真是别出心裁。”五皇子忍不住又咬下一口。 年宴上五巡菜,除过第一巡的果盘看盘,最后一巡的果子甜点,第三巡的荤食和第四巡的热食都少不得各热菜。 “若能有这样的虾包,那可真是画龙点睛之笔。” 五皇子事无巨细地给芫娘讲年宴的流程,其间还不忘了告诉芫娘什么时辰祝酒,什么时辰献词。 一场宴会的确是无比冗长的,单单是其中的餐食准备,也是一项不轻的工作。 芫娘将五皇子的话都细细记下,心中默默预想着整个流程。 五皇子见状,便又笑着斟了一杯茶给芫娘:“宫规虽然森严,但你也不必太过拘谨,只要能做好了除夕年宴,让父皇满意,那旁的都不打紧。” “我瞧着姜小娘子年纪不大,已然能有此般厨艺,定然是心思灵巧的人。不知自幼在家中习过多少厨艺?才能有如今这成就?” 芫娘轻笑一声:“殿下误会了,我不曾学过。” 她合盘托出道:“幼时与家人失散,早些年一直在卖糖饼,今年亦是为着寻找父母同哥哥才来顺天府。先前在凤翔楼,后来运气好得遇见师父,方有如今这进荟贤楼的机会。” 五皇子一愣,顿时轻轻叹下一口气:“对不住,那倒是我多言了。” “你一个女儿家,这一路荟贤楼里,想来定是吃了不少苦头,若不是有常人难及的坚韧,恐怕不能走到今日这一步。” 芫娘摇摇头:“殿下心地慈悲,实在言重了。” 五皇子便又道:“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记得,也不必着急。凡事第一回 ,都有生疏的时候,往后若是有问题,只管来问便是了。” “母后喜欢你的菜,我见着姜小娘子也觉得亲切。” 他往四下打量一周,方抽出桌上插好的一支梅花:“这是宫人今早才往香凇山上剪回来的。香凇山的梅花同凌霄皆是京中有名,今日这梅花更是娇艳欲滴,香气扑鼻,连宫中的也及不上。” “这支权当是拿来给姜小娘子赔罪了,你的手艺极好,这些菜都滋味尚佳。很重要的是你甘愿在年节进宫侍奉,这份心思难能可贵,往后我也定会替姜小娘子留意家人的消息。” “我记得荟贤楼先前有一例翻毛藤萝饼甚是美味,待到除夕,我请父皇将这点心都赏给朝中的诸位臣老,到时候你名声大些,日后也好再寻见亲眷。” 芫娘眼前一亮:“如此便多谢殿下。” “姜小娘子不必多礼。”五皇子笑了笑,“今日时辰已经不早了。” “姜小娘子做菜劳顿,就请早些歇息。至于年宴的事情,也请姜小娘子放心,明日我会着人专程去带你的。” — 月色很快又爬上了顺天府的城墙。 然而,此时的周府却并不平静。 “老爷,北镇那头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怕是……怕是不顶用了……” 周悯同拧住眉头,只觉得这个夜晚变得无比难熬。 如今表面上虽是一切平静,可但凡高杞开了口,那他便再也没了翻身的机会。 而事到如今,这一次的命运显然并没有眷顾于他。 周悯同望着满城月色,心中含着咽不尽的不甘。 “可都打理好了?” “先前已经打理完毕,钱虽然一时带不走,可也不会叫人轻易发觉。” “夫人她们已经去了乡下,船已经备好了。只要到河间上了船,一日功夫便能出关,鞑靼那头接应的人就在关外。” 周悯同不禁阖阖眼。 “走。” 若是再耽搁下去,陆怀熠的锦衣卫那头搜集到了证据,便会立时查抄上来。 到时候再想金蝉脱壳,只怕是不能了。 如今宫里头那位早已将他弃如敝履。 他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故而一早就递了告老还乡的辞官折子。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忍痛丢下这顺天的基业,另寻机会卷土重来。 不过还好,他还有钱。 他手里捏得尽是满朝文武的把柄,只要有了这些,那他就早晚能东山再起。 一行人上了马,利落地直奔着城门而去。 只要早晨那城门一开,他们便能直奔关外,投奔鞑靼。 他先前弄到手的城防图,就是给鞑靼最好的见面礼。 周悯同拿着马鞭的手越扬越快,仿佛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关外去。 谁料就在眼见得城门那位置,一根绊马索毫无征兆地横街扯起。 几声撕心裂肺的马鸣随之传来,马匹摔得横七竖八,周悯同和随从自然也未能幸免地跟着重重滚下马来。 周遭的随从忙不迭将周悯同从地上扶起身来:“老爷?可还无恙?” 周悯同却顾不得打量自己身上,只忙不迭抬起头,便见四下里多出无数盏灯笼,上头印满北镇抚司的字样。 周遭冒出数不尽的人影,各个身着飞鱼服,腰横雁翎刀,满目凶神恶煞地将周悯同一行人死死围住。 陆怀熠轻哂着走出官差人群,忍不住笑问:“周阁老,月黑风高,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周悯同眸子一缩,忙命随从带他杀将出去。 可北镇的锦衣卫哪里是吃素的?更何况有陆巡在场,不过三两下功夫,血肉就横了一地,周悯同的几个随从们纷纷殒命。 周悯同见得四周一片混乱,终于寻得一个空挡,从官差之中偷溜出去。 他也认不出路来,只顾着使劲朝前跑。 他得离锦衣卫远远的。 周悯同往常不是坐轿就是骑马,如今早已跑得连哧带喘。 他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回头望着终于甩掉了锦衣卫的那些官差,这才松下一口气慢了步子。 可不料才回过眼,他便瞧见路中间还立着个人,他拖着一支锹,被月光拉出一条瘦长诡异的影子。 周悯同心下一惊,一时也迟疑着不知是该往前还是该退后。 然而不等周悯同再做反应,铁锹便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远处的人影,冷笑一声,缓缓朝着周悯同走过来。 “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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