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起了杀手锏,将他的攻势彻底击破,尽力平息的欲望却重新燃起,她叫他:“怀濯哥哥,不是兄长,是怀濯哥哥……” 元徽二十年,他的冠礼,萧复为他赐字。 冠礼后他去嘉宁宫见她,告诉她自己有了表字,是怀濯。她便在他耳边叫了好多声,还叫他“怀濯哥哥”,他心乱了。 如今,他再度心乱,险些彻底溃败。 他说:“萧清规,我就是要对你妥协的,代价则是为你所伤。” 话落,他仍不肯放开她,萧清规都已嗅到桌木被焚烧的声音,他岂会闻不到。她扯着脑袋向门口的方向看,定是龙凤花烛不甚点着了桌案,门外的嬷嬷也纷纷叫嚷起来:“长公主,走水了!走水了!” 萧翊这才不舍地放开她起身,先将剑捡起收鞘,最后看了萧清规一眼,翻窗而出,仿佛从未来过。 萧清规怔在原地,看着渐起的火势,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他刚刚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又生惊惶,怎么也压制不住,魂不守舍地拢好衣袍,门也被从外破开了。 家奴纷纷抬着水桶前来灭火,庆幸火势不大,很快便平息下来,她看到院子里的一群人中有两个陌生的面孔,本还纳罕萧翊竟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此时变得释然,又疲累。 那是两个女护卫,从此以后,至少在萧翊率大军凯旋之前,定会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萧翊耽搁不得,连夜赶回寒州,随着渐向北方,空气变得愈发干冷,寒风凛冽拂面,他的欲望也变得冰封,颈间伤口的血液变得干涸,脑海中不禁想起昨日与万俟彧奴在牙帐内的交谈。 万俟彧奴的汉话极其地道,不过带些北音,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似故人般口吻:“你是长庚的儿子。” 他并不认识什么长庚,颇觉可笑,奇袭万俟格大军后方时,他一眼看出万俟彧奴的衣着很不寻常,秉着擒贼擒王的道理,他纵马逼向万俟彧奴,万俟彧奴会些招式,挥舞着龙头杖抵挡,却在看清他面容的瞬间展现出极致的惊诧,露了破绽,他便毫不费力地将人擒获。因他一直没能寻找到生母的线索,如今万俟彧奴在他手中,还是北朔皇室中的长者,他想听听万俟彧奴会说些什么。 他问万俟彧奴:“长庚是谁?” 这并不像个胡姬的名字,而是男子的。 “宋长庚,你们誉朝的从龙功臣。” 他岂会不知道宋长庚之名,可宋长庚早已死在元徽元年,其妻乃雾山派弟子,并未听闻二人育有子女。 他还在发出轻狂的讥笑,却听万俟彧奴又说:“或者,应该叫他万俟长庚,他是我们北朔人,只不过由汉人抚养长大,改了汉姓,效忠了你们誉朝的世祖皇帝。可惜的是,他到底与她的夫人死在了北地。” 他的笑容就此凝固住,当年追随萧复共图复国大业的旧臣或死或老,眼下朝中已无人熟谙当年旧事,他确实从未听闻过,宋长庚是北朔人。 万俟彧奴看出他神色的松动,大笑道:“我们北朔境内传阅着你的画像,议论你生着一张北朔面孔,老夫只当是你们世祖皇帝年轻时的一段风流冤孽,甚至连你的画像都不曾多看。如今北朔早已无人知晓长庚,老夫是唯一了解当年旧事的人了,绝不会认错,你生着与长庚一样的眼睛,才不是那世祖皇帝的儿子。” 五十多年前,北朔五王夺嫡,朝堂纷争迭起,三王子万俟琅踩着兄弟的尸骨登上皇位,刚生产的妻儿却惨遭迫害,杳无踪迹。多年以来,万俟琅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妻儿,而在中原找到宋长庚的,正是万俟彧奴。 那时宋长庚已追随萧复,知晓身世后也不愿随万俟彧奴回归北朔,只向万俟彧奴承诺,他阻止不了萧复有朝一日对北朔发动战争,唯一能做到的便是,他宋长庚绝不会做带兵的统帅,剑指亲族。 宋长庚对萧复从无二心,却还是因此遭到萧复的猜忌,致使萧复始终都没能全然地信任他。 萧翊断然不会听信万俟彧奴的一面之词,宋长庚到底是不是万俟长庚他自会命人暗中调查,又问万俟彧奴:“你有何证据证明我是北朔人?” 万俟彧奴说:“我们北朔崇信月神,奈何女子属阴,天生得月神庇佑,因此但凡家中降生男儿,皆会由父母亲手为其在胸口烫上弦月之痕,以获得福泽。” “宋长庚都不肯与你回北朔见他亲父,岂会在自己的儿子身上烫下月痕?” 萧翊那一刻说不好是放心更多还是忧心更多,他曾问过贤宾集的弦姬,弦姬也指着他的胸口说过同样的话,可他的胸口除了历年征战留下的伤疤,断无其他痕迹,即便在他少时,他胸口也绝无胎记之类的东西,他心知肚明。 “不管你有没有,你都是长庚的孩子。族人称赞老夫生着一双慧眼,老夫从未错看过。”万俟彧奴丝毫意识不到自己阶下囚的身份,似乎自信地认为萧翊不会杀他,转而像是与萧翊话起家常,劝道,“你应该回北朔看看,王上已经年迈,不定何时便会去面见月神,他是个非常贤德仁慈的人,你的身份尊贵,怕是不敢孤身入我北朔境内,待你用我换回寒沙川的百姓,老夫自会告知吾王,他即便赴死,也一定想见你这个亲孙一面……” 他并未全信万俟彧奴的话,却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样一个心怀秘密的人安然回到北朔。 顾放目送他离去后,听从他最后留下的话,打算将万俟彧奴带下去羁押,等待与万俟格换俘,掀开帐帘的瞬间,只看到遍地的鲜血,和万俟彧奴的尸体。 次日的子夜,萧翊践行临走前的承诺,回到寒州郊外的大营,顾放未寝,迎上来为他牵马,禀告道:“寒沙川的多数百姓都换了回来,安置在寒州城内,但万俟彧奴……万俟格很是震怒,断然不肯放归全部百姓,王爷委实不该将万俟彧奴……” 萧翊的神色让人看不出情绪,对此不置一词,只问了句还有多少百姓在万俟格手中,顾放看出他对万俟格已动了杀心,老实回答,并不多说。 萧翊随即沉吟了片刻,正要进帐,军医浑身挂着鲜血,慌张地跑了过来,萧翊心中一沉,霎时猜到他要说什么。 “王爷,伴月怕是不行了,两日来血止不住……” 萧翊立刻冲向军医帐中,刚掀开帐帘便闻到了浓郁的血气,久经沙场的缘故,他闻得出马血和人血的区别,空气仿佛变得稀薄,那是逝去与失去的讯号。 伴月倒在地上,在嗅到萧翊的气味后发出一声呜咽,抽搐着马腿想要站起,却只能倒在那儿挛缩身躯。 萧翊一言不发,上前屈膝跪下,捧起伴月的头颈,席地的衣袍染上马血,血流到他的胸前,染上他的手掌。他用黏腻的掌不断抚摸着它的鬃毛,望着它那双纯澈的眸,铭记它额间泛着棕红的流星。 当年顾放为他寻找新马,选了数匹供他挑选,它并不是其中最为勇健的一只,他却因它额间的星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它,让它成为伴月。 它额间的这一点红,总会让他联想到观音痣,旋即想起清规。 伴月支撑两日,似乎只为了等他回来,见他最后一面,它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萧翊都快要听不见了。他克制着胸口的起伏,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毫无波动,不肯展露一丝一毫的脆弱,他的臂膀愈发收紧,伴月鬃毛上的血渍蹭上他的脸颊,很快彻底没了声息。 萧翊迟迟不曾起身,顾放看在眼中,感知到萧翊的哀伤,低声叫了句:“王爷……” 他本想劝说萧翊难过便哭出来,可他也知道萧翊绝不会哭,那便拿他练手,打他一顿发泄也好,他跟着萧翊这么多年,总见萧翊隐忍的样子,难免担心。 萧翊却很快放下了伴月,携着浑身的马血站了起来,面色看不出丝毫波澜,唯有喉咙几次耸动。他语气甚至很冷漠,下令道:“埋了罢。” 独自走出牙帐,衣袍微凉,萧翊转头向北望去,满目无垠的雪原太过空旷,风霜凛冽无情,相比起来,永安的冬季可谓和暖,明明刚从永安回来,他竟然又起了归意。 他没什么哀伤痛苦可言说,他只是忽然意识到,他有些厌恶北朔,抑或是厌恶北地。 这场仗会很快结束。
第23章 血红的婚仪(4) 北地的战报传回前朝时,萧清规正在嘉宁宫的院子里拣佛豆。永安已提早入了春,寒沙川附近大抵仍旧风雪直作,萧翊率领的玄甲军终是与万俟格正面发起战争,战场在寒沙川北部,萧翊选择了主动出击,即便这场大战取得胜利,惨痛的死伤代价总归无法避免。 朝堂上已争论了数日,无外乎是主战派与主和派各执一词,玄甲军在前线奋勇厮杀,多少百姓永远也等不到丈夫或儿子归来,萧翊尚未回朝,这些文臣动动嘴皮子便想让萧翊继续向北讨伐,萧清规连日里都没什么好心情,难免忧心北地的战况,却迟迟等不到捷报。 范闳暗中修书,询问萧清规对此事的看法,萧清规并未看错人,范闳主和,并非因为他与萧清规、萧翊乃是一党,而是从眼前情状出发,讨伐西骊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情,这么快又要进攻北朔,可谓穷兵黩武。 再者说,誉朝大军远赴北地本就不占优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都算是好的,饶是萧翊再擅于筹划,伤亡也实在是惨痛,更不必说每日都有冻死的士兵,眼下的寒沙川委实悲凉,永安城中的哭声范闳听得到。 萧清规却并未让范闳表态,她隐隐觉得,萧翊就快回来了,等萧翊回朝再做打算也不迟,不如暂且隔岸观火。 给范闳传话之后,她不禁有些唾弃自己的冷漠,他在北地生死未卜,她竟还有心思在背后操纵着前朝的局势,翻弄风云,她是否也太冷血了些。 念佛之声已停止许久,她的手也停住了,没再去拣佛豆,寿眉适时开口:“长公主,驸马来嘉宁宫了。” 大婚之后没过几日,她便又回到了嘉宁宫居住,把公主府留给了冯玄度,他这个无职无衔的“赘婿”倒是做得心安理得,还真就拿公主府当自己家里似的,总归他又不能回冯家,顺便逃离了冯湜的管教,冯玄度自称简直快活极了。 萧翊派来的两个女护卫守在院门口,双剑交在一起,未得萧清规命令便不准冯玄度入内,画面有些荒诞。 冯玄度浑身的伤还没养好,最严重的脱臼的右臂还挂在胸前,气得直跳脚:“我可是驸马,我是驸马!我来见自己的娘子还要等候通禀?你们俩可真不近人情,辰王怎么教导你们的呀?!” 萧清规听到他的叫嚣忍俊不禁,连忙让寿眉将人请进来,那两个女护卫竟也跟在身后,全然把冯玄度当成登徒浪子监视。 “给冯公子看茶。”萧清规知会寿眉。 冯玄度走近石桌旁坐下,兀自去吃桌上的糕点,先跟萧清规套了几句近乎:“你说,不管怎样,你我到底算是夫妻了,你怎么能还叫我“冯公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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