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沅,休要狂妄!”闻老将军活了大半辈子,官虽不大,衔也不高,一生守疆戍土,与百姓分毫无犯爱之唯恐不及。今日竟让这个外夷当着面这般戮他子民,如何能忍。用钩固在城垣上,提着长枪滑下去,今日便是死,也是定不能咽下这口气。 符沅恐他不来。 闻尚节非是一般莽夫颟顸无脑,只怕是要用自己的身躯去打开符沅这个缺口,便没想过要活着回来。王昭云如何会不查,想要阻拦,人已经滑到城楼之下,如何阻拦都是来不及。 “闻老将军!” 众人亦是吃惊。 人人都晓得这下去就是无回,羌人虎视眈眈,谁不是想要他死。 闻尚节哪管。他戎马征战半生,何惧生死。 “蛮荒寇贼,屠我百姓,戮我子民,罪该万死!”他冲近敌军,早把生死看淡。 羌军等的就是这一刻,在他下城楼之时已欢呼雀跃,摩拳擦掌。如今正是好时候。不过这个中原的老将军也真是老糊涂了,只身战敌,简直就是找死。 成全他又何妨! 闻尚节打退一些又涌上来,羌军人多如蝼蚁,他靠着一腔热血拳拳爱民之心奋战。到底年纪大了,一鼓作气之后,再难支撑,刺在身上的枪越来越多,羌人像蝼蚁一样斩杀不尽,将他围的密不透风,浴血奋战。 绝不能开城门,城门若一开,城中百姓都免不了遭屠,生灵涂炭,全都成焦灼血土。 可是,能奈何,又待如何? 睁眼望着闻老将军死去吗? 王昭云血红着眼,速速取来玄弓,箭头苗向符沅,拉弓,开箭,力不虚发,势要射穿符沅的喉咙。 一箭便要封喉。 符沅骑在马上,身子往后一抻,箭险险擦过脖子,他顺手从马后的鞞靫里取出一只箭,直起身子,指向一旁被围剿的人。 闻尚节一振,身子踉跄瞪圆双目,殷红的从口中涌出来,怔怔望着兖城的方向。 这个老匹夫,这么多人还能拖这么长时候。围剿他的人见他左后背贯胸穿过的利钩倒箭,箭柄上的羌文沅字像一个施令,越加使这些人狂躁,肆无忌惮。 柄柄红缨利枪刺在那个戎马半生铁骨铮铮的老将军身上,他以缨枪支撑着半边身子,到死都不肯倒下。 “闻将军!” 城楼上的将士大喊,惊恸。 他这一生,历于斯,死于斯,虽不是功成名就,也是问心无愧。便是五马分尸,也是死的其所。 王昭云第二只箭射向符沅,符沅先其一步,一把夺过将士递上来的金镞箭,使了十二分的气力。箭羽飞驰,重重穿在王昭云左心口上,虽偏了不少,殷殷的血浸过甲胄汩流出来好不骇人。伤他不轻。 “王将军!”有人上来扶他。 士卒大喊。 城墙上一阵骚动,符沅睨着狭长的金丝丹凤眼坐看好戏。他王昭云有本事将细作打去自己的营中,便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自己保护的人出卖吗。呵,中原朝中那些贪利图利的人,只要他符沅舍得本钱花得心思给点利,谁不出卖他!这样的家国小人也值得他王昭云舍命去护,当真是笑话。 “王将军,本宫若是你,早降了,这死死守着又有甚意思,倒不如早些缴械挂上白旗。我大羌也是爱惜人才的,断不会委屈你。”符沅隔岸观火说着落井下石的风凉话,心情十分愉悦。 因着他这话,城楼上的守卫,各个愤懑,皆叫嚣着要开门迎战,被王昭云斥住了口。 “不许开城门!擅开城门者,军法处置,格杀勿论!”王昭云费力道。城门大开,不攻自破,这样简直都不费气力,王昭云如何会让其如愿。便是守到最后一刻,宁死也绝不降!若是连他都倒了,身后的百姓,又有谁来护。兖关子民,不能死,拿命也要护! 那箭是符沅攻猛禽凶兽特意打造的金镞箭,箭头厚重而利落,带有金钩,王昭云伤的颇严重,他却死死支撑着,不倒下。宋城提了药箱奔上城楼,手忙脚乱的帮他处理伤口。伤口的血流得很多,殷红流淌不断。箭头虽然没有毒,倒是伤的位置危险,金创药都止不住血流。 宋城抖手抖脚替王昭云塞住伤口,触动箭,疼的人龇牙咧嘴。宋城眦红着眼,一滴眼泪都不留。“顾之,你忍耐着些,我帮你止血,我不会让你死。” 他们还有孩子,王昭云不会死,宋城这样想。 王昭云只道:“好,”他勉强笑了笑,想要露出柔和的神色以示她不要担心,却让心酸心疼得十指连心。 那是金镞箭。符沅的骑射好到这般登峰造极的地步,没有射中要害当场死去已经是老天开眼。王昭云耐着疼,额头上都是汗水,脸由开始的呛红忍的煞白,唇也煞白微微有些干裂。 宋城帮他包扎伤口,但是因为箭挡着,不好处理,又不敢盲目拔箭,怕引发大流血,只能简单给他处理。伤口太危险了,金创药效果不大。宋城咬着唇,心像在火上烤。 “没事的,我没事,你不要担心我。”王昭云摸摸她的侧脸,又抚抚她侧边的青丝,手上的力道轻柔的不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力气的缘故,眼神却是温柔至极。 自他夫妻摒弃七年旧事冰释前嫌以来,王昭云待她事事处处皆好,惟恐不够。王昭云只悔从前待她不好。从前自己又怎会有眼无珠到那般地步,生生冷了她那么多年。除去念念的那个事情,他从来没有对她红过脸。念念那事,其实也不是她的错,他更恨的是自己。如今,还要她为自己担惊受怕,这实不该。 宋城只是摇头。她晓得的,皆是晓得。 她倾心他这么多年,又怎会不知这些。亦从未有怪过他啊。 王昭云站起身子来,他扶着城垣边头,望着下面黑压压的千军万马。 宋城亦看下城楼。 符沅望着城楼上的白衣女子,眯了眯眼。那上面的人瞥了他一眼,冷冷将眼神移开。那是恨。 直至今日宋城再次想到他的师父教给她的那句话,师父总说,“为医者,有救无类。” 到底是她识人不清,还是从始至终她的师父就错了。 当日在赴君山救回来的那个羌族男子,他会领着千军万马来戮她的子民,分裂她的国,撕裂王昭云用命护的家国天下。 符沅,就是宋城当日救下来的那个男子。 那根本就是一个阴谋,一个离间他们夫妻,步步蚕食兖关的计谋,连念念的死,也是其中一步。 夺下兖关,入主中原。 这机关营营,步步不差,又步步凶险。拿活人做棋,机关算尽,用心歹毒至极。 早知, 要知道有今日,她可又会救他?!这也是符沅想的问题。 若是早知,宋城定然是不会救下符沅的。这天下已经大乱,有恩未必得报,有仇必是要加倍还的。人心早已不古。多的是阴谋诡诈,诡谲多变。 可是, 可是这一切又该用什么去偿?宋城冷着心扪心自问。她从不施恩图报,只到低还是低估了人性的野性和掠夺。 王昭云咳嗽,吐出血来,伤口旒出红,顺着甲胄流下。 宋城骇然,怔瞪着眼睛,忍了泪扶住他。 王昭云虚扶着宋城,“我没事。” 宋城:“………” 便是瞎子,光听声音也晓得他不会是没有事。何况她还不瞎。 符沅记得,从前王昭云待宋城极不好的。今日这温情脉脉,是从何来? 却听说前些日子二人不知为何竟然摒弃前嫌,王昭云待她好起来。今日一见,果真不假。这真是天大的奇怪。他夫妻如今的形容,确是伉俪情深,琴瑟和鸣。 符沅冷笑,狭长的金丝丹凤眼一下就冷了,里面淬了人间致毒,冰凉阴险的让人胆寒。 王昭云刚刚喘过一息,胸口实在疼的厉害。 “战还是不战,降或是不降,王昭云,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王昭云冷冷咬牙:“不降。”便是将他逼到绝路,那也绝不可能,问多少遍也还是一样的结果。短短的两字,穿在两军耳中,声音不重,没有什么分量,却抵得过三山五岳。 那方不急攻城,想要的就是王顾之缴械自己开城,不然也不会打到兖关门口了还拖这么久。他倒也不怕夜长梦多!人人皆在心中诅咒。 符沅的耐心也快要没有了,本要下令攻城的,在看到他们夫妻二人这般好和,有些见不得,想要一摧而后快,心头亦冒出另一个益加歹毒的想法。 “想想你的子民吧。这些人,要全部砍了头,封在大雪下面,尸体来年开春也烂不了。” “我们再来谈一个条件。”他笑得很毛骨悚然,看向那方恩爱和瑟的二人哂笑。 他凤眼中尽是刻薄寡义,吐出张狂歹毒的话。“听闻王将军无情,不如这样,王将军若能说动自己的夫人从这高城之上跳下来,我便信你是无情的。在下一向敌不过无情之人。只要王将军能做到,本宫便退兵不攻了,如何?”此言出,两军哗然,之后是风雪的声音。 符沅再清楚不过自己的心思,竟是嫉。
第239章 雪草芥 43 “符沅,你休要白日做梦!你不要枉做小人!” “是不是枉做小人还未可知,王将军难道不想看好戏,又怎知好戏看不到。” 他竟说是看戏。 “来人将夫人带下去。”究竟在怕什么,王昭云不敢细究,想都不敢去想的。 见此,符沅在城下大笑,十分猖狂。王昭云示意,有人上来请宋城。宋城明白符沅实乃诡计多端的人,料得是阴谋,亦不想王昭云为此分了心神不能专心抗敌,为着大局着想,宋城只得压下对他伤势的担心暂时退下城楼。 “宋大夫,”符沅不是称的王夫人。 “宋大夫难道不想要救王将军一命么?” “王顾之中的是金镞箭,虽没毒,任凭宋大夫如何医术卓群,也难起死回生吧。金创药应无甚用,本宫说的是与不是?” “本宫这里有一瓶药,产自羌域。”他当真从怀中掏出来一个瓷瓶。宋城不是傻子,怎会轻而易举上他的当。不过有一点符沅说的没错。伤口太深了,金创药确实效果不大,时间久些王昭云不在战场累死,也要流血死。身为大夫宋城是极清楚的。本想若天命如此她舍命陪着就是。可是,若真能有方法救得王昭云,她便是粉身碎骨也是愿意的。只是符沅狡诈,万不可轻易信之。 王昭云对侍卫斥道让人把她带下去,就是死王昭云亦不会用自己的发妻去换苟活续命的机会,这般不安好心,难道她会看不出来吗? 宋城不是瞎子怎会不知符沅诡计。可她要王昭云活着。他们的三寸被敌人死死掐住,符沅太了解他们了。 符沅将瓷瓶揭开,袭人的花气隔着几丈高的城楼也能散开来,竟比春日的百花还要浓,还要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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