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过中天后,太阳渐渐西滑,凉风袭来,冷得她发抖。欢颜突然起身趴在榻边呕吐,呕了很长一段时间,呕出些秽物,却是不多。呕完之后躺回去,刚刚回躺下没多久又开始狂呕,却实再呕不出什么了。小腹里抽动得厉害,也跳动得厉害。隔着薄薄的春衫,腹下突跳不止。 天空湛蓝蓝的,一朵云没有。欢颜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形消锁骨形如死人。春风翻动她的薄衫,春愁煞人,比秋风秋雨更甚,要人性命。 日暮黄昏后天比白日里凉起来。 一直躺到夜黑她才动了一下身子,全身已经凉透。 起身进屋,再出来时,怀里抱了个梳妆的木漆盒子。 她蹲在桃花树下用火折子引了干枯的树枝,升了火。火光照着她面,消瘦苍白异常。 欢颜将盒子打开,取出暗隔里面的东西,望着望着,流下泪。 那些曾是她所有的生命。 没有来大爻之前,她抄写诗经寄托对那个人的念想,抄写佛经祈求他在战场上平安无恙。老天果然仁慈,让他次次平安回来她身边。之后她来大爻和亲,依然保有抄经抄书的习惯。 她以这样的方式惦念她的家乡,她的国家,希望他战场上依旧生命无恙,家国百姓无恙。如今她的亲人全部都没有了。这天下再没有比国破家亡更痛苦! 老天若是有情,她其实也应该死的,这样才是仁慈。偏偏没死。她是一缕带着前尘记忆的幽魂,不死比活更难! 人生有太多东西她没有办法选择,只这一次,她也要有自己的选择。 她细细抚着手中珍宝,眼泪晕了字迹。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这些词曾最她喜欢的。她终于落得生死相思的结局。 将纸一张张放入火盆中,宣纸被火舌吞腹,她珍如生命的东西一一化作灰烬。 书碧曾经说,这些,都是她的生命。 冷月当空,空荡荡的院里只有点点火光,她只身蹲在桃花树下,烧了厚厚一沓浸满墨迹的宣纸。那些抄写的经文被她埋在了土里。老人家曾说过,经不能焚,她埋下,等有缘之人来开花结果。 焚稿和着纸钱的味道从孤零零的院子里飘出来,冷了一地残骸。 她终于只剩下自己。
第36章 卷一 天堑37 欢颜向老管家要来膳房的钥匙,将钥匙给她的时候老管家多嘴问了问:“王妃的贴身丫鬟呢?” 王妃未食晚膳,老管家是知道的,只是她一个主子,照看她也都是贴身丫头的份内事情,哪轮得到她自己亲自来膳房!想到她如今处境,便又都想通了。除了叹气,老管家也不说什么。到底主仆有别,再可怜,也是主子,遂不再多问其他。 他是王府中老人,哪些该说,哪些见了又要假装未见,他清楚。 欢颜勉强无力道:“夜有些深,我让她们都歇着去了。” 老管家点头,原来如此。 欢颜托管家一件事,谢君来什么时候回府,邀他至后池凉亭,她会在那里等他。 这位可怜的王妃,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她要复仇吗?还是要认命?不管是哪一样,她都不会有好结果了,可怜。 老管家应了她,眼神里尽是怜悯。 她简单准备了几碟菜,一壶酒,朝后池凉亭去。 月色冰凉,欢颜站在亭子里,望着天上弦月。她站在亭里,一动不动,久得菜都凉了,酒也凉了,直至月上中天。 宫中宴席直至子夜时分才散,人陆陆续续散掉,人人面似桃花,春风得意。 庭院倚栏边,月色打在欢颜身上,映得她整个人越加清瘦,仿佛漂泊无依的孤魂。 不知过了多久。 “你来了。”她开口,声音沙哑。许是站得太久了,着了凉不自知。 谢君来打量着对面的人,一点一点,着实单薄。她身旁石桌上摆了酒,若不是夜清凉,竟有些花好月圆的错觉。 谢君来站在那里。他着了紫色,身长挺拔,立在亭檐下,背了月光,看不清脸上是何表情。 欢颜望着这个她的夫君,望得出神,眼睛朦胧。 两人对峙了些时候,谢君来移步近些,扫了一眼石桌上的酒菜,开口道:“你邀本王何事?” 今夜宫中大宴,以庆他一举拿下荆楚,王府中女眷全部都去了,除了她。 她当然不会去! 刚进门,管家就说王妃等他许久了,他在她身后也站了许久,只是她方才觉察到,不知在想什么。 他灭了她的国,手刃她的亲人和爱人,她会不恨他?! 这事,迟早要有个了断。 “王妃邀本王至此,不会是为本王接风庆功吧?” 他戏言,声音凉得没得半点起伏,却像巨石将欢颜的身心砸出大个窟窿,痛得她口不能言。欢颜缓了好久才缓过劲来。 她望着这个她名副其实的夫君。 曾经她很怕他,和他同床共枕。一夜夫妻,却不曾有过恩情! 欢颜问他,“今日宫中可热闹?”问的话都是无关紧要的,清瘦憔悴的身影和着月色有种苍凉的味道。 谢君来皱眉:“你邀本王夜半来此,要问的就是这个?”他忽而一笑:“自然是热闹的。” “宫中大宴群臣,上至丞相太尉,下到九品官卿家属女眷,我大启圣上恩泽,犒赏三军,何止百十千人。作为本王的王妃,本也应该进宫出席的。今日那般热闹,王妃没有亲眼看到,自然是不晓得。” 她点头,丝乐管弦,歌舞升平,天下太平。 “本王记得,本王出征是半月之前,说起来与你也有半月未见了。更深露重,你等在这,是想我了,还是想本王死在外面没有?”他明知故问,笑得像头狼。 她将手捏紧,谢君来没有错过她这些动作。 她自然是想他死在外面! 这话头虽是由他说起来的,也有明知故问之嫌,还猜到她的反应,却还是不悦。 她恨他! 他换了脸色,更像是换了个人,笑意浓浓忽而道:“本王给你带了样东西回来。” “本王立功,圣上恩泽家眷,府中妾侍都受了听封。你未出席宫宴,圣上诏书,将你封为正一品王妃,由本王亲自宣诏,你高兴吗?” 他取出明黄的诏书放在她手里,动作温柔。欢颜像受了刺激,立马将它扔的远远的。 那诏书上沾了她多少亲人的血?他如今拿杀她亲人的丰功伟绩来给她尊贵宠耀,这歹毒的心思,他怎么想得到?!
第37章 卷一 天堑38 她抖着嘴唇问他:“你的刀快吗?”这样无厘头的一句话,他却是听的明白。 “当然,”他收了笑,“本王的刀不快,如何杀人?你要不要试试?” “不过,你也晓得,本王最擅长的不是杀人,而是折磨人,这些你不是都深有体会吗。以你之见,你觉得本王让他们死得痛快还是不痛快,你来猜猜。” “痛不痛快他们都死了,至少现在解脱了。” 谢君来点头:“话是如此,再不痛快,终归都是死了,不过,” “你还没死。”他望着她,一字一句道。 还没死,便要承受比他们更大的痛。 他的手段,她如何会不清楚。他说她的亲人死得不痛快,她能想到那是怎样的活地狱!她太知道了。 “你放心,你再痛苦,也不会比本王更痛苦,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好好过!”他说得温柔,像诅咒。欲伸手来碰她,欢颜一把拂开,惊呵:“别碰我!” 谢君来轻笑:“你在伤心什么,本王也不过把个别不听话的剁了喂狗而已,怎把你吓成这样。” 夜风有些大,吹的亭檐角上灯笼晃动,欢颜瞪大眼睛望着对面那人。 “你难过什么?又在恨什么?恨本王灭了你的国?杀了你的亲人?”他冷冷道:“弱肉强食你没有听说过?你荆楚当初与我大启联姻,不过也是想以此机会借兵,这些你我都是心知肚明。我大启不出手,荆楚也难逃这样的命。如今本王虽出兵亡了你的国,也不过荆楚灭在谁手里的区别而已。如今你又想对我说什么?恨我,不会原谅我?凭你?” 他不知何时移近她身边,近得与她只有方寸的距离,眼角吊着的笑和讽刺,面上的生冷毒辣,欢颜看得一清二楚。 她突然伸手覆上他左胸前,紧紧的贴着,谢君来以为她要做什么,一把抓住她的手。 欢颜不动,只是静静保持着那个姿势。谢君来不明。 这个男子,他里面一定是空的。不然他怎么能说出那些狠辣的话。亡了一个女子的国,又当着她的面说得理直炫耀,不嫌疼痛。 感受到手下跳动的温热,欢颜终于明白,有心的人不一定有情。 他这样的王室贵族,何需心软别人。用他的话来说都是弱肉强食而已。这些都是命。可是强又如何,弱又如何,就能成为他们正当杀人亡人国家摧毁别人家园的借口理由? 她摇头,“你肯本没有心,有也只是摆设!哪里管过别人的死活!”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战场上杀伐决断的战神。只是,他怎么能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种血淋淋的话。 谢君来抓着她的手用力,要把她捏碎。 她骂他没心没肺,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亡国余孽而已,他为所欲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容有她反抗的余地,敢这样对他说话!谁给她那么大的胆子! “你最好弄清楚你如今的身份和处境再来跟本王讲话,再不小心些,信不信本王将你五马分尸!”他说得狠,倘若她再敢造次惹他那般不高兴,他便当场撕烂她。 欢颜一阵恶心,紧忙推开他伏在亭栏边吐得天旋地转。 她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什么都吐不出来。呕着呕着,她便笑起来,起初是轻笑,然后是大笑,笑的整个人抖,有些诡异。谢君来居高临下望着她,她蹲在地上,小小的,十分可怜。 那笑声近乎尖锐刺耳,望着她瘦弱颤动的肩,谢君来心里闪过不安,厉了语气问她:“你笑什么?” 欢颜还在笑,谢君来沉了面,一把将他从地上捞起来。 “不许笑,你给本王哭。”他将她握在掌心里,要把她粉碎。他要掌握她的喜怒哀乐,生杀大权。 欢颜笑得发抖,仿佛很冷。谢君来惊觉她浑身都是凉的,握着她肩的手越加紧,仿佛在竭力隐藏某些东西。见她还在笑,他咬了牙怒道:“本王说的话你聋了是不是,不许笑,你给本王哭,你听到没有……” 有什么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谢君来抓着她,要把她撕来吃掉。她置若罔闻。 欢颜笑得够,拂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她咳了两声,很是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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