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被抽干了气,靠着床沿再直不起身子来。她从来没有哭这么伤心过,念念是平生用尽心力去疼的人,不过十六,便已魂归离恨天。与她的孩子无异。可是,再不唤一声阿嫂。 王昭云在一旁赤红着眼似要滴血,没有掉一滴眼泪,静的诡异又可怕。 屋子里的两人没有互相说过一句话,屋子外围的鸦雀无声。 陈继站在门口,怔怔望向里头,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殆尽,化成一滩死水。喉咙动了动,火辣辣疼得厉害,像要烧灼起来。 王昭云的小妹妹没了。 “殿下,”有人轻声喊, 陈继站立许久折身出了关令府。 这个冬极冷。 兖关阴阴沉沉,风嘶嘶。
第231章 雪草芥 35 宋城没有劝王昭云,门口的人亦不敢进门来劝。 府中老人将围观的丫头小厮遣散开,没有一个人再靠近王念之处。 造孽,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 屋子里面两个人,一个痛哭,一个极静,坐断晨昏。 宋城亲自为念念擦身子,她极爱干净,又极爱美,临去时候已把自己收整的妥妥当当。昨日便有寻死的打算,还说要发荷花。这么高明的谎言,她怎么忍心骗自己。宋城伤心透掉,要开口责备,又恐她一路不好走,全部都咽下去。 王念之躺在那,睡着一样。宋城将她的脸尽量画得好看,又给她涂了胭脂,样样做得仔仔细细。宋城眼睛快哭瞎掉。是准备送她出嫁的,不料却是要送她入土。 王昭云坐在窗子边,除去刚进门那会儿拉着念念不放,话个不停,之后再不看人一眼。只要不看最后一眼,这个人便都是在的。王昭云也要自欺欺人。宋城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罪不可恕。 待把念念收拾好,窗子边的人开口:“你出去吧。” 宋城站着没有动。 那方似叹的声音轻飘飘又传过来,平静而冷裂。 “出去吧,让她清净清净。” “念念怕冷,”更怕一个人。 王昭云言:“有我这个做兄长的就够了,她再不需要任何人。”声轻似一缕烟,薄而散的极快,抓不住。 宋城再未多说,移着千斤之重的步子踏出来,一步一步踏进地狱。身后的人不曾动一下,似已经石化。 出了屋子,宋城靠着墙蹲下来,任寒风裹挟自己。 屋内灯芯未着,漆黑一片。外面寒风潇潇。 里头不时有隐忍哭声传出。 屋子外墙下的女子亦在寒风里蹲守哭了一宿。 谁都痛得不能自救。 时间已不能再拖,请来超度的人已至,王昭云却不准发丧。 将军的命令,管家很为难。人死不能复生,他如何会不懂。再不舍人也去了,终归是要入土的。 王昭云守在王念之灵堂一天一夜,眼睛没有合,那样子静的异常,瞧人时发怵。 宋城屏退所有人。 王昭云靠着棺椁,面容憔悴。 “宋城” 王昭云突而开口。 “嗯。” 又过了一久,灵堂前的烛火蕤了一下,香烛纸钱的味道散漫整个屋子,有些呛人。 派往上都王谢两家报丧的人还没有归来,大约,还要许久。听说边境又不稳了。 宋城走过去,自地上捡起冥纸一点点往火盆里放,纸钱沾了火心苗子燃的极快,火焰翻卷,一会儿就被舔成灰烬,有灰烬乘风飞起来,又慢慢落下。 王昭云起身,朝宋城走过来。 他自烛案上取下一叠冥纸,与她一同烧起。 宋城低着首,眼里噙了泪,不落。 明火映王昭云苍白的面,将他的眼眸照的异常明亮,眸中明火倒映,随着盆里最后一张冥烧化了灰烬而逐渐失温,一潭黑水变得清冷沉寂。 “宋城,”他冷冷问她,“你怎么没有死?” 宋城将手中最后一张纸放心火中燃尽,眼里的物越加模糊,耳边是他痛且憎的话。 “念念是我亲手带大的,明年仲春便要出阁了。我说过要背她上花轿,亲自送她去谢家,不让人欺她。你该知道她有多高兴?” 他颤颤巍巍站起身,为念念添了一炷香,堂里的白幡泛着森冷的气息,昭示着人鬼殊途和阴阳两隔。 宋城咬着唇,呜不出声音。她知道啊,如何会不知,昨日见到半成的绣帛,念念那样开心。 她说,兄长会背她上花轿。 王昭云一把将案上的奠物扫翻,香烛瓷盘和贡物滚了一地。直到这一刻,他才在她面前流泪痛出声来。 他扶着念念的棺椁,望着里面躺着的人,连手都不敢伸去碰她的脸了。怕摸到那冷冰冰的温度清醒念念真的回不来了。他的小妹妹啊,那最跳脱活络的小姑娘,真的死了,她曾甜甜唤他兄长。 他是将军,护得家国天下,却护不得自己的小妹。 而今以后,宋城又当如何自处? 这个小福星陨了,牵动他们每个人福气,从今往后再无春秋。 王昭云恨她,再应该不过。连宋城自己都觉得罪不可赦。 他突而恶狠狠把宋城从地上拉起来,面目憎恨。宋城愧悔至极,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可是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盯着她,似乎要把她抽经剥皮,可是他更痛,恨不得挥剑斩掉些什么。棺材里面躺着的是他疼爱的小妹,外面这个是他的发妻,他又要如何。 许久,他将她推开。执起奠案上酒盏,颤微微往杯子里倒去。酒溢出来亦不停下,任由清酒打湿奠案,酒味四散淌得到处都是,直到壶底朝天才作罢。 王昭云将酒壶狠狠挥在地上,酒壶砸得四分五裂,一如他痛哭止不住的泪,那颗看不见的心也碎了个四分五裂,伤了五脏六腑,三魂七魄。 他是铁汉儿郎。如今念念的死让他犹如切肤。虽嘴上不说,心里头是归罪于她的。 这人世到底还是太痛了。原以为可以完满,却都是乐极生悲。 酒壶的盖子滚到宋城脚脚下,一直摇晃摇晃,终于停下来。 王昭云自怀中掏出已修好的书置于桌案上,开口艰涩道:“王家再容不得你,我再容不得你。宋城,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你选一个。”他觉得自己卑鄙可耻,还不若一刀给她来的痛快,恨她,可更恨自己。 宋城站起身来,一步步靠近,奠案上一杯是酒,一封是休书。她抬起脸温柔问他:“你希望我选哪一样?” 害死念念,是愧,是悔,更觉无颜对他。宋城觉得,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哭。现在是他死了妹妹。以死谢罪,如何都不为过。 闻言,王昭云的身子狠狠一僵,扶住案几的手压得泛青白。 他道:“念念年纪小,调皮惯,没有人约束管教在下面会受人欺负。她向来最欢喜你,有你去陪,她一定开心。”他要她殉葬。 “好”她笑着应,沉静温柔比柳絮更甚,仿佛这不是他为她选择的一条赴死的路,而是带念念出一趟远门。即便春至了,也再不要归来,缓缓归的话,不合宜诀别。从今往后只有远方和念想。 可是她心甘情愿。 那是念念,是王昭云。 此生最重要的人。 她伸出苍白的手去端起酒杯,四平八稳,没有洒出一点来,嘴边浅浅的笑,皓月下的梨花素缕,从容归宁,非是断命。 王昭云静静望着那杯酒,眸里藏的痛和克制,身子有些战栗,刺得心痛到四肢百骸。在杯沿凑到她嘴边的时候,他终是没有忍住。 “宋城,” 宋城端酒的手因为这句话抖个不止。王昭云背过身隐忍沙哑道:“我想放你一条生路,你拿了休书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今世再不要教我见到你。你欠念念一条命,欠我们琅琊王氏一条命。今日出了这个门,若再教我见着你,”当如何。 “若…教我见着…” “你定不会好过的,”他怕自己会将她带回来,做出伤害她又伤害自己的事情。 宋城只浅浅一笑,仰头将杯中的酒点点饮尽了。王昭云转身过来一把掐住她的双臂,望着她摇头痛道:“你不必这样的”他已经答应放她走。 “我是你的妻,生死都是。我害死了念念,又有什么资格再做她的宋城嫂嫂。可是我舍不得离开你啊。我先下去找念念。百年之后,你再下来寻我。你要记住我的样子,等不来你我不会老,我也会一眼就望出你。顾之,顾之……”宋城抚着王昭云的脸,眼泪落不停。这一生,她对不起念念,如今也对不起王昭云。还有, 还有…… 她拉着他的手覆上自己的肚子。 王昭云惊愕,泣涕如雨。 宋城流泪。她一直不敢告诉他,自己怀了他的骨血。 王昭云抱着她,又苦又痛。宋城意识模糊,耳边一直是王昭云的哽咽沉唤,他说:“宋城,我们有孩子了,王家有了从孙。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 是啊,她和王昭云的骨血。可是,她带不来这世上。宋城软在王昭云怀里,阂着眼淌下泪,再说不出话来。
第232章 雪草芥 36 江怜来祭奠王念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地上碎瓷,棺椁旁边的地上,宋城躺在王昭云身旁,像是睡着。王昭云靠在一边,无悲无喜。 江怜动动喉咙,不期然悲从中来。 来的来,去的去,世事大梦一场,浮生勿论真假。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恍若似在幻虚。江怜觉得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是很不好的历经,贯整个余生信仰。今日于念念的奠堂前,虚造的梦才一点点散去,渐渐露出真山真水和真容。念念死掉了。宦娘也早没了音讯。他已游侠江湖四载,于王顾之身边六年。角吹,狼烟,皓月,烈风和烈酒,梦里也有桃花柳絮,醉生梦死,恣意豪迈。虚幻和真实没有较真的必要,但是生死切在肤上的痛是实在。除了苦痛再无其他。 “来了。”王昭云开口道,抬眼看向正在给念念燃香的人。 江怜给念念燃了烛火,插了香,答道:“嗯,来了。”上完香,蹲在一旁往火盆里烧纸,没有说一句慰藉人心的话。 王昭云喊来人,有侍从立马进来。 他道:“准备车马,将夫人带出城去。” 侍卫问:“带去何处?” 王昭云道:“带去何处皆可,不用将去处告知于我。越远便是越好。” 往后,有这个孩子伴着她,她也是不会孤独的。若清苦些,那便清苦些吧,受苦受累自比在这丧命的强。他狠心不再去看。天涯海角再不复见,而他还有一份血脉长留于世上,这已经是最为完满的结局。 侍卫愣了一下,虽有疑惑但很快抱拳领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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